然而这件事还是在翌日被楚琮发现了端倪。

  舒鲤捧着碗,埋头苦吃,生怕自己一抬头就让楚琮看见他眼下的乌青。

  坐在他对面的楚琮狐疑地瞥了一眼今日行为格外奇怪的舒鲤,慢条斯理咬了口馒头,问道:“昨晚睡得如何?”

  一听这话,舒鲤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一个激灵。

  “挺好的……挺好的。”

  楚琮眉梢扬起,不置可否。

  舒鲤心虚地咳了几声,僵硬至极地岔开话题道:“对了,既然屋子已经买了,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楚琮喝了口粥,随口道:“今天去镇子上看看有没有招工的。”

  “你还要做啊?”舒鲤下意识脱口而出,心道楚琮虽然只抽了几张银票,但除去置办屋子和物件之外应当还是有一些余钱的,也不至于这么急着就要去上工。

  只不过话说出口舒鲤便察觉到不太对,想收回却也晚了,所幸楚琮并未当一回事,只淡淡道:“不然我去杀几个人?你来给我钱?”

  舒鲤被呛声只好撇撇嘴,“那你今天去的时候也带着我,我也想找一找。”

  楚琮这回倒是爽快答应下来,只不过不等舒鲤庆幸,便又听到楚琮说道:“在去之前,你应该先回去补个觉。”

  舒鲤脸瞬间“腾”地一下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乍然和楚琮分床而眠自己不习惯所以睡不着吧!

  这样说出来也太丢脸了!要是被楚琮知道了,他还不如直接去抹脖子,求个“要留清白在人间”了。

  好在楚琮打趣后并未多言,只将碗筷都收拢了去,对舒鲤道:“你去吧,这里我来。”

  舒鲤这才逃也似地捂着脸跑回房,如同一只鹌鹑般拱进被褥里半晌都不出来,直到脸上热意退却,这才稍稍露出个脑袋喘了口气。

  许是昨晚翻来覆去折腾太晚,如今裹着被褥不多时舒鲤便感觉困意袭来,迷迷糊糊地缩进里头做起了白日梦。

  这一觉便睡到了正午,舒鲤是闻着饭香醒来的,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穿好衣服出去找楚琮。

  原因无他,害怕楚琮自己出门去了不带上他。

  谁知走到厨房时,舒鲤却正好看见楚琮站在灶台前,正拿着铲子炒菜,动作异常熟稔,锅中翻腾的油烟气丝毫影响不到他那张处变不惊的俊脸。

  舒鲤好奇心起:“你还会做饭呢?”

  楚琮破天荒地只瞥他一眼没有开口呛声,舒鲤如今胆子也愈发大了,知道楚琮只是脾气不好,不会真的对他动手,当即笑吟吟凑了上来,伸出脑袋就往锅里瞧。

  “今天怎么你来下厨?柳姨呢?”

  楚琮随手将锅盖上,铲子放在一旁,“去林家嫂子那儿了。”

  舒鲤哦了一声,转头看见案板上没切的腊肉,主动道:“我帮你吧,我把菜切了。”

  楚琮乐得清闲,“随你。”

  舒鲤这便把袖子一捋,主动当起了小帮工,围着楚琮忙前忙后,像那小奶狗似的绕着圈子跑,楚琮看在眼里,眉梢忍不住上扬几分。

  二人一通忙碌,赶在正午前将饭菜都做好,柳姨回来时手臂上挎着她送给林山的那个小篮子,里面放了一些新择好的野菜,还有十个鸡蛋。

  饭后,舒鲤与楚琮一道坐着马车来到镇上,因着上次在那客栈中住了许久,楚琮与那老板也算有几分熟络,到了镇子上便直接将马车先寄放在后院,交了十几文钱后这才与舒鲤步行离开。

  走至商街路口,楚琮望着舒鲤道:“你自己去找吧,之后直接去客栈等。”

  舒鲤也不纠结,爽快答应了,本来他还在想若是楚琮要自己跟着他一起走,多半他也找不到合适的,不如自己出去慢慢逛。

  不过临走时舒鲤特意拦住了楚琮的去路,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掌心朝上对着楚琮可怜巴巴道:“给点钱吧,我若是看上什么有用的也能买点。”

  楚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舒鲤早已打定主意这钱怎么也得拿到手,当即也不回避,尽力摆出一副可怜至极的模样,赌的就是楚琮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他。

  果不其然,没多久楚琮便伸手往怀里掏,舒鲤眼睛一亮。

  楚琮拿出钱袋,从中拿了几块散碎银两及几文货币放在舒鲤掌心,“记得还我。”

  舒鲤额角青筋跳了一下,没好气地看了楚琮一眼,转身就气鼓鼓地踩着步子跑开了,楚琮望着他背影,直至舒鲤转了个弯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楚琮这才笑一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舒鲤这回直接放弃了那些客栈药房等铺子,他身量瘦弱,那些地方大多需要跑腿能干的,而他并不合适。

  舒鲤想了想,走到老板看起来十分面善的包子铺前,花了两文钱买了个包子,顺便问了一下附近招工的事。

  铺子老板见舒鲤一个小少年就出来谋生,当即有些唏嘘,“你可以去前头看看,那边有个告示栏,上头偶尔会有一些大户人家招家仆小厮,短工长工都可以。”

  舒鲤眼睛微微发亮,心道做这个可以,自己再怎么样也曾经是个京都少爷,也是被人伺候过的,反正伺候人不就那么一回事儿么,若是干的好,逢上主家有喜事,还能跟着蹭点打赏。

  当即舒鲤便欢欢喜喜地谢过老板直接往那告示栏处跑,生怕自己去晚了一步后被旁人给抢了先。

  包子铺老板望着舒鲤那兴奋的背影,忍不住感到些许心酸,“真可怜啊,这么小的孩子上赶着给人家当小厮。”

  可惜舒鲤是听不见老板这番话了,舒鲤撒丫子来到告示栏处,只匆匆扫了个大概,上头贴了不少启示,但大多都是一两个月前的,如今应当是不招了,唯一还算新亮的就是角落处一贴粉白小笺。

  舒鲤凑上去看,只见上头写着:

  “缺小侍一名,月银三两,有意者可至凤来楼详寻。”

  舒鲤摸了摸下巴,看向小笺处落款时间,正是昨日。

  当即也不犹豫了,转头就朝着凤来楼寻去,凤来楼舒鲤有印象,算是镇子里一座比较大的酒楼,能在凤来楼谈事的,多半非富即贵,毕竟开出的月钱也算是丰厚,若是没什么意外,舒鲤打算尽量争取下来。

  凤来楼每日迎来送往人潮络绎不绝,舒鲤进门后便走至柜台处,对着那掌柜道:“我在告示栏上看到有人要招小侍,特意来问问。”

  掌柜的抬头望见舒鲤的脸,当即神色微动,似乎怕舒鲤跑了一般,忙道:“好好好,你且稍等,我让人带你去,公子稍后就来。”

  舒鲤知道越是大户人家规矩越多,便点点头随着那来迎的小厮上楼去了。

  上到二楼时舒鲤不禁吸了口气,若是一楼只是寻常酒楼,那么二楼则像个销金窟了!

  整个二楼过道上都铺就着一层厚厚的红色软塌,踩在上头如同漫步云端,两侧房间外更是点缀着书画盆景。

  舒鲤被小二带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间外挂着一张木牌,上书“临江仙”三字。

  “公子先进去吧,他们的人马上就来。”小二笑着为舒鲤推开门,自己则没有进去。

  舒鲤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入内,房间门被他身后被轻轻关上。

  舒鲤站在屋内环视一圈,与外间不同的是,这间屋子摆设十分雅致,大多是些文人墨客书画字卷,层层叠叠的帐幔被金钩勾着,墨白色流苏宛若晕开的墨渍般垂泄而下。

  里面还放着一架古琴,再里面则是被帘幔遮住的床榻了。

  空气中蕴散开一股清淡的香气,如同雨后空竹般沁人心脾,舒鲤吸了口气,觉得这股味道有些熟悉,好像他以前在京都时也闻到过。

  舒鲤在桌边坐下,静静等着此间主人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道少年气十足的清润声音,“小哥,那人在里面吗?”

  “在的在的,刚到不久。”回话之人是方才带舒鲤来的小二。

  少年应了一声,又不知对谁道:“公子,是我来见他还是你来呀。”

  “我来吧。”

  声音清润如玉,带着一丝笑意,随后大门被轻轻推开,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出现在门口。

  舒鲤眼睛顿时瞪大了。

  来人似乎也有些意外,那小少年当即脱口而出惊讶道:“咦!怎么是你!”

  舒鲤也半天没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门口两人,正是几日前在海会寺上有一面之缘的落音公子与他身边的小少年。

  此时二人都换了一身装束,落音一袭紫衫,墨发挽起束了个银簪,腰间环佩珠玉,缀在纱衣上,愈发衬地人身姿清癯高挑,出落地十分风流。

  落音今日并未带斗笠,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便这么直直地望了进来。

  而他身边的小少年也身着银衫,容貌清秀可人,瞧着十分机灵。

  舒鲤站起身,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比较好,方才在肚子里打好的腹稿瞬间忘了个干净,只傻愣愣地盯着二人看。

  少年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落音也有些忍俊不禁,一张本就皎若明月的脸上漾开笑意,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

  “我原以为你是海会寺里的人,没想到会是你。”落音率先开口,好听的声音如同泠泠泉水,舒鲤忽地红了脸,讷讷道:“没有……我上次只是偶然遇到白云大师的……”

  “上次还要多谢你帮我们解围。”小少年十分自来熟,主动帮落音和舒鲤倒了两杯茶,笑道:“那萧家公子我们是得罪不了的,若不是你,恐怕当日的事无法就那么善了了。”

  舒鲤挠了挠头,“其实主要是看在白云大师的面子。”

  “自那日后,我们公子就一直想要再感谢你,本打算过了年再去海会寺找你,没想到今日竟然就这么遇到了。”

  少年将茶水递到舒鲤面前,舒鲤忙伸手接了,只听那少年道:“我叫清风,这是我家公子,落音。”

  舒鲤点头应了,“我叫舒鲤,鲤鱼的鲤。”

  清风莞尔道:“好独特的名字。”

  舒鲤干笑两声,有些局促地喝了口茶,入口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一颗心怦怦直跳,忍不住偷觑坐在他对面的落音。

  只这一眼便正好看见落音也在看他。

  舒鲤红了脸,落音这才笑着开口,“你不用紧张,这小侍就是我要找的,来了后也是跟在我身边。”

  舒鲤应了一声,思绪渐渐回笼,挑着问道:“那主要是做什么的呀?”

  落音微微一笑,“打扫一下我的房间,若是有客来便沏茶摆点糕点,平日里没事就在旁候着。无需过夜,从巳时开始,若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我也可以让你早些回家。”

  舒鲤闻言有些犹豫,这么看来其实这份工还算是很轻松的,月钱也不错,应当是有不少人争着来。

  或是看出舒鲤的迟疑,清风主动道:“其实就是我的活儿,我娘要离开这里,我得跟着她一起走,就无法再继续伺候公子了。”

  言罢清风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的确幽梦馆是这么个地方,但咱们只是做小侍,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的,再者真有那不长眼的,公子也会护着的,馆子里也有打手,不会出事的。”

  舒鲤倒也没往哪方面想,毕竟他清楚这些秦楼楚馆里的侍从一般分成两种,一种是红倌人,既跟在头牌身边伺候她们也会主动去邀客,另一种就是清风这种小侍了,只是来里头做工打杂,馆子也会养一些打手,小侍与打手便都是这种外雇的。

  舒鲤沉吟片刻,已然有些意动,“那吃饭的话……”

  “与我一起。”落音温柔一笑,说道:“你曾经帮过我,若是愿意来做我的小侍那我可以给你六两银子的月钱。”

  清风在一旁挤眉弄眼,“咱们公子可有钱了,逢年过节还会打赏呢。”

  “清风。”落音柔柔地唤了他一声,说道:“帮我去厨房里拿些糕点来。”

  清风脆生生应了,小跑着出门。

  舒鲤看出落音是有意要支开清风,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等待落音开口。

  “你如果介意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你。”落音从腰间解下一串珠玉,放在桌上道:“这一串珠子去当铺可换十两银子,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就将这珠子送与你,权当作我一片报答之意。”

  舒鲤纠结一番后还是将珠子推了回去,“我其实也算不得为你解围,那萧公子也是看在白云大师的面子上才退步的,这谢礼我当不得。”

  落音眸光微黯。

  然而下一瞬,舒鲤话音一转道:“不过……我可以做你的小侍,你也不用为我涨月钱,该多少就是多少。”

  落音本就漂亮的眸子焕发出一丝光彩,像那日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的宝石,烁烁地勾着人。

  舒鲤不自觉又开始脸红。

  “六两就是六两,在这一方面我不会短你的。”落音道,“还有一件事,本来打算改日去寻的,没想到竟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了。”

  舒鲤知道他是打算说事了,当即竖起耳朵作聆听状。

  “有一个人想见你们。”

  "我们?"舒鲤皱眉不解。

  落音缓缓点头,“你和……楚琮。”

  “萧关想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