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鲤告别楚琮,一路沿着街道闲逛,遇到有贴招工的便上去看看,奈何一连看了几个都是找一些做跑堂或者是粗杂活的。

  舒鲤捏了捏自己的瘦胳膊,只能唉声叹气地离开了,从街头走到街尾都不曾看到什么合适的,偶尔有几家招伙计,舒鲤鼓足勇气上前询问,可惜对方一看他年纪小又细皮嫩肉的,纷纷婉言谢绝。

  虽然没找到合适的活计,却意外又遇到了林山。

  林山正在一处摆摊,舒鲤看到他时林山面前正有一个妇人在挑菜,舒鲤便站在一旁没有上前打扰,倒是林山眼尖看到了他,舒鲤这才朝着人笑了笑。

  只是舒鲤面上带笑,脑袋里盘旋不去的尽是方才楚琮所言“玩兔子的”

  林大哥……怎么都不像是那种人啊。

  其实舒鲤并不在意林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毕竟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都不打算成亲,自然也不会和什么人在一起,只是楚琮似乎很不喜欢这种人,上次萧关来时,楚琮亦对其口吐恶言,那会儿舒鲤也没往这方面想,现在看来,难道萧关也是“玩兔子”的?

  思绪这么一开,一时半会就收不回来。

  待林山将那买菜的婶子送走,这便大步流星地朝舒鲤走来,“准备回去了?你等下,我这就收拾收拾。”

  舒鲤点点头,又乘着林山的牛车回村去了,顺路又去田里将林家嫂子和柳姨给一道稍了回去,两家人这才在小河边分别。

  晚间楚琮回来时神色如常,舒鲤便也悄悄松了口气,三人简单吃了晚饭后就各自回房歇下了。

  半夜口渴,舒鲤迷迷瞪瞪醒来,摸着黑走进厨房打算倒点水喝,提着水壶回房之际眼尾忽地瞥见院外一道人影。

  冰冷的夜风拂过,舒鲤登时清醒了,猛地转身朝院外看去,奈何今夜阴云蔽月,看不清院外的情景。

  舒鲤站了片刻,院外亦不再有什么动静,好似方才只是他一时眼花看错了。

  “应该是看错了。”舒鲤搓了搓发冷的指尖,提着水壶心道:“楚琮那么厉害,如果真的有人在院外他应该能察觉到。既然楚琮都没动静,应该问题不大。”

  这般想着舒鲤内心稍稍定了下来,随后轻手轻脚推门而入,喝了杯茶后继续睡了。

  此后几日倒也过得平静,舒鲤依旧每日给楚琮送饭,顺道给自己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活儿干,不过这次倒不敢再让林山稍自己去镇上了,生怕再被楚琮看到,又要挨一顿骂。

  此番忙碌下来很快便临近年节,楚琮更是忙的好几日都不曾回来,也不用舒鲤再去送饭了,舒鲤乐得清闲,索性不往镇上跑了,自己在家中赶鸡逗狗,隔三差五再去那洞穴中看一看。

  “今日都年二八了,再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琮儿还能不能回来。”柳姨收拾了晚饭,在厨房中烧了一锅水,打算晚上洗澡。

  舒鲤去河边打了两桶水来备用着,闻言说道:“应该会回来的,毕竟其他人也得去过年,到时候就不需要那么多人手了。”

  柳姨点点头,“那两桶水就放着吧,这一锅好了你先去洗。”

  舒鲤又去将木桶搬了出来,仔仔细细拿布巾擦了一遍,这才对柳姨道:“不用,你先洗,我洗完后正好收拾一下。”

  柳姨点头应下,二人先后洗了个热水澡,柳姨先去休息,留下舒鲤在厨房内收拾,一番忙碌下来直至月上梢头才各自睡下。

  舒鲤洗完澡身上十分舒爽,躺在被褥中不一会儿就来了困意,外间柳姨似乎睡熟了,迷迷糊糊间可以听见她沉重的呼吸声。

  柳姨的病似乎又重了,舒鲤闭上眼,脑中不断浮现着他来到此处后经历的事,只觉得人世无常,一种凄然的心情蓦地翻涌起来,不知怎的就想到自己将来离开这里,难道真的要一辈子都一个人过日子吗。

  自己当真可以做到吗?

  哀愁心绪变作无尽的惶恐,舒鲤不敢再去多想,将脑袋往被褥里一塞做了缩头乌龟。

  被褥下不安分蛄蛹的身躯不知不觉间平复下来,随着夜色弥漫,屋内两人渐渐进入梦乡。

  窗外寒鸦惊起,掠过天空没入远处的丛林之中,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林间小路走来,停在院落外。

  “哥,你说……咱们不会被官府抓了吧?”个头略微矮小的男人压低了声音,语气中仍旧有些害怕。

  高大些的男人粗声粗气道:“你怕什么,只要事情办成了,咱们能拿到五十两,过了今晚就走,离这儿远远的,还能为了几个人追咱们到天涯海角去?”

  矮小男人依旧有些害怕,踟蹰着不敢上前。“可……这家那姓楚的,看起来不太好对付啊。”

  “所以才要今晚就动手。”高大男人冷哼一声,从侧拿出一个瓦罐,往瘦削男人怀里一塞,“我盯了好几天了,那姓楚的小子这几天都不回来,咱们只要动作快点,这大黑天的谁能看见是咱们哥俩做的?”

  矮小男人抱着瓦罐站在原地,还不等他再度开口,高大男人已经拿着另外两个瓦罐拍开了封口,一股刺鼻气味弥漫开来,男人提着瓦罐将其中液体倾倒在篱笆上。

  “五十两……”矮小男人咬了咬牙,也提着瓦罐绕着屋子倒了一圈,多余的还特意往屋子上泼了几下。

  就在此时,忽地一声稚嫩却高昂的犬吠声响起,远远地从树林处传来,矮小男人脸色大变,看向另外一人。

  男人定神喝道:“点火!动作麻利点!”

  言罢,两人拿出早就浸好火油的火把点燃,双双用力投掷出去。

  火把落地的一瞬间便腾地一下燃起丈高的火焰,刺鼻的火油味夹杂着浓烈的酒味几乎弥漫了整个小院,屋外犬吠声越来越大,甚至惊扰到不远处的农家猎犬,也跟着吠叫起来。

  男人动作不敢停留,甚至有些疯狂,不断地抱起瓦罐一个又一个地往火堆里砸,火焰不断窜高,很快点燃了屋脊,漫上窗棂。

  舒鲤梦中惊醒,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几乎将他熏晕过去,屋外火焰骤起,滚滚浓烟不断地往屋内涌来。

  “柳姨!咳咳……柳姨!”舒鲤一把掀开被褥披在身上,穿上鞋就直奔外间柳姨床榻边,柳姨此时也被惊醒了,惊慌失措地看着不断往屋内弥漫而来的火焰。

  “这…这是什么回事?”柳姨惊吓过后也很快反应过来,拿起被褥便扶住舒鲤,二人齐齐往门口冲去。

  “有人放火!”舒鲤咬牙怒骂,“该死,这是想杀了我们!”舒鲤伸手想推门,然而却被那燎烧肌肤的高温给逼退,木门外火势凶猛,舒鲤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柳姨往窗口逃。

  “别走门!外面全是火!走窗户去山上!”舒鲤抓住被褥一把推开窗框,屋后火势较小,然而此时浓烟已然弥漫开来,整个屋子都浸在火海之中。

  舒鲤只着单衣,用被褥扑着窗框外的火苗,两手拖着柳姨便把人拖上窗框,喊道:“从这儿走!往上山去!外面肯定还有人,我去引开他们!”

  “一起走!”柳姨爬出了窗,正要转身去拽舒鲤,下一瞬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扔了进屋,瓦罐碎裂,刺鼻的火油弥漫开来,溅射出来的火舌瞬间吞没了被褥床榻,屋内亦成火海。

  舒鲤痛呼一声,后背被那滚烫热浪灼到,几乎瞬间冷汗就下来了,然而四周呛人的烟却不断逼近,舒鲤只好咬牙忍痛从窗口翻出。

  就在他翻身离开的刹那,顶梁被火烧断,猛地坠落下来,彻底封死了窗口。

  舒鲤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跌坐在地,直到柳姨死命拉扯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往屋后跑。

  犬吠声仍旧未歇,伴随着男人的怒骂,舒鲤不敢多留,与柳姨互相搀扶着往山上跑。

  只要跑到洞穴里就安全了。

  舒鲤瞬间冷静下来,避开了上山的大路转而从小路攀爬,转身间一回头,穿过层层火海看见院外站着的两道人影。

  舒鲤瞳孔猛地一缩,一把将柳姨按倒在地,从旁边扯了树枝盖在她身上,“别开口,他们还没走,我去把他们引开!”

  “别去!”柳姨面色苍白,压低着声音呼喊。

  “他们看到我了,不走的话肯定能追上来。没事我对这里熟悉。”舒鲤简单安抚几句,直到确认枝桠将柳姨盖了个结实这才迅速转身朝着大路上跑去。

  那两男人也发觉了舒鲤想要逃走,瞬间舍弃了那被火海吞噬的房屋,往山上跑来。

  舒鲤生怕二人分头来寻反倒是发现了柳姨,便大声喝道:“救命啊!救命啊……!”

  两人眼见舒鲤高声呼救,更是红了眼睛一般疯狂跑来,想要灭口,舒鲤估算一下距离,猛地掉头就往山上跑,边跑边喊救命,不多时离得近的几乎人家便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烛火,似乎发现了这边的火势。

  舒鲤既怕那两人追上,又怕那两人追丢,一路上跌跌撞撞地早已偏离了大路,自己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奈何月黑风高之下他也不敢停下,只好心中祈祷着别进了其他村民的捕兽陷阱里一边朝着山林里跑。

  然而舒鲤受了伤,此时冷汗浸透衣衫粘在皮肤上,风一吹就刺骨的寒,兼之后背火烧火燎的疼,直让舒鲤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脚步都跟着虚浮起来,身后男人的影子愈来愈近,仿佛伸手就能抓住他。

  “还想跑!”

  身后男人一声冷喝,紧接着大手抓住舒鲤衣衫,一把将他掼在地上。

  这一下力气极重,舒鲤眼前一黑,耳旁嗡鸣声不止,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然而求生的本能却让他不顾一切地死命乱抓乱蹬。

  许是命不该绝,舒鲤痛苦间也不知道自己踢中了男人哪里,那男人瞬间松手,片刻的喘息也不敢停,舒鲤一个翻身爬起憋足了一口气再度朝前跑去。

  身后男人怒骂喝止的声音传来,舒鲤知道对面有两个人,不敢停下去看自己踢中的是谁,然而下一瞬间脚下一空,整个人失重般朝下坠去。

  好在不是陷阱。

  舒鲤跌倒在一处低洼中,勉强分辨清楚后便赶紧翻身躲在凸出的泥板下,这是一处自然形成的坑洞,正好有一个能容下一人的空处,舒鲤缩在里面大气也不敢出,牙齿上下打着颤,双手紧攥着衣襟,指尖一丝血色也无。

  很快那两人便赶到了,舒鲤清晰地听到他们在不远处交谈。

  “人呢?跑哪里去了?”一道略粗的声音压抑着怒火质问。

  "跟丢了,刚才那一下就没了。"另一道声音回应,似乎十分惧怕那人,回话中亦带有一丝颤意。

  “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人被打了一巴掌。

  “废物,让你追个人都能追丢。”

  被打之人诺诺地不敢还嘴,舒鲤屏息静听,时刻准备那两人一下来就立刻逃往对面。

  “算了,动静这么大都吵醒其他人了, 我们先走,反正该烧的也都烧了,我们拿了钱就走。”粗嘎声音猛地喘了几口气,随后冷静下来对着另外一人说道。

  二人没有再多说,随后响起脚步声,接着再度平静,似乎人已经走远了。

  舒鲤依旧不敢动,甚至连喘气都是小口小口地换着气。也不知过了多久,整个身体又痛又麻,就在他快要放松警惕起身的时候,那两道声音再度响起。

  “好像……真的不在这里了。”

  “嗯,走。”

  舒鲤瞬间头皮发麻,心中万般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动没有出声,否则一旦冒头,肯定要被发现,指不定就要被灭口了。

  这一次,那两人交谈着离开,舒鲤直到听不见二人的声音,又静待了片刻,才悄悄拾起一块砖头朝远处丢去。

  数息过后,只余林鸟夜鸣之声。

  舒鲤整个人都瘫软在地,死里逃生的后怕袭来,然而他却不敢放松,柳姨还躲在山脚下,万一那两人折返回去发现了怎么办。

  想到此处,舒鲤强行打起精神来,沿着自己跑来的方向一路折回,许是他运气真的不错,没有迷路,很快便来到了山脚下。

  柳姨缩在原地,直到舒鲤来将树枝拿开才浑身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舒鲤不住呢喃:“还好……你没事就好……”

  “来,跟我走。”舒鲤搀扶着柳姨,沿着记忆中通往洞穴的方向走去,柳姨似乎余惊未消,一路上都在反复询问。

  “要去找琮儿吗?”

  “不……离镇里太远,我们等天亮。”

  “他们为什么要放火,难道……是那群人做的么。”

  舒鲤深吸一口气,背部伤口仍旧刺痛不已,思及方才那两人谈话的内容,说道:“不一定,但肯定那两人是被人指使的,是有人要咱们的命。”

  而与他们有过节的,村中也只有那杨桂花一家人了,但也不能排除是楚琮的仇家。

  毕竟一些农户,舒鲤不敢相信他们也有胆子做出杀人之事。

  柳姨许是真的惊着了,一路上被舒鲤搀扶着进入洞穴中休息,连舒鲤怎么发现这个洞穴都没有询问,只坐在地上不住地捋着心口。

  舒鲤坐在池边,池中依旧只有那么几尾瘦小的锦鲤游曳,显得分外安宁,舒鲤一身狼狈,沾染了枯叶和泥土,随后深吸一口气,双手掬了一捧清水洗了脸,整个人软倒在地,犹如死鱼一般不断张口呼吸,整个人已经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