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鲤一直都知道楚琮的真实身份,故而也不怎么惊讶,唯一令他有些意外的,竟然是白云大师也知道楚琮的身份。
白云看出舒鲤的紧张不安,宽慰似地笑笑:“你不用担心,我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告知你他真实的身份,不过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舒鲤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一路上遇到的事情与白云大师说了,只不过刻意略去了自己被家人欺骗的事,只说自己被贼人掳走发卖,被楚琮和萧关二人救下。
白云听罢,没有太多表示,只和蔼道:“既是如此,日后若是想另寻栖身之所,可以来海会寺。”
舒鲤知晓白云的意思是可以接纳自己,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涟漪,眼前这老者容貌慈蔼,又与自己母亲相识,舒鲤心中便先入为主地有了些亲近之意。
舒鲤其实很想问问白云有关自己的娘亲和楚琮的事,但怎么开口都觉得有些冒昧,因此只好简单寒暄几句之后便起身准备告辞离开。
白云并未多加劝阻,直含笑目送舒鲤离开。
舒鲤回去之后,楚琮正与柳姨坐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楚琮最先发现舒鲤,随后伸手扯了下柳姨的袖子,侧头朝着舒鲤的方向努了下嘴示意。
柳姨这才起身拿上竹篮,待舒鲤走近时,才对着楚琮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正好我去给他置办几身衣裳,你好好休息一下。”
楚琮“嗯”了一声,翻身半倚在柱子上,拿外衫盖着身子,闭目休息。
舒鲤接过柳姨手里的竹篮,随柳姨一同离开了。
二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下午采办了不少东西,大多是家里吃饭洗漱需要用到的一些物品,接着又给舒鲤量了身形,定制了两套冬衣,五天后来取,总共花了将近一两银子。
舒鲤有些肉疼,柳姨倒是没表现出什么舍不得的模样,反而大度地宽慰起了舒鲤。
“钱嘛,拿回来就是花销用的,与其花在我这个老太婆手上,不如给你们两个年轻人用。”
回到家里,下午也没什么事,楚琮家没有分地,自然也不需要下地干活,只有后院的一小块开垦的菜园,柳姨照顾的十分勤快,加之舒鲤也不会种菜,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弄。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晚上。
楚琮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柳姨白日里来回城镇走路,早早的就睡下了,晚饭还是舒鲤给楚琮热的。
“我今天……”舒鲤看了眼默不作声低头吃饭的楚琮,迟疑着开口。
“想说什么就说。”楚琮没有抬眼,将馒头泡了泡白粥,慢吞吞地吃着。
“我今天遇到了住持。”舒鲤解释道:“就是那个白云大师。”
“嗯,然后。”
“他认识我娘。”舒鲤提及此处,话音中不住地有些激动,“他还认出我来了。”
“京州三大高僧之一。”楚琮点头。
“他也知道你。嗯……以前的你。”舒鲤不敢说的太深入,害怕楚琮忽然暴起,因而一说完就紧张地盯着楚琮不眨眼,生怕他下一秒忽然伸手一把把自己给掐死,再冷冷说一句你知道的太多了。
但不说的话,等哪天楚琮发现自己对他有所隐瞒,怕是真的要直接掐死。
舒鲤选择了坦诚相见,他也隐隐觉得,其实楚琮更喜欢直来直往,反而萧关有时候喜欢说半句藏半句。
楚琮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继续低头吃饭。
舒鲤没想到这一招,下意识问出了口:“你不怕他直接去报官么?”
“他有证据么。”楚琮淡淡道:“他一人知道,并不能服众,而且我退出仙人岛之时,就已经有人安排好了我所有的路引和名碟身份,就算是皇宫里的禁卫去查,都查不出什么来。”
“好吧。”舒鲤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认为。但没必要就此争辩,毕竟白云大师也没必要去报官,一旦报官,万一惹怒了楚琮,怕是佛寺还没建起来又要遭罪了。
楚琮吃完了饭,将筷子放下,舒鲤十分主动地起身接过碗筷拿去洗,却不料楚琮冷不防来了一句:
“你知道,他为何会知晓我的身份以及面貌么。”
舒鲤打了一勺井水,撩起袖子准备洗锅洗碗,闻言回道:“因为你没戴面具什么的?”
楚琮拿了抹布,将桌子擦干净,随后起身朝门外走去。
“我自己告诉他的。”
舒鲤没懂,抬头只看见楚琮离去的背影。
当天晚上,舒鲤又开始做一些有关母亲的梦,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小院,虽然偏远清冷,却被母亲打理地井井有条,每年春天,院子里都会开满一朵朵金黄色的小花,夏日更是花团锦簇,常常惹地群蝶来嬉。
舒鲤就像个小猫儿一般,在花丛里不停地扑蝶玩,母亲就坐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手上拿着旧衣裳缝补。
就在此时,一只纯黑色的蝴蝶从院墙外飞了进来,个头要比其他的蝴蝶大上不少,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地左追右碾,将院子里的蝴蝶打的四处飞散。
舒鲤大叫一声,上去就要把这恶霸一般的蝴蝶赶走,没想到下一秒那蝴蝶便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着黑衣、戴着一个银色修罗面具的高大男人,男人手持利刃,朝他扑了过来。
“!!!”
舒鲤猛地惊醒,那一瞬间整个心脏都仿佛要跳出心口,耳朵隆隆作响,好半晌才恢复过来。
屋内一片漆黑,唯有半扇开着的纱窗能透进一些月光来。柳姨此时已经睡熟,舒鲤侧耳都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而令他格外注意的,却是屋外传来那淅淅沥沥的水声,仿佛有人在院子里浇水一般。
这么晚了,难道是楚琮么?
舒鲤刚被惊醒,一时还没有睡意,忍不住就凑到了窗户前去看。
月色下,楚琮袒露着上身,只着一袭雪白的下裤,裤子也被水打湿i,紧紧贴在身上,隐约透着些许肉色,更显得他身材如同野马一般精瘦且充满肌肉的爆发力。
楚琮披头散发地站在井旁,正拿着木桶从井里打水,在他脚下已经聚起了一片水洼,显然是已经冲了好几次了。
大晚上的不睡觉,秋天还要冲凉水,舒鲤看了一会儿,见楚琮提着桶又回屋了,这才继续躺下准备睡。
然而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又听见隔壁楚琮开门以及院子里的水声。
恍惚间舒鲤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
院子里,依旧是楚琮赤着上半身的样子,打了一桶水,从头浇到了脚,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
这一次,楚琮注意到了身后的目光,正好与舒鲤对视上了。舒鲤正犹豫要不要主动开口的时候,楚琮却伸出手指挥了挥,示意无碍,随后回了房间。
是因为那个毒么?
舒鲤心中有了这个猜测,只是还不敢确认,毕竟之前楚琮也没有这么严重。
等明天问问好了。
怀揣着这个想法,舒鲤进入了梦乡。
翌日舒鲤还是没赶得及,他醒来时楚琮就已经出门了。
“哦,我看你睡得沉,就没喊你,厨房里还热着粥,自己去盛着吃吧。”柳姨刚从地里摘了些野菜,边择菜边说。
“好吧。”舒鲤有些郁闷,心道不能再这样睡懒觉了。
柳姨瞥了他一眼,“你喜欢吃馄饨还是饺子?我刚去采了些野菜,待会儿做个馅料,晚上琮儿回来了一起吃顿热乎的。”
“我都可以。”舒鲤不怎么挑嘴,他其实挺喜欢吃面食的,不管是馄饨还是饺子都喜欢。
“那就都做。”柳姨笑着将择好的野菜放进竹篮里,叮嘱道:“我腿脚不好,今天中午就你去送饭吧,顺便买二斤馄饨皮回来。”
“要这么多么?”舒鲤问道。
“吃剩下的可以炸一下,到时候早上就让琮儿带一些去垫垫肚子,剩下的你也可以当零嘴吃。”
舒鲤乖巧点头应下,柳姨又问道:“要帮你去借一辆驴车不?自己认得路的吧?上次那个林家的小伙子为人很不错,之前也有意向和琮儿认识,可惜琮儿不喜欢搭理人,你干脆就趁此机会与他家好好来往一下。”
“认得路,车就不用了,这段时间都比较忙,家里的车都得拿来驮草和粮呢。”
柳姨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便继续道:“家里还有一些鸡蛋,你点上十个,晚上再盛一碗饺子,到时候和琮儿一起送过去好了。”
舒鲤应声,回厨房去吃了饭后洗好锅碗,又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柳姨身边,陪她一起择菜。
“把烂叶子掐了就行。”
“哦哦哦。”
“底下的根也掐了。”
“恩恩恩。”舒鲤左挑右挑,找了个长得十分茁壮的野菜开始清理,清理好以后丢进了竹篮里。
“……”柳姨哭笑不得,“那个是草。”
舒鲤面红耳赤,赶忙又把刚刚精心修理过的草给拿了出来。
二人忙活了一个时辰,这才把两大篮子的野菜也清理干净,拿去河边洗好,中午柳姨忙着做馅,就让舒鲤简单下碗面给楚琮送过去。
“啊?下面么?可是路这么远,面会坨的。”舒鲤说道。
“拌面会么?”柳姨手上拿着菜刀正在切菜,砧板砸地哐哐作响,“随便调点料子,分开装上,中午简单吃些,能饱就行。”
拌面舒鲤还是会的,以前在舒家自己就经常和娘一起下厨房,娘拿手的就是拌面,调的料子总是特别鲜美,舒鲤自己虽然记住了配方,却总觉得吃不出当年的味道。
眼看着快到午时,舒鲤便迅速下面、调料再装配好进食盒里,挎着篮子准备给楚琮送饭去了。
“我去了。”舒鲤站在门口,对着厨房说道。
“路上慢些!早去早回!”柳姨的声音伴随着菜刀剁馅的邦邦声,听起来不那么清晰。
舒鲤拿了布将竹篮盖上,独自一人去给楚琮送饭了。
中午还是在老地方,舒鲤站在银杏树下,绕着树转圈圈,还时不时地抬头打量一下这棵树,楚琮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沉默地吃着拌面。
“这棵树好大……”舒鲤抬手遮住了日光,金黄色的银杏叶被日光照着仿佛一只只金色的蝴蝶,正肆意舒展开翅膀挥动。“得长了有几十年了吧。”
楚琮闻言打量了一眼这棵树,没吱声。
“哦对了。”舒鲤也没指望楚琮能回答,自顾自道:“今晚上吃馄饨和饺子。”
“这碗面是你做的吧。”楚琮吃完面条,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吃出来啦?”舒鲤笑着道:“味道怎么样?”
“怪怪的。”楚琮给了个不那么好的评价,原以为舒鲤听完会沮丧或者直接垮着脸,没想到舒鲤反而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也觉得。”舒鲤有些苦恼,“我明明是按照我娘的方子来配的料,就感觉吃出来不是那个味儿。”
“不过也不要紧,你先将就一下。”舒鲤反而话锋一转,宽慰起了楚琮。
“今晚你就能吃饱了。”
楚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将饭盒收好之后就挑了个晒得到太阳的地方睡了。
舒鲤说了句,“那我先走咯?”
楚琮盖着衣服,声音闷闷的。“嗯”
今日寺庙里,舒鲤没看见白云大师,猜测他约莫是有事,就不再逗留,先行回家去了。
晚上楚琮到家,三人便开始张罗起了晚饭,楚琮烧灶,舒鲤和柳姨分别下饺子和馄饨,屋内热气腾腾的,掀开锅盖那刹那的白雾瞬间充斥了整间厨房,白茫茫的,像是在云层之中。
锅内水沸腾着,一只只饱满雪白的馄饨与饺子在白沫里咕嘟咕嘟地打着转,柳姨拿锅铲搅了搅,分别盛了两大碗,一碗饺子一碗馄饨。
“你们两个,去把这份还有那篮子的鸡蛋送到林山家里去。”
舒鲤与楚琮都没有多说话,十分麻利地拿篮子装好就出发了。
二人到林山家时正好他们一家也在吃饭,林山一家四口人,上次那个妇人也在其中,正喂一个小娃娃吃饭。
林山主动把二人接进了家,舒鲤这才看到家里还有一个与林山长相相似,却形色枯槁,坐在床头的男人。
林山家里的餐桌离床非常近,想必是为了方便那个男人。
男人脸色不太好,或许是长期卧床的缘故,见到舒鲤与楚琮二人,眼神也是下意识地有些躲闪,
舒鲤识趣地放下鸡蛋和馄饨饺子就打算走,林山先是推辞了几下,见舒鲤态度坚决,这才让那妇人去拿碗接过来。
临走时,林山又几度想留饭,都被舒鲤以家里已经做好了为由拒绝舒鲤与林山说话间一直在偷眼瞧着楚琮的脸色,只要他显露出半点不耐烦的模样,舒鲤便马上止住话头,提出要离开。
几次三番下来,林山这才将二人放回去了。
回到家里,舒鲤便彻底放开了胃口,大快朵颐。
柳姨见状十分开心,不停地给舒鲤夹饺子,甚至直接把楚琮面前的一盘饺子都挪到了舒鲤面前,生怕他吃不饱似的。
楚琮:“……”
饭后,舒鲤站在院子里,一边吹冷风一边不停地拿手揉肚子。
“早知道……呃……不该吃那一碗馄饨的……呃”
楚琮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手上捧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馄饨汤,冷冷道:“还有刚才那一碗馄饨汤。”
“也是……呃!”
舒鲤一边止不住地打饱嗝,一边又被撑得肚子疼,只能不停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小狗还以为舒鲤在和它玩,嗷嗷叫着跟在他身后不停地要去咬舒鲤的裤脚。
晚饭时烧了不少热水,几人就轮流着洗了个澡,舒鲤是最末一个,好半天才勉强止住了嗝,匆匆洗了一下,换上昨日新买的内衫。
待一切都打理好以后,舒鲤将厨房门锁上,准备回屋睡觉时,忽地眼尾余光瞥见一旁楚琮屋子里那一丝晦暗的烛火。
楚琮还没睡嗯。
舒鲤不由得想到昨晚楚琮半夜出来冲凉的事,再联想到前几日他提及的身上的毒……
思索片刻之后,舒鲤还是走向了楚琮的房门,轻轻叩了几下。
“谁?”
“是我。”舒鲤回应道。
屋内静了一会儿,楚琮的声音才响起。
“进来。”
舒鲤推开门,反手将门带上,屋子里蜡烛已经快烧到底了,烛火也一跳一跳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楚琮身着白净的内衫,正盘腿坐在床上,两手掐着奇怪的指决,淡淡扫了眼站在门口的舒鲤。
“你在练功么?”舒鲤忽然反应过来,“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楚琮:“……”
“有什么事。”
眼见楚琮的眉毛皱地越来越深,舒鲤连忙在他的耐心耗尽前解释道:“我看你昨晚一直起来,是不是因为你身上的毒啊?我上次帮你按了一下,似乎有所好转,我想着再帮你按一按,或许你能舒服点,睡个好觉。”
楚琮原本有些不耐烦的目光忽然凝住了,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神色,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就这么上下打量着舒鲤,直将舒鲤看得头皮发麻,只想转身就跑。
然而话都说出去了……
舒鲤硬着头皮等,只见楚琮忽然开口轻飘飘道。
“倒是难为你有这个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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