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两人同床共枕, 也只是同床共枕。
翻拥间,玉攸容无声地在梅盛雪头顶落下一吻。
次日清晨。
玉攸容醒来的时候,梅盛雪还在睡着。
他半坐起身, 垂眸看着自己衣袖上吊着的白皙手臂失笑。
“主子?”门外流萤低声唤道。
“进。”
流萤推门进来, 绕过屏风, 便见玉攸容在唇上竖起了一身手指。
嘘……
流萤点头, 放轻了脚步, 伸手为玉攸容取了件斗篷披上。
“给哀家拿本书来。”玉攸容低声道。
流萤点头,转身出去, 不一会儿就取书归来, 不过这书不像是正经书。
玉攸容看着手中书籍封面上意态慵懒的男子,笑着看了流萤一眼, 垂眸翻开,果然第一页便是那男子衣襟半褪不褪的样子,而他身后站着另一位俊俏的公子。
他一页页翻着,修长如玉的手指淡定自若地划过书页, 正经得像在研读诗书。
“主子可要先行洗漱?”
“暂时不用。”
“那我去为主子传膳?”
“等雪寒醒了。”
“那我去为主子采花?”
玉攸容笑着看了他一眼, “你去交代一下, 给甜月他们传个话,说他们在哀家身边忙活半年了, 哀家放他们几天假, 让他们好好在家休息,与亲朋团聚, 不用到哀家身边服侍了。交代完, 你也去休息吧, 辛苦你昨晚守了一夜了。”
“谢主子,我把纸鸢留在门口伺候, 主子有事就唤他。”流萤扬起笑容,答应得飞快,小碎步轻盈地挪出殿外。
玉攸容失笑,低头重新去看手上的书。
梅盛雪醒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玉攸容只着单薄的白色里衣靠在床头,披着件红色狐毛斗篷低头看书。没有了刻意而为的端庄紫色压着,方才令人惊觉他亦如此年轻年少。
三千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少许垂落在身前的书页、一旁的被褥、以及梅盛雪的手背上。
梅盛雪看着自己手中攥着的玉攸容的袖子,手指勾了勾,缓缓地松开了手。
“醒了?”玉攸容轻声问道,笑着侧头看他。动作间露出手中书页,上面画着的交缠着紧密结合的两个人影让梅盛雪像被烫了一样挪开眼。
不一会儿便又挪了回来,这个动作他们昨晚没做。
“想看?”玉攸容笑着将书递给他。
梅盛雪伸手接过时,似雪的指尖微微发烫,垂眸掩住自己眼中的羞怯,一页页翻完了整本书。
他们有大半本书的内容都没做。
梅盛雪明白过来,抬眸看向玉攸容,“我昨晚没侍寝。”
“侍寝并不是要昨晚这上面所有的,每个过程择一式用便可。”玉攸容从他手中拿过书,为他解释。
“我们最后三个过程都没做。”
最后三个过程,玉攸容想到书中画着的香汗淋漓的交叠人影,微顿。
他抬眸看向梅盛雪,对上他执拗的目光,将人揽过来,低头在他眼下红痣上落下一吻。
“我们来日方长。”
梅盛雪睫毛颤动,想到刚刚书中的内容和自己说的话,脸上浮起微红,这便是母亲说的以色媚上的宠臣吧。
但他不是宠臣,太皇太夫也不会是昏君。
“起身吗?”玉攸容低头问道。
梅盛雪抬眸,睫毛从如玉细腻的脸庞划过,看进一双皎皎如明月的温柔眸子中,“嗯。”
“纸鸢。”
“主子。”
“更衣。”
“是。”
纸鸢推开门,两列侍子捧着热水、毛巾、茶水跟在他身后依次入内,在绕过屏风走到内室时分成两列,分别献到玉攸容和梅盛雪身前。
待玉攸容和梅盛雪盥洗漱口后,捧着上衣裳裙、腰带玉簪、斗篷暖炉的侍子才走入房中,为二人更衣。
纸鸢正要拿起上衣为太皇太夫更衣,突地被人抢了先。他看了一眼太皇太夫,让人将东西放下,带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梅盛雪拿起手中的青色罗衣为太皇太夫穿上,炽热的手指拂过他的左臂落在左膀上,又自他的右指轻轻勾着落在右肩上,然后再绕到他的正前方为他系上腰间的系带。
玉色的白色梅枝暗纹长裙裹住他纤细的腰身,似雪的手指绕着红色的腰带从腰间轻轻划过。
淡青色纱衣半袖罩在莹玉色梅枝暗纹裙上,如一汪云雾缭绕的冰泉。
纤细的腰身被竹枝掐银腰带系住,盖过裙身本身的细长红色系带,只在走动间隐约露出一抹红色。
随后,梅盛雪绕过青色的绸缎绣玉兰内里挂兔毛斗篷,拾起床边的红色狐毛斗篷,披在他的身上,为温柔端庄的青色增加了一抹少年意气风发的红色。
若刚刚是静谧的青烟缭绕的冰泉,如今便是冰泉上开了一枝灼灼红梅。
他再伸手,为太皇太夫编上两个小辫,簪上一只白玉嵌红琉璃的冠,瞬间映得他如玉的脸上多了一抹靓色,像是哪家未及弱冠的公子。
玉攸容侧头望向一人高的铜镜,铜镜中长身而立、身姿风流、意气风发的少年,恍然已许多年未见过了。
他伸手摸上头上的小辫,他从小性子沉静,便是幼时也未做过这样的打扮。
玉攸容看向镜中正在穿衣的梅盛雪。
在自己打量间,他已穿好了紫色罗衣、莹玉色玉兰暗纹罗裙,外罩淡紫色纱衣,原本端庄的紫色,穿在他身上,如同紫藤上堆着皑皑白雪,端庄没有,倒是多出几分梦幻娇艳之意。
玉攸容打开柜子,取出一个雪狐斗篷为他披上。
雪色笼罩在紫藤之上,紫色纱衣笼罩在莹玉色裙摆之上,层层叠叠间如同在眺望远山于雪山上盛开的紫藤。
“很好看。”玉攸容为他系上斗篷。
梅盛雪垂眸看向层叠着堆在地上的玉色长裙,“长了。”
“你刚才可曾看清这裙上的暗纹?”
“是玉兰花。”
“那哀家衣上的暗纹呢?”
“是梅枝——”梅盛雪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心中闪过一个可能,抬眸看他。
玉攸容笑着肯定他的猜测,“你穿的是我的衣服。”
我穿的也是你的。
梅盛雪蓦地垂下眸。
虽然两套衣物都是新的,但这种将对方象征纹路穿在身上的感觉……
“这一年你长了许多,只比我低半个头,换着穿也无妨。”玉攸容笑着为他解围,拉着他向外走去,“哀家房中的梅花枝还为更换,雪寒可愿同我一起去折?”
至少不像当初在罗浮寺,能被人一眼看出端倪。
“愿意。”
梅盛雪将手抽出来,换作手背。
玉攸容将手落在他的手背上。
两人执手踏入雪地中。
“太皇太夫,太医令。”梅林中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玉攸容与梅盛雪并肩从他们身边走过,踏入梅林的深处。
“可有选好?”玉攸容侧头问梅盛雪。
“这一棵色不正。”梅盛雪看向他们身前的一棵梅树。
玉攸容看着梅花枝上盛开的玫红色花朵,点头与他一同绕过这颗,向深处走去。
“这棵花未开尽,香不浓。”
“这棵枝小花少,数不够。”
“这棵枝不直,形不美。”
……
他们穿过一棵又一棵梅树,走入梅林最深处,身上都被熏了满身梅香,才选中了梅林末端长在溪边的一棵梅树。
它鲜艳的红若玉攸容身上披着的斗篷,挺直修长的枝干若梅盛雪的脊背,一根枝桠上盛开着密密麻麻地艳丽的花,冷傲的梅香三米外便可闻到。
玉攸容抬手,折下一枝枝干最直的梅枝放入梅盛雪怀中。
梅盛雪折了一枝花开最盛的赠给玉攸容。
两人走出梅林时,怀中都被一枝枝梅花枝占满。
“枝直。”将折下的梅花枝插入面前的玉色梅花瓶中后,梅盛雪唤道。
玉攸容将手中最后一枝梅枝插入自己面前的梅花瓶中,抬眸看他。
“你生辰期间,民间取消夜禁三日,大开市集,为你庆贺。你想去看看吗?”太皇太夫已经有半年未离开宫中了。
“顺便,”梅盛雪垂眸,“可以去我的府邸看看。”
“好,我正好也许久未出宫透气了。”
……
午膳后,数十辆采购的马车由流萤带着驶出宫外。
出宫后,其中两辆从这一行车队中分开,驶向梅府。
玉攸容与梅盛雪坐在马车中,望着街上纷纷嚷嚷的行人。他们身后那辆,车内坐着湛秋光和他的人,警惕地看着四周,巡视着可能发生的危险。
“当今那位可真是个狠茬子。”
“是啊,京兆尹虽是那个什么残党,但千刀万剐也太折磨人了吧。”
“不止呢,听我朋友说,她每次路过大理寺,都听到里面有人在哀嚎,每次声音都不一样。听说里面人都关不下了,尸体都堆着有三重人那么高。”
“新上任的大理寺卿这么狠辣的吗?”
“要不怎么能被那位看上,提拔为心腹呢?听说他抓的人都是那位亲自示意的,少说得数百人了吧。”
“最毒男人心,那位能上位可不单纯,心虚就把人往死里整……”
……
细碎的讨论声从飘起的车帘缝隙中飘入,说着种种酷吏的恶行。
梅盛雪抬眸看向玉攸容,玉攸容端坐在车厢中,任闲言过耳,巍然不动。
察觉到梅盛雪的目光,他抬眸安慰道,“无妨,我并未放在心上。百姓声小力微,大理寺从她们的身边抓人,引起恐慌是正常的,为恐慌找个发泄口才会如此怨言载道。”
只是心中难免有点郁气。
“酷吏手段虽残忍,但见效快。如今朝上人人自危,不敢再兴风作浪。待百年千年后,太皇太夫必然会留名青史,为万人称赞。”
玉攸容被他逗笑,“你倒是对哀家有信心。”
“主子,到了。”流萤在车外轻声说道。
玉攸容低头扶着梅盛雪的手下了马车。
“砰砰砰。”流萤已经开始敲门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人走出来,“请问——公子?”
梅盛雪对他颔首。
门房赶紧将门打开,将人迎进去。
一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大片的不同种类的玉兰树,有的已经开谢了,有的还在开。
“我想着太皇太夫或许会喜欢。”
梅盛雪将人引入自己屋中,从窗边取下两盏宫灯,“枝直在此休息片刻,晚上我们去逛市集。”
玉攸容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宫灯上,那是两盏十分漂亮的八角宫灯,八面各画着惟妙惟肖的山水,顶上一圈有珍珠细细地垂下,支撑的竹架都用漂亮的漆刷得富丽堂皇。
梅盛雪眼中晕染出笑意,“昨年元宵夜十分热闹,我想着太皇太夫也一定喜欢,便做了两盏。”
玉攸容看着他,心中的郁气陡然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