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萧衡很少紧张,在上一世时不论是上台发表获奖感言还是去面试自己最喜欢的作品中的主角时,他都不曾如此担忧。
系统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喻萧衡抿起唇,无声叹了口气。
系统向来只按规则办事,他的要求也许太难办了。
秦浔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伸手点开灯,骤然闪烁的大片灯光照亮眼底,喻萧衡笑笑示意没什么。
嘴巴刚张开,还未说出话,他终于从系统那里得到回复。
“可以,但是只有一天时间,并且当你身处于那个世界时,这具身体会陷入休眠状态。”
“休眠……”喻萧衡品味着这个词:“那会怎么样。”
系统回答得很快:“这具身体本就处于死亡状态,当你的灵魂离开,自然就恢复到它本来的样子,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会帮你保管好它,直到你回来。”
“保管一具没有灵魂的身体需要大量能量值,宿主先生,我只会帮你保管一天,一天后如果你还没回来,你会留在那个世界。”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这具身体会变得像是尸体。
喻萧衡转动眼睛看向秦浔。
秦浔疑惑地问:“失眠?”
喻萧衡趴在床上,沐浴露的香味浸透了他的骨肉,丝丝缕缕往外溢,是很淡的雪松味道,让人想起他们初见时的冬日。
“秦先生,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喻萧衡手撑在秦浔的胸膛两侧。
这样的姿势让秦浔有些躁动,他坐起身,恰到好处的肌肉调动着力量,线条也越发明显:“什么事?”
喻萧衡抿唇笑,他几乎没有这么笑过,因为这个动作会显得他整个人很乖,很好欺负,带着撒娇意味:“秦先生,我可以回家一趟吗?”
“可以,我陪你一起。”秦浔答应到一半,面上表情骤然转变,声音低沉:“回哪一个家?”
风吹过窗外的树叶,飒飒声响为他添了几分冷意。
喻萧衡坐起身,被子从肩颈处往下掉,没人去管那层薄被,就连秦浔没将注意力分给他丝毫:“你没办法陪我一起。”
“不是回喻家对吗?”秦浔脊背的肌肉隆起,如起伏的山脉。
喻萧衡拂开面颊上的发丝:“我想回去看看我妈妈,那另一个世界,我真正的妈妈,秦浔,她是我的亲人。”
没有人有资格拒绝一个人想回家看母亲的心愿,秦浔也不能。
他身上还残留着方才温存之时的热意,没有问怎么去,他一直知道喻萧衡身上有奇异之处,那不是他能左右的,只能哑着嗓子问:“还回来吗?”
喻萧衡凑上前,抵着他的鼻尖:“当然回来,秦先生,你在想什么啊,我只回去一天,等后天早上你一睁眼就能和我亲吻了。”
秦浔垂下眼,用全身上下的神经器官去感受喻萧衡呼吸时产生的气流空气都在颤动:“好,我会在家乖乖等你的。”
“还有。”喻萧衡没忍住去拨弄他的睫毛,借着此刻秦浔的好说话,将最担心的事情也一并说出来:“明天我走后,这具身体会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你不要担心,只要一天过去,我回来后,就又是平常的样子了。”
秦浔的身体突然紧绷了,猛然间抬头与他对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那不就……
秦浔找到了比起离婚二字更让他难以接受的事。
喻萧衡猜到他的反应,将人搂住安慰:“你相信我,真的没事的,秦先生明天千万不要被吓到。”
秦浔不说话。
喻萧衡被他看的心脏发麻:“秦先生,我们还越好去海钓呢,我不会失约的。”
半晌后,于一片沉静之中,秦浔发出压抑地一声“好”字。
喻萧衡钻进被窝,将还傻傻坐着的人也一并扯进,然后靠在他的胸膛上说:“我很久没见到我妈妈了,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惜没办法让她见见你,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秦浔环住他的手有些抖:“她会喜欢我吗?”
喻萧衡笑:“一定会,只要是我喜欢的,她都喜欢,再说秦先生多讨人喜欢啊。”
一句句对话逐渐变慢变轻,秦浔在黑暗中盯着睡着的喻萧衡,很小心地感受着那份温度,然后狠狠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只要忍一天就好。
整整一晚,秦浔都没有睡意。
他的手贴在喻萧衡的胸膛上,只要心跳声还在,他就知道喻萧衡还在。
天光泄出一丝亮,心跳声没了。
秦浔感觉有无声的手环住他的脖颈,掐的他临近窒息。
明知如此,还是痛苦。
*
喻萧衡最熟悉的城市依旧亮着路灯,他从陌生的躯体中睁开眼:“系统,你还在吗?”
“在。”系统回。
喻萧衡还在适应这具身体,他自己的身体已经死亡,大概早就变成骨灰不知埋进了哪里。
只一眼他就认出这是他从小生活的那座城市,正是春天,桃花开得到处都是:“现在是什么时间?”
“宿主死亡五年后。”系统说。
喻萧衡摸了摸口袋,找出只全新的手机,他穿着一件很普通的格子衬衫,下面是一条卡其色牛仔裤,通过旁边玻璃的反射可以看见自己戴了副黑框眼镜,模样与自己有两分相似,是个很普通的过路人。
“这具身体……”喻萧衡问。
“系统自动生成,需要花费很多能量值,看在你是我宿主的面子上,我不会向你收取费用。”系统不近人情的声音让喻萧衡有些好笑:“那就谢谢你了。”
凌晨六点钟,这座城市已经苏醒,环卫工人,买早点的小商贩给它注入了活力。
喻萧衡熟练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走了两步又后知后觉地停下,他没办法回家,妈妈不认识他,中学还没开门,也遇不见上班的妈妈。
他穿过小巷,找到一家牛肉面馆,从这里可以看见自己的家。
幼时,妈妈不想做早餐时会给他一张纸票,让他自己来吃,牛肉面馆的老板和他很熟,后来,当了演员后,老板还问他要过签名,说是自己女儿很喜欢他演的电视剧。
喻萧衡记得老板提出时,一边的女生嗔怪自己父亲的模样。
“一碗牛肉面加个煎蛋。”喻萧衡点着餐。
“好嘞。”老板娘应声。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这里吃过了,老板和老板娘鬓边的白发让他一愣,然后才想起自己在大火后,就很少回来,工作总是太多,他那时又是个很拼的性格,就连喻女士他的妈妈都很少见面。
大约是只有他一个客人的原因,面上得很快。
喻萧衡吃了几口,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他伸手去揉眼睛,然后才想起自己戴了眼镜,是热气给眼镜蒙了一层白雾。
他取下眼镜,用纸巾来回擦拭,没再戴,吃饭时不方便。
他吃得很慢,老板也不催他,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注视着的方向多出了人影。
喻萧衡看了眼时间,七点钟,好早,他记得喻女士最爱晚起,不上班时能一直睡到中午,即便上班也要等到最后时间才出门。
远处,穿着一身浅紫色运动服的女人牵着条狗,是一只小巧的吉娃娃。
喻萧衡记得她不喜欢小狗,小时候因为被自己闹着养的小猫小狗时,总是要说一句,养起来好麻烦的,要付出很多心血。
五年时间大概真的能改变很多。
喻萧衡悄悄跟了上去,看着喻女士牵着狗走走停停,时不时要说上一句小心车。
就像是小时候她牵着自己时一样,因为不喜运动,总是懒懒的,她一直是追不上自己的,只能在后面喊让他跑慢点,让他注意车。
喻萧衡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能记得这样多,明明在另一个世界时,他很少回忆。
远处的喻女士已经挑好了水果,几颗梨,还有一些草莓。
喻萧衡心想:喻女士警惕心很差,自己跟了这么久她都没发现。
远处有红绿灯,喻女士一边牵着狗一边拎着水果,时不时还要在耳边点着什么,喻萧衡眯起眼一瞧,原来是戴了耳机。
忽然装着梨的袋子破裂,梨顺着斑马线一直往前滚,此时恰好是绿灯,她有些着急。
喻萧衡连忙跑过去帮她捡,赶在绿灯结束一起走到了对面。
“谢谢你啊。”喻女士一边道谢一边拿怀里的那些梨不知怎么办才好。
“我帮你拿吧,你是住在那边吗?”喻萧衡指着来时的方向。
喻女士点点头,本想拒绝,但她一手牵狗一手提草莓,实在没办法再抱梨,被喻萧衡找准了机会接过,最后只能点头同意。
喻萧衡提醒:“走在路上带耳机很危险,会听不清车的声音。”
“没事没事,我就戴了一边。”喻女士说。
喻萧衡看了看,果然只有一边带着。
喻女士盯着他看了会,忽然说:“你眼睛跟我儿子长得好像,他也是桃花眼。”
“说起桃花,你是来旅游的吧,我们这里这个时间来旅游的人好多,都是来看桃花的。”
喻萧衡点了头,她明显话多了:“我跟你说你别去那些钟鸣湖啊那些地方,我们这些本地人都不去的,你坐4号地铁线,然后转18路公交车,那边有个小石山,那个地方桃花最好看,我小时候啊就在那边住,我儿子一到春天也爱去那里去玩。”
“好,是4号地铁然后18路公交车?”
“对对对。”喻女士说着摆摆手:“我到家了,你直接进来就行,你吃梨吗,我给你洗一个,很快的。”
喻萧衡不费力气地就进了家门,再一次感叹喻女士真的警惕心很差。
家里的布局依旧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没什么变化,摆着他的照片,已经小时候收集来的一堆破烂。
梨不紧洗了,还削好了。
喻萧衡啃地满下巴汁水,很甜,又脆又甜。
一个陌生人留在这里总归不好,喻萧衡呆了会变准备离开,谁知刚有了动作,妈妈就拉住他的胳膊。
喻萧衡几乎愣在原地。
“你是要去小石山吗?”喻女士问。
喻萧衡回过神,点头,去小石山也不错,刚好看看姥姥。
“那我跟你一起,我恰好也要去,我开车,我送你过去,然后到了地方,我也不烦你,我刚好回家看看。”喻女士说。
“可以啊,那谢谢……阿姨。”喻萧衡顿了下,才没叫出那个称呼。
喻女士已经风风火火地去拿车钥匙了,喻萧衡帮着她牵狗,把水果和一箱奶以及一些衣服放到车上。
坐上车之后,他看着远处跑来跑去的小孩问:“阿姨,你不上班吗。”
“今天周末,阿姨不上班。”喻女士说着又指远处的学校:“我就是那个学校的老师,教历史。”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喻萧衡舔了舔唇:“你直接叫我阿衡就行。”
喻女士明显愣住了,好半晌后才笑着说:“我儿子也叫阿衡,可真巧。”
小石山很快就到了,远远变见一片粉红,云朵一般栖息在树枝上,空气都变的清新。
“阿衡,我呢,从这就走了,你要走的时候可以来找阿姨,阿姨再送你回去。”
“我可以跟您一起吗?”喻萧衡忐忑地问。
这不符合他回来这个世界的初衷,他原本的打算是在远处看看就好。
“行啊。”喻女士又是一口答应。
喻萧衡跟着她往里走,直到眼前出现一栋房子,院子很大,喻萧衡记得小时候后院是种了竹子的,正对着他的窗,后来因为他晚上害怕,妈妈就让人把竹子全砍了。
那竹子生命力太好,总是砍了又长,长了又砍,反反复复,一段时间不注意,就又冒出高高几支。
此时,后院干干净净,没有冒头的竹子,现在这几年依旧在砍,明明已经没有会在晚上害怕竹子的人了。
喻萧衡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他很高兴他的死亡没有让他的家人颓废,他的妈妈依旧有活力,这样他就能放心了。
“阿衡,你就住这里吧,是我儿子以前的房间,经常收拾的。”
喻萧衡推开门,房间里很干净,没有一点陈旧的气息,窗后没有簌簌作响的竹林,只有皎洁清冷的月光,他拢了一手,写下一条感谢收留,但因为要赶飞机,所以只好先离开了的纸条。
这样明天他消失后,不会让人奇怪。
他躺在幼时睡过的床上,睡了很安稳的一觉。
*
管家整整一天没有见过秦浔,整个宅子里一片死寂,静地让人发慌。
直到晚上他终于忍不住敲响了主卧的门:“先生,您一天没吃饭了,喻先生也会饿的。”
众所周知,要想劝动秦浔,只要搬出喻萧衡就好。
这一次同样管用。
秦浔打开门,管家吓了一跳,只见秦浔两眼通红,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身上竟然还穿着睡衣。
“怎么不见喻先生。”管家问。
秦浔却没回,只说:“直接把饭送过来吧。”
接着又关上了门。
管家原地愣了会,终于回过神。
主卧内的秦浔重新回到床上搂着喻萧衡,安静闭着眼睛的人没有一点温度,冰得像是块寒铁。
秦浔同他一通躺着,安静地像是个死人,他克制不住地一遍遍去试喻萧衡的心跳,后来干脆直接将手拢在上面。
一天一夜的不眠不食不会让精力旺盛的秦先生变成这样,但神经的紧绷会。
他时时刻刻保持着紧绷状态。
门又被敲响了,秦浔直接拿起碗的手有些抖,滚烫的温度炙在指腹,他却像是感觉不到。
管家看了看手里的托盘,还是忍住提醒秦先生的话,大概是发生了什么,现在和秦浔说话不是个好机会。
谨遵用勺子搅动着热粥,没有喝,只是盯着喻萧衡:“喝粥吗?”
没有人回他。
秦浔额角跳动,整个大脑痛得快要裂开:“对,太烫了,要吹凉,等一会才能喝。”
他直接就坐在床下,吹过奶白的雾气,等到勺子里的吹完,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是又重新盛了一勺继续吹。
等到整整一碗的粥都被吹凉,秦浔依旧神经质地去吹。
好像除了这个动作他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手又开始抖,他狠狠掐了一把,抖得没那么厉害了,眼圈却更加红。
“等天亮了,你就能醒了对不对,老婆,我会等你等到天亮的。”
喃喃重复了几句都没有回应。
终于,在最后一句说出口时,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秦浔,我是让你这么等的吗?”
秦浔不敢回头,握着勺子的手再次颤的厉害。
肩窝处多了一点重量,带着热度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廓,清亮的嗓音带着质问:“秦先生怎么不回我的话,是不敢吗?”
秦浔感觉有温热的水渍从脸颊划过。
他转过头,死死盯着喻萧衡。
喻萧衡去抹他脸上的水迹,叹气说:“秦先生,我才离开了15个小时,你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幸好我提前回来了,不然等我一睁眼看到的该不会是个形容枯槁的秦浔吧。”
“不会,我知道你答应我的就一定能做到。”秦浔说。
喻萧衡的腰被搂的很紧,秦浔贴在他的胸膛在听他的心跳声,他温声说:“听见了吗,是不是和之前一样了。”
“一样。”秦浔说。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去摸一旁的碗:“你一天没吃饭了,喝粥吗?”
手刚碰上去,触及的是冰冷的温度。
他眉头拧起:“凉了,我重新给你做。”
喻萧衡拉住要走的男人:“天这么热,凉的刚刚好。”
“好。”秦浔坐回去。
喻萧衡指指一旁的勺子:“你喂我。”
一碗粥两人分喝了个干净,秦浔收拾好碗勺,说:“你说醒了就可以亲吻。”
喻萧衡好笑,勾了勾手指:“凑过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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