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萧衡扬了扬眉,面上带着得意的骄矜,在一众了无生机的黑白景色之中,他是唯一鲜活的颜色:“乖乖跟我走,不准说话知道吗?”

  过舟握着他的手,像是被拴上了锁链的幼犬,乖乖听从主人的命令,又或者是未曾长大的小朋友,每一步都要大人的看护。

  在呼气都快要成冰的夜色里,他跟在喻萧衡的身后,尽管不知道会去往何处。

  黑色的商务车停在路旁,被白桦树林遮盖了一半,喻萧衡将人推上车,笑着感叹:“过小舟,你是我见过最好绑架的人。”

  配合至极,甚至隐隐带着迫不及待。

  过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自然地冷哼,车内温度很高,他拉下包裹住脖子的领口,被咬的乱七八糟的手就露了出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是否存在了那么一点刻意。

  刻意让喻萧衡瞧见,然后期待他的反应。

  喻萧衡果不其然敏锐发现,甚至发现了过舟那不为人知的隐秘小心思,他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纵容地去问:“怎么回事?”

  过舟动作停顿一秒,动作间似要把手藏进口袋。

  喻萧衡嘴角微微上扬,故意道:“既然不想给我看,那我就尊重你的意见,过小舟,你的哥哥是不是很宠你?”

  “谁是你弟弟?”过舟咬牙切齿。

  喻萧衡一只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在瞧过舟的反应,如同在观看一场有意思的电影,细细品味以此获得乐趣:“那我怎么听说你在秦浔面前主动说你是我的弟弟,只有你才有资格拿走我的遗物?”

  他眼里的笑意让过舟耳廓泛红,但又被话里的“遗物”二字触及到愤怒点,尖利的犬齿在冷冷勾起的唇缝间一闪而过:“你还敢和我提这件事?”

  喻萧衡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为什么不敢,怕你来咬我?”

  过舟当真做出咬的动作,余光中瞥见驾驶座上的男人,不甘不愿地停下,通过车内的后视镜他瞧见司机的半张脸,与此同时,司机察觉到视线,抬起头,在镜中与他对视。

  过舟表情顷刻间变得冷硬,身体警惕地直起:“他是那天的服务生。”

  喻萧衡不轻不重地点头,说:“李哥,麻烦送我们去机场。”

  “好的,喻先生。”司机说着眉眼友好地弯起,他身上带着亲和力,温声安慰:“过先生不用这么警惕,那天只是误会,我按照喻先生的命令做事罢了。”

  过舟却没有半点放松,他转而望向喻萧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嫉妒,又有些难受。

  连个司机都可以知道真相,成为喻萧衡的帮手。

  但很快他的这种感觉就全部被司机新的一句话带来的情绪给替代了。

  “喻先生,我和您汇报一下,秦浔秦先生猜到您的计划了,抱歉,我的说辞不够完善,引起了他的怀疑。”

  喻萧衡并不意外,当他还不知道秦浔不算在主要人物之中又得知任务没有完成时,他第一反应便是秦浔不相信。

  大约秦浔给他的印象总是沉默的,并且永远没人知道沉默的他在想些什么,善于伪装,又细致入微,这样的人发现什么再应该不过。

  司机李哥的联系方式,喻萧衡是从那日明钰给他的U盘中得知的,明钰既然能给他证明这个人的确可用,但到底认识太晚,事情又太突然,他并不清楚司机是如何跟其他人说他落水这件事的。

  等到听完了全过程,他失笑,秦浔终究还是被影响到了。

  那个总是面无表情运筹帷幄的男人居然听到他的死讯在海里找了一夜才察觉到漏洞。

  他对自己究竟是什么什么样的感情呢。

  喻萧衡从前觉得秦浔是因为对他好奇,后来觉得秦浔是在他身上追求刺激感,不能为人所知的癖好可以在他面前暴露,大约在他面前会很放松。

  但如果仅仅只是追求刺激和放松感,会为了他跳海找人吗?不会的。

  喻萧衡指腹轻轻擦过蒸出水珠的车窗,视线变得清晰,他与自己的倒影对上视线,唇角勾了勾,他轻声问:“其他人没发现这个漏洞吗?”

  司机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说:“秦先生让人教了我新的说辞。”

  喻萧衡唇角笑意更深,他斜斜倚在车窗上,柔软的发丝有一捋垂到眼前:“秦先生的确是个稳妥的人,这一点我比不上他,又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过舟被他眉眼低垂地模样吸引,又为他话中的含义感到心惊。

  他以为这一遭所有人都被喻萧衡瞒在鼓里,可原来还有一个人成了喻萧衡的助手?

  他是个不能得知真相的外人。

  过舟想起从前还在那个家,以及刚被认回喻家时,在所有欢心笑语的时刻他都是个无法参与无人在意的外人,与此刻那样相似,又那样不同。

  那时他毫不在意,此刻心脏痛如刀割。

  “我有哪里比不上那位秦先生吗?”过舟听见自己的声音,车内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司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好似要将自己变成个透明人,喻萧衡侧着脸看他,沉沉的目光让过舟心有不好预感。

  他猜测了千万种可能,喻萧衡会突然变了表情,厌恶又凶狠地朝他说些他不配之类的话,也许会柔情蜜意地问他为何会这样想。

  过舟不曾发觉自己的表情先是变了又变,忐忑如害怕遭到主人厌弃的小狗。

  喻萧衡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总是会为这样的表情感到心软,他探出一口气,好似有些无奈地说:“秦先生和你不是一种人,你和他各有各的优缺点,没有比不上。”

  “至于这件事,我也没有告诉他,他自己猜到的,过舟,我要是一开始就跟你说,你的演技能骗过他们吗?”喻萧衡轻笑,到底还是个十九的少年,和那几个人相比还稍显青涩。

  过舟不知有没有听信他的话,抿着唇在思索些什么。

  车窗外风起,吹得树枝摇晃,零星有雪花飘落,车内暖意融融,过舟放在口袋中的手被人点了一下。

  他抬起眼,只听喻萧衡说:“拿出来我看看。”

  别扭的小情绪烟消云散,转而开始担心喻萧衡会因为那些痕迹对他失望。

  手上斑斑点点的青紫咬痕彰显着在过去几天过舟对自己近乎凌虐的动作,每一处的伤痕都让人触目惊心。

  喻萧衡看着那里并不言语,过舟手指缩了缩,试图将手重新躲避进口袋,下一刻反被喻萧衡抓住。

  喻萧衡不过方一皱眉,过舟就心虚地厉害。

  喻萧衡冷哼:“看来你自己也知道做错了。”

  过舟脸色微僵,抽出手,辩解说:“我不觉得疼。”

  喻萧衡用指甲按上去,盯紧他拧在一起的眉毛:“不疼?”

  过舟盯向他,半垂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清灰色暗影,他声音发哑:“喻萧衡,你就是故意的。”

  喻萧衡弯唇:“是啊,你自己都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在意。”

  过舟瞥过眼,将身体侧过去,似乎不愿意再看喻萧衡。

  喻萧衡心里好笑,过舟还真成了要哄的小狗:“好啦,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但是呢,你的手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后留疤了怎么办?”

  “你觉得丑?”过舟却问。

  喻萧衡耸了下肩膀:“我不觉得丑,但是……”

  话还没说完,过舟先一步打断:“其他人的看法我不在乎。”

  喻萧衡揉乱他的发丝,说:“以后别这样了,我下次也争取有计划提前和你说,好不好?”

  过舟没回,只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现在的解释。

  “就当我带你去散散心,出过海吗,我带你去钓鱼。”喻萧衡无奈回。

  过舟摇头,终于不再露出那种暗戳戳的复杂表情。

  *

  司机看着并肩坐在一起的两人,思虑片刻后还是叫醒喻萧衡,又瞧了眼还睡着的过舟,轻声说:“秦先生说如果你有联系我,让我给他打个电话。”

  喻萧衡坐直身体,将从肩上落下的毛毯重新拉上,听完后站起身,走到一侧后才说:“没事,你跟他联系吧。”

  “那好。”司机点头,想了想拿着手机正要离开,却又被喻萧衡叫住,他疑惑看过去,喻萧衡却说:“就在这,我听着。”

  “现在?”司机确认道。

  喻萧衡点头。

  他拨去电话,凌晨的时间,大多数人都在睡梦之中,他心想着这通电话也许根本打不通,结果,铃声不过响起几声,秦浔的声音就通过听筒响起。

  很清醒,像是还没有睡。

  司机小心瞧了眼喻萧衡,有些尴尬地说:“秦先生,您上次说如果喻先生联系我了就和您汇报,那个,喻先生现在回淮岷了。”

  “好。”秦浔沉默着换了个姿势,花房里的花在今日开了大半,馥郁的馨香钻进鼻腔,他忽然问:“他在你身边吗?”

  司机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回应好还是不回应的好。

  下一刻,喻萧衡在他身侧说:“我在呢,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