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路德结婚

  亨利八世读完了西班牙大使给查理五世的信件副本, 心情一瞬间失望到了极点。

  信件是沃尔西主教用他的秘密情报系统截获的。之前亨利八世有多满怀希望,此刻就有多么失望。

  当他得知查理五世想让阿拉贡的凯瑟琳与弗朗索瓦一世联姻,他由衷认为这个建议很好。沃尔西主教更是赶在门多萨大使去里士满宫之前,故意提出了让凯瑟琳王后搬到更远一些的宫殿, 人为制造压力以促使她接受。

  但是大使的信中明确地透露, 阿拉贡的凯瑟琳并不愿意与弗朗索瓦一世结婚, 哪怕法兰西比英格兰强大很多。

  等待亨利八世读完了信, 沃尔西主教无奈地问:“陛下,现在还让王后搬离里士满宫吗?”

  亨利八世暴躁地回答:“还搬什么呢!别说搬到莫尔庄园了,就是搬到了伦敦塔,我怀疑她都不会改变主意。”

  “那……”

  亨利八世挥了挥手:“我的这些宫殿, 她愿意住哪里, 就住哪里吧!托马斯, 我并不想凯瑟琳受苦, 我只是想修正两人之间的错误,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亨利八世感到束手无策, 若是这个错误永远都修正不了该怎么办?真令人心烦意乱。

  沃尔西主教很清楚再继续这个话题,责任就会追究到自己的头上,于是适时改变了话题:“伦敦再次报告出现了汗热病,每天都有人死去,陛下要不尽快开始夏季巡游吧?乡村地广人稀、会安全得多。”

  亨利八世最害怕瘟疫, 一旦他开始去赫特福德郡和埃塞克斯郡狩猎,自己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处理事务。

  “陛下可以把一切事务都交给我, 痛痛快快散散心。”沃尔西道。

  *

  亨利八世乘坐皇家驳船前往达勒姆府。凯瑟琳的固执让他意识到, 刻意与玛丽·博林避嫌也是无望的——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六月的花园, 鲜花开得烂漫, 鸟雀叫得婉转, 只有国王的心情很不咋地。

  “马上要去夏季巡游了,”他向玛丽恳求道:“我希望你能陪同我一起!我会带很少的人,不会让你感到不自在。”

  最近伦敦的汗热病又流行,城市人口多、卫生条件差,玛丽·博林确实有离开的想法,不过她的计划是等国王开始夏季巡游后,随父母一起回赫弗城堡。

  现在托马斯·博林已经是罗奇福德子爵了。封爵仪式是6月18日举行的,红衣主教沃尔西、诺福克公爵、萨福克公爵和牛津伯爵等人都出席了授勋仪式。

  托马斯·博林非常清楚他的爵位是怎么来的,因此最近对玛丽·博林的态度非常好。

  “陛下目前还是已婚身份,如果我一路伴随陛下巡游,可能会有损您的名誉。”玛丽·博林还是更愿意回赫弗。

  亨利八世顿时气结:“那你想过没有,如果教皇一直不肯宣布我的婚姻无效,你就要一直这么疏远着我吗?”

  玛丽·博林注意到国王今日的脾气明显比往日急躁,于是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亨利八世走开了几步,深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尽力控制住情绪道:“没什么,我只是被罗马教廷慢慢吞吞的的办事速度,搞得暂时失去了耐心。”

  玛丽·博林等他恢复了平静,道:“陛下,您听说马丁·路德结婚的事了吗?”

  在托马斯·博林正式被封为罗奇福德子爵的五日前(6月13日),42岁的马丁·路德与26岁的凯瑟琳·冯·博拉结了婚,消息很快传遍了欧洲。

  马丁·路德曾是奥古斯丁修会的修士,除了抨击教会售卖特赦券的行径,他还提出神职人员不必保持独身,因为在《圣经·新约》里看不到任何耶稣基督反对使徒结婚的话。

  不允许教士结婚——只是教会所订的律例,并不是神的律例。

  婚姻也并不是圣礼。马丁·路德承认的圣礼只有三个:洗礼、忏悔与圣餐,因为它们记载于圣经里。

  身为一名臭名昭著的异端分子,马丁·路德非常清楚,皇帝随时可能派人来逮捕他,所以他决定在殉道前结婚,为神职人员们树立一个榜样。

  他的妻子凯瑟琳,在很小时被送入了修道院。新教思想传播开来后,她与另外八位修女姊妹藏身于一辆装满鲱鱼桶的马车,一起从修道院逃了出来。

  *

  亨利八世漫不经心地回答:“听说了,一个前修士和一个前修女结了婚,可真有意思,这是故意让魔鬼看笑话呢!”

  玛丽·博林没有理会他的戾气,道:“马丁·路德认为教皇在教徒结婚一事上并无权威;修道院和修女院的建立,在圣经上也找不到依据。”

  亨利八世转过头,诧异地问:“你赞成他的思想?”

  马丁·路德的宗教观,在大众眼里已经很前卫的思想了;可是对于玛丽·博林来说,还是一样充满了糟粕。

  马丁·路德赞成婚姻,但是他仍然认为:女人比较劣等,妻子只是“造来服侍男人、做他的帮手”。这样的观点,她自然是不赞同的。

  玛丽·博林摇了摇头:“我不赞成他的思想,但我确实认为,他有的地方说的对。比如婚姻一事,不应该归教会管,而应该归国王下辖的世俗法庭或机构管。”

  她说完这一番话,心中不免砰砰直跳。

  毕竟三年之前,亨利八世还在旗帜鲜明地反对马丁·路德的邪说,而且他还是罗马教廷授予的“信仰捍卫者”。这番话,已经是非常离经叛道的言论。

  亨利八世喃喃道:“所以教会没有权力规定谁的婚姻合法、谁的婚姻不合法?”

  “对,教会没有此权力。婚姻只是人类的一种契约行为,在世俗的法庭进行裁决即可。而且教皇是上帝的代理人,君主们也是上帝的代理人,教皇的位置并不在君主们之上。在英格兰的历史上,国王的统治比教皇的还早。”

  “这些想法,是谁灌输给你的?”

  玛丽·博林平静地回答:“是我从历史书中看的,陛下可以找人看看拉丁语和撒克逊语的编年史,里面记载的史实可以证明——王权一直大于教权;英格兰的教会比罗马的更历史悠久。”

  亨利八世半信半疑:“红衣主教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玛丽·博林差点不厚道地笑出来——红衣主教是教会的人,他怎么可能主动去说,国王的权力比教皇的还要大。

  “以教皇为首的教阶制度,并非神意安排,而是人为的制度。耶稣基督从未给他的追随者立法或征税的权利。事实上,基督降临人世时,并不是作为统治者或法官,而是一位子民:他所降临的国家的子民。他没有试图统治,也没有交给他的门徒统治的使命。[注1]”

  本应该属于国王的古老权利,被罗马教廷篡夺并垄断了。

  *

  亨利八世想与阿拉贡的凯瑟琳分开,已经想了很久了。玛丽的说法令他心动,只是这些言论太惊世骇俗,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

  “陛下,我知道您一直对罗马教廷很忠诚,打猎的时候也会听三次弥撒。可惜,并不是所有的君王都像您这么虔诚。去年教皇克莱门特七世与弗朗索瓦一世结盟时,皇帝扬言,他会利用马丁·路德报复作为本届教宗的教皇;今年,帕维亚战役刚结束不久,法兰西摄政王太后就派遣了一个法国使团,带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前去拜会奥斯曼的苏丹苏莱曼。”

  无非都是政治利益罢了!

  查理五世的头衔是“最笃信天主教的国王”,1527年,他的军队洗劫了罗马;

  弗朗索瓦一世的头衔是“最笃信基督教的国王”,为了阻止查理五世皇帝成为“世界的统治者”,他不惜与奥斯曼帝国结盟。

  对比之下,亨利八世就纯真的可笑,玛丽有时真是替他捉急。年轻的亨利八世,没有弗朗索瓦一世卑鄙、无原则;也不如查理五世阴沉、有心机。他的道德水准高得不像是一个政治家。

  他治国靠的是国王的本能,而不是丰富的经验和技巧。

  可以说,老国王亨利七世的政治经验和外交手腕,他一点都没有学到。

  *

  玛丽·博林终于提出了最终的目的。

  “不仅谁可以结婚、谁不可以结婚,谁是婚生子、谁是私生子……由国王统治下的世俗法庭裁决;而且一对夫妇如果在一起生活很糟糕,应该允许他们离婚。”

  在亨利八世的观念里,离婚是不存在的,只有婚姻无效或非法一说。玛丽的言论令他感到隐隐不安:“不可不可,这样就打破了上帝的戒律——‘神配合的,人不可分开’,会招致神的厌恶和惩罚。”

  玛丽·博林反驳道:“但《圣经》没有禁止离婚。在“摩西十诫”中,没有不许离婚的戒条,相反,摩西还允许离婚和寡妇再嫁。他说,‘人若娶妻以后,见她有什么不合理的事,不喜悦她,就可以写休书交在她手中,打发她离开夫家。妇人离开夫家以后,可以去嫁别人。’《申命记》(24:1·2)。类似这种——婚姻不可分离的例外情况,《圣经》中还能找出很多。”

  穿越前,亨利八世为了与简·西摩结婚、将安妮·博林砍头,玛丽一直觉得大可不必;穿越后,才知道这并不是新鲜事。因为不能离婚,丈夫将妻子打死的多的是。

  为了摆脱妻子,而直接将她杀死,这并不是亨利八世发明的。

  玛丽·博林诚恳地道:“只有可以自由离婚了,我嫁给您才可以放心。因为我与你的地位是如此的悬殊,有一天,您若是真的因为没有子嗣或其它原因需要再婚,与我离婚就行了。”

  “你是不是以为——因为凯瑟琳没有孩子,我才要和她解除婚姻?玛丽,她没有孩子,是因为我和她没有圆房。你不用一直担心和我会无嗣!”

  玛丽·博林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相反,我很担心。如果我没有儿子,而英格兰又需要继承人,到时您打算怎么办呢?”

  亨利八世坦然地回答:“我已经承诺过,可以由我姐姐们的孩子继承。”

  玛丽·博林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您答应了——但是您的议会同意吗?您的子民同意吗?若规定不许离婚,我又没有皇帝这样强大的亲戚,还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作者有话说】

  注1:引自《狼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