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退?(过渡章)

  事情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 托马斯·沃尔西偶尔会感到非常的迷惑不解,明明弗朗索瓦一世昨日还占尽了先机,怎么突然就败得如此彻底,让自己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真的是上帝要惩罚法王吗?因为他不该侵吞他的最大封臣波旁公爵的领地和财产, 逼得波旁公爵叛变、成为查理五世的一员悍将;当弗朗索瓦一世围攻帕维亚时, 波旁公爵返回德意志凭一己之力、招募了一万二千名雇佣兵, 赶来解了帕维亚的围, 造成了弗朗索瓦一世被俘的悲惨结局。

  这就是整件事的因果关系,现在往回想,一切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可是身在其中时, 却看不太清楚。

  法军全军覆没, 这是入侵和瓜分法国的最佳时机, 可是亨利八世一改常态、并不为之所动。当然, 缺少资金也是一方面的原因——可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亨利八世把关注点放在了“再婚”之上, 对个人感情的追求超越了对君王事业的热度。

  自己只能继续向教皇施压、推进他的大事。

  如果弗朗索瓦一世不那么傲慢就好了,退回米兰过冬,与查理五世之间的争端和战争从长计议;在此过程中,教皇将委任状授予自己,国王的婚姻问题得以解决, 这将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惜事与愿违,现在法王成为了查理五世的人质, 教皇克莱门特七世肯定会很快与查理五世重新达成协议, 再去解除国王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 已经不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托马斯·沃尔西只能感叹自己的运气太差, 弗朗索瓦一世和神圣同盟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 而欧洲局势的变数又太多。

  亨利八世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沃尔西主教不得不安抚他,道:“好在‘白玫瑰’理查·德拉波尔死在了帕维亚之役,彻底不会再出来作乱了。”

  理查·德拉波尔是爱德华四世的妹妹伊丽莎白(萨福克公爵夫人)的后代,一直流亡在海外,自称“萨福克公爵和白玫瑰”,是一个公然挑战英格兰王位的约克王室后裔。一些外国势力故意承认他是“英格兰国王”,因为都铎家族拥有的英格兰王位是基于博斯沃思战役的胜利,而非基于合法继承权。他比亨利八世更有权利戴上王冠。

  理查·德拉波尔是一位出色的军事指挥家,骁勇善战,深得弗朗索瓦一世的喜爱。在帕维亚战役中,他被授予了法兰西一半军队的指挥权,一直与法王并肩战斗,直至战死。

  这算是一个极大的安慰吧!

  亨利八世的眉头果然舒展了许多,道:“愿上帝怜悯他的灵魂!英格兰终于少了一个阴魂不散的敌人和叛徒!那么,弗朗索瓦一世现在囚禁在哪里?”

  沃尔西主教回答:“他现在被关在阿达河畔的皮齐盖托内城堡,由那不勒斯总督看管着。”

  亨利八世听了微微有一丝动容:如果是自己被囚,玛丽·都铎的儿子还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能指望他统治英格兰吗?

  不管怎样,弗朗索瓦一世至少已有了几个继承人,自己却连一个继承人都没有。

  弗朗索瓦一世虽然勇敢、具备一名统帅的一切优良品质,但是对米兰的执着,令他走到了这一步;自己要引以为鉴,对法兰西王权的执着要放下了,至少在自己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不能再御驾亲征了。所以,不支持沃尔西入侵和瓜分法国的建议是正确的。

  “不知道查理五世下一步打算如何?”亨利八世接着问。

  沃尔西主教道:“无外乎两种:一种是继续发起战争,彻底征服法兰西;一种是达成和平协议,通过释放弗朗索瓦一世换取最大的利益。”

  亨利八世思忖了片刻,断言道:“如果查理五世不缺资金,肯定会选择彻底攻占法兰西;但是他没有财力继续维持战争了,只会是和平,就是不知道他会勒索弗朗索瓦一世到哪一步。”

  “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继续维持均衡吧,不能让查理五世太强大,也不能让弗朗索瓦一世太强大,更不能让他俩联合起来。只有他们争斗时,英格兰的利益才会最大化。”

  沃尔西主教不得不赞同他的看法,道:“那我写信慰问一下如今的法兰西摄政(弗朗索瓦一世的母亲,萨伏依的路易丝),与她商量一下怎么帮助法王脱身。”

  亨利八世点了点,道:“好,毕竟我们现在已经加入了神圣同盟——另外要利用这个条件,尽快让教皇签发委任书,这是他答应过的。”

  沃尔西主教一听他这么说就头疼,只得点头。

  *

  回到了汉普顿宫,沃尔西主教感到浑身无力。明明这些年来自己的精力一直都很旺盛,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开始衰老了?

  他唤来了门役乔治·卡文迪什,吩咐道:“你去找个医生过来,我要放点血。”

  卡文迪什匆匆要去找医生,被托马斯·克伦威尔叫住了,“你先别去,等我去劝劝大人。”

  克伦威尔走进红衣主教的房间,脱下了帽子。“大人的身体不舒服?”

  沃尔西主教有气无力地回答:“只是感到有点累。”

  克伦威尔温言劝道:“不如喝点麦芽酒,早点睡上一觉。我保证,明天您的精力就会恢复。”

  沃尔西主教摇了摇头:“我睡不着——最近越睡越晚,就是躺下了也睡不踏实,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

  克伦威尔迟疑了一下,问:“大人,您有没有想过隐退——将国王的事务交予别人办理,今后自己专心服侍上帝?”

  沃尔西主教的心脏倏地一缩,这话如此耳熟,当初他让威廉·渥兰卸任上议院大法官、理查德·福克斯卸任掌玺大臣时,也是这么说的。

  威廉·渥兰是坎特伯雷大主教,理查德·福克斯是温切斯特大主教。

  他一直知道托马斯·克伦威尔能干,但是,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想取而代之?

  沃尔西主教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

  克伦威尔作为自己的一名门徒、顾问和秘书,自己得势,只会令他的身价水涨船高;自己一旦失势,他什么也不是。

  他甚至在亨利八世的宫廷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另外就是他的出身——他的出身太低了!自己虽然出身也不高,但毕竟在教会中担任了职务,而克伦威尔不是神职人员,那些傲慢的贵族们怎么可能让他凌驾于他们之上、干预国王的事务?所以他如何取代自己?想想都不可能。

  那么,他是发自内心地担忧自己!其实他的话很有道理,因为自己的身份是教皇使节、代表的是罗马教廷的利益,而同时又是英格兰的首辅大臣。

  自己等于侍奉了两位主子:当两位主子的利益一致时,自然平安无事、甚至互相加成;可当各位主子的利益相悖时,自己夹在中间,只会两头受气。

  就比如宣布亨利八世的婚姻无效这件事——亨利八世怀疑自己的利益与教会是一致的,而教皇又会怀疑自己只注重国王的利益、而将教会的利益弃之不顾。

  所以自己打算交出所有权力,回自己的教区安度晚年吗?

  沃尔西主教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悲观呢?为什么总想着会失败呢?凭自己高明、灵活的外交手腕,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件事呢!

  不管怎么说,克莱门特七世也是愿意满足亨利八世的心愿的,形势虽然变得有点不利,但教皇也不想查理五世成为欧洲的掌权人、从此受他的摆布,为了他自身的利益也会加强与其它国家的联合,达到抗衡西班牙的目的。

  追究自己悲观的原因,可能还在于操纵不了亨利八世的意志了,其实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国王的年龄一年一年大了,肯定不会像之前那样全然不顾国家的政务。

  只是这一天比他预想的早了许多。原本他纵情享乐、贪图虚名,只是一个肤浅而又虚荣的年轻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务实,并且有了自己的主见。

  虽然国王这样干预政事,会影响很多决策,但自己必须要接受这一事实。

  想到这里,沃尔西主教对克伦威尔道:“我当然希望马上就退出所有的政治事务,专心去服侍上帝,一直到死。可是现在除了我,谁更了解罗马教廷的运作,谁与欧洲各国的君主关系匪浅?谁能妥善处理国王的大事?”红衣主教摇了摇头,“等我解决了这些问题后,我就可以安心退隐了!”

  托马斯·克伦威尔有心想去反驳:恰恰正因为他是神职人员,所以国王的大事只能拘泥在教廷内部解决;如果换成了其他的人,就可以采用更多的手段。

  他是出于善意提醒红衣主教急流勇退,但是对方身在其中、大权在握,真的很难甘于平淡的。

  说权力容易撒手的人,一定是没有尝过权力味道的人。

  历史上,托马斯·沃尔西的失败很彻底,并且非常不体面。如果他肯听自己的话,现在就申请退隐,回到自己的教区专心处理本教区的事务,或许可以善终。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里的进程与历史已经完全不同了,也许沃尔西主教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