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贵妃刚走不久,忽然遣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梁九功收到之后十分诧异,皇上和贵妃娘娘何时亲密到这种地步了?
算算时辰,贵妃娘娘此时应该刚到翊坤宫没多久吧?
只怕是刚一回去就迫不及待给皇上写信了。
啧啧,娘娘对皇上这可真是,情深厚重啊!
手里捏着不厚不薄的信封,梁九功暗暗颂叹了一句。
旋即把信塞进袖间,手持拂尘,立于御书房门口,静静等待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听见里头传来络绎的脚步声,知晓是大臣们要出来了,忙不迭上前亲自开了大门。
等把前来御书房商议要事的大臣送走,梁九功转身到茶水间泡了杯热茶,端到了皇上的御案之上。
皇上放下手中折子,面无表情接过来,掀起茶盖,闻了闻茶香。
倏地重新放回御案上,抬头对梁九功笑骂道:“这么殷勤,犯什么事儿了?”
梁九功“呵呵”笑着,从袖间把翊坤宫的信拿了出来,恭恭敬敬递呈到皇上面前,嘴里说道:“是贵妃娘娘送了信来,请万岁爷览阅。”
听到“贵妃”二字,皇上唇边的笑意淡了淡。
但还是接了过去,一边拆着,一边语气冷冷道:“她不在承乾宫好好养病,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梁九功闻言就愣住了。
意识到皇上只怕是误会了什么,连忙开口:“是翊坤宫靖贵妃娘娘遣人送来的。”
“哦?”皇上十分诧异地挑了挑眉,没急着把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反而是抬头看了梁九功一眼,“靖贵妃送来的?”
梁九功点头,“正是,是靖贵妃身边的紫鹃姑娘亲自送来的,大约错不了。”
皇上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表情凝重地把信纸拿了出来。
梁九功连忙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往后退了两步,害怕自己会不小心瞥见靖贵妃娘娘对皇上的爱意之言,回头再酸了牙齿。
可谁知视线还未完全收回,忽然灵敏地注意到,从信封里掉出来的,除了一页桃花洒金信笺外,竟还有两张银票?
这可就稀奇了。
伺候皇上多年,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位妃嫔给皇上送银票的呢。
当即就借口磨墨,挪动脚步靠了近前,低着头颅,视线不敢往信纸上看,只凝神打量着御案上那两张薄薄的纸。
最后终于确信,靖贵妃娘娘居然真的给皇上送了两张银票,还是两千两!
梁九功惊得有些瞠目结舌。
另一边,皇上看完信纸里的内容,皱着眉,表情霎时间阴沉了下来。
竟有妃嫔跑到翊坤宫门口去吵架?还把保清和保成吓得不轻,保成受惊之下,不小心摔倒在地,磕伤了膝盖,虽没出血,却有轻微的擦伤,需得敷药几日才能好。
这段时日,后宫里的孩子们都喜欢聚到翊坤宫去玩耍。
每日大约是辰时去,申时回,几乎占据了整个白天里所有的时间。
听闻是保清忽然有了“为人师”的小兴趣,每日都会带着弟弟妹妹们在侧殿里头读书加练写大字。
但却不是时时都在用功读书,毕竟几个孩子都还小,尚还不到启蒙的年纪,并且手上的力气不足,不能长时间抓握毛笔练写大字。
故而是一边读,一边玩。连续读书的时间多些,断断续续玩耍的时间加起来也不少。
安排得很是合理。
竟也能让孩子们都安得下心来待在翊坤宫里,而没有满紫禁城乱跑,也没有如去年一般,把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和小鱼小乌龟们都嚯嚯得一干二净。
大约是翊坤宫的膳食不错,靖贵妃照料得又仔细,开春以来,几个孩子都很少生病,便是体弱如长生和乌希哈,竟也能跟着哥哥姐姐们跑跑跳跳了,喝药的次数更是大大减少。
叫荣嫔和仪贵人都少了好多眼泪。在他面前,更是明里暗里地夸赞了靖贵妃许多次。
而慈宁宫的两位老祖宗知晓了,也说靖贵妃大约是个福气深厚的,才能庇护得住这么多孩子,康健成长。
故而,乍然得知太子膝盖受伤的消息以后,皇上第一时间不是怀疑叶芳愉,而是疑心那两个答应会不会是受到了什么人的驱使,才跑到翊坤宫门口去吵架的。
目的自然是为了挑拨他对那拉氏的信任。
亦或者,会不会就是冲着他这些阿哥格格去的?
思及此,皇上本就阴沉的脸顿时又黑几分。
对着梁九功冷声吩咐道:“今儿有两位答应在翊坤宫门口生事,你去查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梁九功回答,又继续说:“再把今儿去过翊坤宫的太医叫过来,朕要亲自问问情况。”
梁九功的心神原本还沉浸在那两张银票中。
闻得皇上的话,他面上十分诧异,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肃了面容,躬身拱手道:“嗻!”
……
叶芳愉不知自己那封信,竟叫皇上起了查探的心思。
她在翊坤宫里等了一下午,也没有等来乾清宫的回信。
小太子走后,她一时有些郁郁,一会儿想着两张银票是不是不够,一会儿又犹豫,写信请罪是不是不够诚恳,必得当面请罪才行?
那她要不要明儿亲自跑一趟乾清宫?要不要脱簪?要不要负荆……?
啊呸呸呸,她大约是被小娃娃影响了,居然连负荆请罪都出来了。
叶芳愉叹了口气,难得没有心思看话本,披了件外衫,趴在窗楹处,望着昏暗的院子发呆出神。
杜嬷嬷见她侧颜寡欢,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温言给她开解:“若皇上有意怪罪娘娘,只怕这会儿圣旨已经下来了。”
“皇上大约是还在忙着,没有看到娘娘的信,娘娘不妨再等一等,明儿早上还没有消息的话,下午再去乾清宫也不迟。”
叶芳愉有些迟疑地回过头:“是这样吗?”
杜嬷嬷镇定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说完,又拿了张厚厚的毯子过来,盖在叶芳愉的腰腹处,又把她肩头的外衫拢了拢,像是叶芳愉平时照顾小娃娃那样,伸手在她额头和颈后摸了两下,见体温正常,便也没有劝她关窗回屋。
而是安静地陪在她身侧。
得了杜嬷嬷的话,叶芳愉又静静思索了片刻,最后才微微放下了心,“那就好。”
翌日起床后,叶芳愉按照杜嬷嬷的话,没有着急,耐下心来陪着小娃娃用了顿早膳。
吃完早膳,她盯着旁边的小娃娃看了一会儿,忽而忆起之前因为小太子生病也骤然破产的减肥大业,便伸手在小娃娃圆滚滚的小肚子上摸了几下,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又胖回去了?”
她话音刚落,小娃娃捏着拳头,缓缓瞪大了乌黑的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额娘?”
叶芳愉摸完肚子,转而撩开他的袖子,又摸了摸他的手臂,皱着眉,有些踟躇,“手手却是小了一圈,也没有之前那么多肉肉了……”
她沉吟着,摸完手臂,又捏了捏小娃娃的包子脸,仔细比较了一下现在和从前的手感,最后确信,“脸上的肉肉也少了,双下巴都变成了单下巴……”
“额娘!”
小娃娃刚用完早膳,就被自家额娘这样翻来覆去的检查,小包子脸早已经羞成了粉红色的,气得圆肚子一鼓一鼓。
他睁着熠熠生辉的大眼睛,气呼呼地对叶芳愉说道:“额娘,我每日都有跳操,吃的饭饭也都是按着额娘的食谱来,早就已经瘦了十斤了!”
“额娘竟然都没有发现吗?”他气得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叶芳愉立时就讪讪地收回了手,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额,是这样吗?”
小娃娃凝望着她,板着小脸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的!”
他说:“除了去慈宁宫那几日,我每日都与额娘呆在一块儿,额娘怎么都没有发现吗?”
叶芳愉不说话了,摸摸鼻子,有些尴尬。
小娃娃却还捏着小拳头,显然是气还没有消,包子脸鼓铱錵鼓地说道:“你只摸了我的肚肚,就说我胖,可是我才刚刚用完早膳呀,刚吃完饭饭的时候,肚子怎么都是鼓鼓的,所以额娘怎么能够污蔑我呢?”
叶芳愉只能给他道歉,“是额娘错了,宝宝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小娃娃眨眨眼睛不说话。
叶芳愉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望向了杜嬷嬷,杜嬷嬷捂着嘴巴偷笑了片刻,架不住自家娘娘的恳求,只能也蹲了下来,对小娃娃说道:“娘娘是看错了,不是有意污蔑阿哥的,阿哥就大度一些,不要生气了嘛。”
小娃娃看看叶芳愉,又看看杜嬷嬷,没说话。
叶芳愉想了想,“是额娘不对,额娘给宝宝道歉,对不起!”
“为了给宝宝赔罪,也为了嘉奖宝宝这段时间的努力,额娘可以答应宝宝两个要求,好不好?”
小娃娃的气好像消了一些,至少包子脸看起来没有那么鼓了。
叶芳愉便乘胜追击,“两个不够的话,那三个?”
小娃娃很是意动,浓密的睫羽眨了眨,包子脸软了下去,圆圆的肚子也不再一鼓一鼓,表情好像陷入了沉思。
叶芳愉不敢打扰,安静地蹲在他身前等待。
好半晌,小娃娃才作出了决定,竖起三根手指,“三个要求哦。”
叶芳愉连连点头,“三个就三个。”
小娃娃:“那我要吃汉堡包和麦旋风!”
“额娘从前答应过我的,但是因为我没有叠出来纸杯子,额娘一直没有给我做!”
“我都馋了好久好久了,额娘这回就满足了宝宝吧!”
说着,小娃娃重新鼓起了颊腮,但这回不是生气,而是带着期盼的恳求。
叶芳愉没想到隔了好几个月,他还惦记着这回事呢。
一时间表情有些诧异。
不过还是很快答应了下来,“可以!”
旋即飞快补充,“但是要等过段时间才行,过段时间,等你把十五斤都减完了,额娘再给你做!”
小娃娃拉着她的袖子又问:“那也得有个期限吧?”
叶芳愉:“……”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不过还是笑了笑,温声道:“下个月的今日,如何?”
小娃娃点点头,又竖起小拇指,眨巴着亮亮的大眼睛,对叶芳愉说道:“那拉钩!”
叶芳愉便同他拉了钩。
又过了一会儿,其他宫里的小崽子们都到了,过来一一与叶芳愉行了礼,又说了几句话,侧殿小课堂再次开课。
叶芳愉扶着紫鹃的手,站在院子里静静听了一会儿小崽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忽而察觉到有些不对,问杜嬷嬷,“乌希哈,今儿是不是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