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叶芳愉慢悠悠洗漱完,顶着一张写满倦意的俏脸去见了宜嫔。
宜嫔本在为自己的事烦心,看见叶芳愉这幅模样从偏殿大门进来,心下赫然一惊,忙站起来问:“姐姐这是怎么了?”
叶芳愉摇了摇头,没说话。
缓步走到上首位置坐下,把手臂往椅子把手上一搭,托着下巴轻声道:“没什么,昨儿睡得有些晚了,今晨没能起来而已。”
“原是这样。”宜嫔这才了然。
旋即谨慎地朝周围看了一眼,手攥丝帕,眉梢紧蹙,神情看来十分紧张,显然是有话要对叶芳愉说。
叶芳愉便把身边的宫人都屏退了下去。
侧殿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宜嫔急忙起身,走到叶芳愉的身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造型熟悉的木头小人来,一边递给叶芳愉,一边结结巴巴说道:“姐姐,听您的吩咐,我这几日时时留心延禧宫里外的动静,昨儿……昨儿雪青忽然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挖,挖出了一个这个,这个东西……”
叶芳愉眸光一凝,顾不得还要假装困倦,伸手把木头小人接了过来,放在眼下细细打量。
半晌,她似不敢相信一般,喃喃道:“这上头写的字,竟然,竟然是皇后娘娘的闺名和生辰八字?”
宜嫔的小脸写满紧张,她拧着手帕点了点头,声音微哑,“是,好像是……”
虽说宫里少有人知晓皇后娘娘的闺名是什么,但,上头明晃晃写了“钮祜禄”几个字。
而宫中除了皇后,宜嫔想不出还有哪位妃子的姓氏是钮祜禄氏。
这一点,叶芳愉也心知肚明。
她低下头,又细细检查了一番,确认这根木头的材质与前段时间她宫里发现的那个木头小人基本一致。
连字迹都如出一辙。
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抬头问宜嫔:“你刚刚说,是何时发现的?”
宜嫔:“昨儿下午。”
叶芳愉又问:“那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进入延禧宫的吗?”
宜嫔仔细想了想,镇定地回道:“大约五日之前,内务府派了几个花草匠过来,说是要来检查一下延禧宫的几棵树,还有别的什么花啊草的有没有大雪被冻坏。”
“检查了大约一刻多钟,说院子里有几株花儿今年不能再开了,便着人挖走,又洒上了新的种子。”
“而至于那几棵树,因着要检查底下的根苗,匠人用铲子挖了几铲,看过之后,很快就把土重新埋了回去。当时有雪青带人在旁边眼不错漏地盯着,等几个花草匠告辞走了,还让人把树下的土重新挖开,确认没有被他们动过手脚,这才放心。”
叶芳愉耐心听她说完,才开口追问:“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这几日被人放进延禧宫去的?”
宜嫔郑重点头,“是的,姐姐。”
叶芳愉神色便若有所思起来。
手里捏着木头小人,无意识在掌心敲了两下。
看得宜嫔唇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
前些时日,她从贵妃娘娘这儿得了指点,回去以后,便暗中加强了对延禧宫由里到外的掌控力度,每日清查三遍,连宫人每天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通通记录在专门的册子上。
但饶是如此严密的看管,还是叫这东西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延禧宫……
当她看见雪青带着人从银杏树下将这东西挖出来时,她顿时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只差一点,就被吓得生生要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直到现在,心头还一直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冷寒之意。
看见那木头小人时,就如同看见这世界上最恐怖的鬼怪。
偏贵妃娘娘却能做到神色如常,不仅没有一丝害怕,甚至还能当成什么玩具一般,一边想着事情,一边拿在手里敲打把玩。
……不愧是蛰伏在宫中近十年,看惯了大风大浪的贵妃娘娘!
宜嫔不由心生佩服,但还是默不吭声将视线移开,盯着叶芳愉旁边空椅上的浮雕花纹发起了呆。
殿内一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芳愉被腹中突如其来的饥饿感唤回思绪,这才凝了凝视线,重新看向宜嫔,轻声道:“不必害怕,将这东西直接处理了就是。”
“还有那颗银杏树,要劳你这几日派人暗中盯着,莫要被幕后之人发现这东西已经不见了。至于旁的,先静观其便吧。”
宜嫔发呆到一半,思路顿了顿,很快回过神来,颤颤地看向叶芳愉手中的木头小人,“那,姐姐说,要如何处理这东西?”
叶芳愉神情冷淡,“当柴火直接烧了呗。”
“啊?!”宜嫔有些惊疑不定。
叶芳愉一怔,不知为何又想起来那日发现这木头小人时,杜嬷嬷的反应也与宜嫔今日的表现如出一辙,显得很是忌惮。
她刚开始时还有些不明所以。
后来才想明白,古时候的人还是相当害怕这类厌咒巫蛊之术的。她们可不认为这是封建迷信,要不然也不会吃斋拜佛拜得那么痴迷。
咳了两声,叶芳愉装作没事人一般,把手里的木头小人往桌子上一丢,拉过宜嫔的手,安抚道:“没事的,你就当作时日还短,咒术尚未生效,此时不过就是根普通的木头,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宜嫔的手隐在袖间抖了抖,声音沙哑问:“真,真的可以吗?”
叶芳愉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可以的。”
说话时,周身气质沉稳,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坚定,很快就感染了宜嫔,只觉心头的不安就好似潮水般飞快褪去,不再那般害怕了。
宜嫔深深朝叶芳愉望了一眼,抿着唇,低声道:“那,就,谢谢姐姐了。”
叶芳愉没说什么,把木头小人重新拿了起来,塞入袖子里,打算用膳的时候交给杜嬷嬷,她反正处理过一次了,有的是经验!
……
宜嫔走后。
叶芳愉懒懒用了顿丰盛的早膳。
她头一回意识到吃东西也是件辛苦的事情。
明明都已经撑到吃不下了,偏杜嬷嬷几人还在旁边苦口婆心地轮番劝诫。
一日下来,仅是闻到一缕淡淡食物的香味,叶芳愉都条件反射性想吐。
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暴饮暴食最是伤胃。
于是便把杜嬷嬷和紫鹃几人又叫了过来,手把手教着她们做高热量食品,什么蛋黄酱、油炸串、糖油混合物……
听得杜嬷嬷那叫一个如痴如醉。
是夜,叶芳愉的加餐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数量和标准。
只……油腻了许多,吃完还是想吐……
叶芳愉用了足足两日才堪堪适应。
三日过去,体重一称,发现自己竟然生生胖了七斤。
杜嬷嬷看完体重结果,心满意足继续往小厨房的方向跑,她要再接再厉。
这边紫鹃扶着叶芳愉的手,却是满脸忧愁,“娘娘,皇上已经好些时日不来了,若您再一直这么胖下去,会不会……最后就不好减了?”
叶芳愉一想,紫鹃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她问紫鹃:“那你有什么好的主意么?”
紫鹃咬着唇沉吟了半晌,“奴婢觉得,七斤便已经足够了,娘娘接下来几日,只要一直保持这个状态就好,至于体型上……”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后退开两步,眼眸锐利地在叶芳愉身上梭巡了几圈,最后真诚建议道:“娘娘不妨试试,在衣服上做些手脚?”
叶芳愉一听就来了兴趣,“衣服上?”
“是,”紫鹃点点头,伸手比划了两下,“娘娘的衣裳向来宽松,可在腰腹处,还有胳膊这里,胸。前……这几个位置,填充进一层薄薄的棉絮。”
“除非上手,外人是瞧不出来娘娘到底有没有变胖的。”说完,许是觉得不够严谨,连忙补充道:“便是上了手,若没有长时间抚摸,想来也摸不出娘娘身上的变化。”
再者,宫里谁人敢这么不要命,直接上手在贵妃娘娘的身上摸来摸去呢?
也只有皇上了吧?
偏皇上还是知情。人之一。
紫鹃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说着就要去拿针线过来。
叶芳愉倒也不拦着她,气定神闲地坐在榻上,一手撑住下巴,一双清润的桃花眼紧随,看着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忙忙碌碌。
先是翻找出针线篮,又把明日要去坤宁宫请安穿的旗装拿了出来,挂在衣架上,拿着绣针和一团棉絮上下比划。
脑子里不期然就想到了小娃娃。
也不知他在慈宁宫如何了,同他弟弟玩得可还愉快?
慈宁宫不像翊坤宫,会限制小娃娃的吃食,想必他这会子应该已经乐不思蜀了吧?
正想着这个严肃的问题时,玉莹忽然进来了。
她不知在外头遇见了什么事,显得有些慌慌张张,鬓角有几缕碎发飘落,却也无暇顾及,进来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叶芳愉面前,把她吓了好大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叶芳愉本是盘腿坐着的姿势,见状,连忙把脚放了下来,弯腰想把玉莹从地上扶起来。
下一瞬就被玉莹瑟缩着躲了过去。
她跪着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听起来十分紧张,颤颤道:“娘,娘娘,奴婢好像,好像又闯祸了……”
“闯祸了?”紫鹃一听,立时就将绣针丢回了针线篮里。
三两步走到玉莹跟前,拧着眉把她打量了一圈,没好气道:“你这个性子,还能在外头闯祸?别是被人欺负了吧?”
玉莹摇了摇头,把涨得通红的小脸抬了起来,怯怯朝叶芳愉看了一眼,说:“是,是在御花园,奴婢今儿去钟粹宫给二格格送东西的时候,经过了御花园,看见戴佳常在带着玉棋在抚琴跳舞……”
“本也没当回事,却不曾想,回来的时候,瞧见了……瞧见了皇上,在与戴佳常在说话……”
“奴婢,奴婢就只能过去向皇上请了个安。皇上看见奴婢,约莫着是想起了娘娘,便问了奴婢几个跟娘娘有关的问题。后来,皇上就走了……然后戴佳常在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玉棋,玉棋就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怀疑娘娘是故意派了奴婢过去,搅了戴佳常在的好事,什么善妒,什么手段的话……”玉莹说得断断续续。
但叶芳愉和紫鹃已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对视一眼,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紫鹃更是直接冷笑了一声,“她不过是个常在,也敢讥讽到咱们贵妃娘娘的头上来了?”
玉莹连忙摇了摇头,“不,不是。奴婢听着玉棋那个意思,好像,好像是佟贵妃,佟贵妃有意撮合皇上与戴佳常在……不对,也不是撮合……”她脑子里一团乱,已经找不到合适的用词了。
叶芳愉看了看一旁气得脸色发青的紫鹃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惴惴不安的玉莹,伸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柔声安抚道:“怕什么,紫鹃都说了,她不过是个常在,而且你又不是故意的,这事儿便是闹到老祖宗那儿去,都是我们占着理。”
“说不得还得治她们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呢。”
她以为玉莹听到自己的话,多少会安心一些才是。
谁知她竟然又疯狂地摇起了头来,表情十分委屈,几乎要哭出声来一般,哑着嗓音道:“不,不止呢……”
“奴婢听了玉棋的话,一时有些气不过,便与她争执了起来,玉棋,玉棋在家里的时候本就是个暴烈的性子,吵不过奴婢就想过来推搡奴婢。”
“奴婢才不惯着她,直接躲了过去,谁知戴佳常在在一边,以为我们是要动手,便过来……大约是想过来劝架的,谁知玉棋气性上来了,竟将她往旁边一推,砸了皇上御赐的古琴不说,还将戴佳常在的额头给伤了……”
“什么?”叶芳愉十分诧异。
“她竟这么大的胆子?”紫鹃也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嘴。
玉莹点点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戴佳常在头上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虽然不是奴婢推的,但是当时周围只有戴佳常在身边的宫人在,奴婢担心,她们会不会……”说着,泣不成声,语不成调。
紫鹃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脸色霎时间就白了下来。
叶芳愉的脑子里也有些乱。
不过相对于紫鹃和玉莹,她还算得上是镇定的。
坐在榻上,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匆匆弯腰穿好了鞋子,对紫鹃道:“传辇,我们去承乾宫一趟。”
御花园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多半是要上达天听的。
而戴佳常在出事时,皇上多半还在御花园里,从御花园赶去承乾宫,总比翊坤宫要快一些,再算上玉莹回来通风报信的时间……
叶芳愉冷静掐算着,这盆脏水估计已经泼到了自己身上,她不去不行。
紫鹃脚下麻利地出门传了轿辇。
这头玉莹慌得六神无主,不知自己要不要跟上,谁知紫鹃直接拉了她一把,“你不去,这事儿如何能说清楚?”
玉莹这才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一边跟着叶芳愉的轿辇走,一边慌慌张张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和发迹。
一行人很快到了承乾宫。
恰如叶芳愉所想,皇上的轿辇已经停留在了承乾宫的宫门外头,而承乾宫里头已然是乱成了一片。
叶芳愉才下轿辇,就看见几个太医拎着药箱匆匆忙忙赶至,连同她行礼都来不及,就迈着急促的步伐径直入了正殿。
正殿里头,倏然传来佟贵妃那道凄厉的声线,“臣妾跪求皇上,为戴佳常在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