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突兀,饶是太皇太后这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没有见过这等场面。
她捻着佛珠的手滞了一滞,好半晌,才拧着眉,迟疑问道:“保清怎会没钱,你额娘不是给你存了好几年的体己么?”
“而且为何是三百七十两?”
这个数字可是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老人家十分不解。
小娃娃的圆眼睛眨了两下,表情迟疑。
这时候张顺安在一旁低声提醒他,“阿哥,武英殿那边要迟了……”
话音落下,太皇太后分神看了他一眼。
抬手在小娃娃圆乎乎的脑袋上摸了摸,安抚地说道:“保清先去上课吧,等下课以后你再直接来乌库玛嬷这里。”
小娃娃只能失望地站直了身体,把手背到身后,“那好吧……”
他走后,太皇太后把佛珠交到苏麻手里,冷声吩咐道:“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苏麻捧着佛珠屈了屈膝,“是,老祖宗。”
……
另一边,延禧宫。
叶芳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胖儿子出卖了。
她刚回到延禧宫,就有人来向她汇报事情:“……按照娘娘的吩咐,果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四阿哥自生下来后便一直身子康健,睡眠的时间也很规律,只是有些懒散,不爱运动,四个月大时偶然学会了翻身,纳喇庶妃一时欣喜,就给四个奶娘各赏了三十两,并一套纯银打造的头面。”
“纳喇庶妃觉得四个奶娘有功,照顾四阿哥很是尽心尽力,在那之后便时不时打赏,许是因此,养大了某些人的野心,学会了弄虚作假。”
“可纳喇庶妃却也不是好糊弄的,四阿哥第一次会翻身,赏了三十两;抬头超过一炷香时间,赏了二十两;会爬会坐以后,赏银便越来越少……”
“贪心得不到满足,便有人生出了歪心思。刚开始时只是些小手段,好比在纳喇庶妃过去暖阁看望之前,先把四阿哥弄哭,然后当着纳喇庶妃的面哄好;到后来就变成了有意控制四阿哥的作息睡眠,做出四阿哥会折腾人的假象。”
“她们说是在伺候阿哥睡觉,其实都是在费尽心思引四阿哥玩闹,到了白日,四阿哥可不就显得格外困倦疲累?偏偏纳喇庶妃也是个心善的,她还以为是四阿哥自己的问题呢,不仅不敢问责,反而是好言好语地哄着奶娘们,白日里给她们放假不说,还时不时给她们送补品和赏赐……”
紫鹃越说越是气愤。
叶芳愉何尝不是如此?
桃花眼里的冷冽寒气几乎要化为了实质。
她掐了掐掌心,开口询问:“那昨儿晚上又是个什么情况?”
紫鹃板着脸回答:“在暖阁里吵了大半夜,什么脏话都有。”
“那万黼……”
紫鹃:“四阿哥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也不知有没有睡着。”
叶芳愉扶着额头,沉吟片刻,“万黼的作息还需得尽早调整过来才是。”
她又道:“你先去后殿把沁娴和万黼请过来吧,让万黼在我这里好好睡上一觉。”
紫鹃服了服身子,沉着声音应了是。
不多时,纳喇庶妃就抱着万黼来到了正殿。
她想是经历了一整夜的辗转反侧,秀丽的面孔显得很是憔悴,眼底还泛着血丝。
进来以后也没有心思行礼,径直在榻上坐了下来。
她怀中的万黼小团子则是眨着乌黑的圆眼睛,好奇朝叶芳愉看了几眼,认出她是谁后,唇角高高扬起,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啊!”
叶芳愉和纳喇庶妃都被万黼突然出声吓了好大一跳。
纳喇庶妃:“万黼会说话了?”
叶芳愉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这哪是说话?这不就是‘啊’了一声?”
纳喇庶妃还是激动:“可他以前从来没有‘啊’过啊……”
叶芳愉只想叹气:“那不是因为他之前太懒了么?”
“啊!”小万黼好像是知道眼前的漂亮额娘在说自己的坏话,声音清亮地又叫了一声。
叶芳愉顿了顿,不自然地找补道:“也有可能是因为你之前从来没有刻意引导过的关系。”
纳喇庶妃苍白的侧脸因为欣喜变得红润了一些,也不去计较叶芳愉的说法。
她兴致勃勃地低下头,捏了捏儿子的小脸,“万黼乖,再叫一声给额娘听听。”
小万黼的眼睛转啊转,从叶芳愉转到自己额娘身上,正当纳喇庶妃以为他会开口时,他却倏然挪开了视线,重新看向叶芳愉,然后伸出两条小手——“啊,啊啊!”
纳喇庶妃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叶芳愉忍着笑,“万黼是要那拉额娘抱抱?”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奶里奶气的“啊”,于是叶芳愉就把他接过来了。
一落入她的怀里,小团子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住了她胸前用来压襟的一枚翠绿色玉佩,往外扯了扯,没扯下来。
他倒也不肯放弃,一手捏着玉佩,另一只小手的食指和中指伸出,在叶芳愉的衣襟处又抠又摸,动作有些笨拙。
叶芳愉愣了一会儿,抬手帮着把压襟玉佩取下来,放到小万黼的手里边。
一只小手合握不住,干脆就用两只小手一起包裹着。
她笑盈盈地问:“万黼喜欢?”
万黼小心翼翼地抬起手,往掌心看了几眼,又蓦地重新合上。
他表现得就像一个熟练的渣男,东西到手以后,理都不理叶芳愉,兀自朝对面自家额娘又伸出了胳膊,“啊,啊啊啊,啊啊……”
纳喇庶妃还在怔愣。
叶芳愉却从这几声“啊啊”中听出了隐含的急切与得意。
她皱着眉把小万黼重新放回纳喇庶妃的怀里。
就见着小团子毫不犹豫,把合拢的小肉手往纳喇庶妃胸前凑,手指软绵无力地抠了几下,没把玉佩挂上去,反而掉了下来。
他着急地低下头,伸手去摸。
叶芳愉直接被他气笑了,“敢情这是在借花献佛啊?”
顿了顿,又喃喃自语道:“所以方才的讨好,也都是冲着我这枚玉佩去的?”
另一侧的纳喇庶妃这下彻底回过了神。
她羞赧地朝叶芳愉笑了笑,手里慌乱地把那枚玉佩捡起来,放在桌子上往叶芳愉的方向推了推,小声解释道:“姐姐勿怪,万黼他还小呢。”
是很小。
叶芳愉支着下巴,看向小团子的眼神若有所思。
小,但是也不耽误他气人。
只是可惜,没法打,也没法骂。
她把玉佩给纳喇庶妃推了回去,“左右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万黼既喜欢,就送予你了便是。”
纳喇庶妃的目光不由得停留在那枚玉佩上。
抿了抿唇,虽说有些不太好意思,但……这是万黼给她寻的。
她确定挺想要的。
只是要对不住姐姐了……
她在心里偷偷给叶芳愉道了几声歉,随后慢吞吞把玉佩拿了回来,放在万黼的手里,随他玩耍。
*
就这般玩耍了约莫有半个时辰。
小团子像是没有了能量支撑,身子软趴趴地倒在纳喇庶妃怀里,眼睛一闭一闭地打起了盹儿。
叶芳愉和纳喇庶妃也不敢吵他,各自沉默下来,就这么看着小团子挣扎了几分钟,终于脑袋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叶芳愉示意纳喇庶妃可以抱着万黼去小娃娃的暖阁补眠。
纳喇庶妃犹豫了片刻,终是答应了下来。
她走后,叶芳愉直接唤来紫鹃,让她带人去后殿,把几个奶娘直接绑起来,找间没有人的耳房关进去。
紫鹃闻言有些诧异,“娘娘不是说要等三天时间?”
叶芳愉先呷了口温茶,才表情平静地说道:“哪里还用三天呢,昨儿不是就已经暴露得差不多了?”
她说着,从榻上起身,走到书房,拿出一本空白的册子,沉思片刻后,淡定落笔,将方才紫鹃说的那些信息一一写下。
写完以后,她把册子合上,交给紫鹃,“送去乾清宫吧,此事就这么了结了。”
“对了,还有后殿的那些宫人,查得如何了?”
紫鹃一边把册子揣到袖子里,一边回答:“杜嬷嬷说查得差不多了,晚些时候自会来与娘娘回话。”
叶芳愉点头,“那就行,你去完乾清宫,就直接去趟内务府吧,叫他们下午送些人过来。”
紫鹃屈了屈膝,低着头说道:“是,奴婢这就去。”
*
然而叶芳愉还没有等到内务府送人过来,反倒先等来了慈宁宫的苏麻喇姑。
她进来以后,先给叶芳愉行了个礼,抬头看向叶芳愉时,眼神微微泛着几分怪异的光芒。
看得叶芳愉心下诧异,她笑着问:“苏麻怎么有空来了?可是老祖宗那儿有事找我?”
苏麻也笑着点了点头,“是,老祖宗派老奴过来请您过去呢。”
说完,状似不经意地抬起头,飞快在屋内四周环顾了一圈,而后敛下眼眸,不知想到了什么。
叶芳愉留意到她视线中的打量,却也没有如何警惕。
她起身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抬脚跟在苏麻的身后往外走。
来到慈宁宫以后,依着规矩恭恭敬敬地给老祖宗行了礼。
再抬起头时,很是诧异地在老祖宗身边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保清?你怎么在这儿?”
“武英殿那头已经下课了?”
小娃娃就站在老祖宗身旁,双手有些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见额娘朝自己看来,他怯生生地露出一个笑脸,软软说道:“额娘……”
“是,是乌库玛嬷叫我来的,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听他这么说话,叶芳愉立时露出个怀疑的表情。
心下有些不妙。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得老祖宗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子,冷声说道:“是哀家找你过来的,怎地,你还有意见了?”
叶芳愉飞快屈膝蹲了下去,“臣妾不敢。”
同时心下已经能够确定,老祖宗的突然翻脸,定然与小娃娃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