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时隔许久未睡在野外这种地方,俞静展一时有些难以入眠,躺在睡袋里仰面盯着漆黑的帐顶。

  躺在他身边的亚菲特注意到他的动静,转头看向他。

  Alpha望着帐顶的侧脸专注,不知道在想什么,每眨一次眼睛,纤长的睫毛像一把扇子上下扇动,鼻梁笔挺,眉骨清晰。

  “睡不着吗?”他问。

  “嗯。”俞静展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之前每次睡在帐篷里,都需要时刻警惕,时间太久养成习惯了。”

  随拍器已经关掉,不用担心会被发现,他说起以前的事情。

  “我其实没上过几年学,那里经常战乱,除了住在中心安全地区的有钱人,其他地方的人基本都没有机会上学。因为战争的死伤太多,只要是被分化后成为Alpha的平民都会被强制进入训练营,作为后备役参与战争。”

  亚菲特手指攥紧:“所以你是被迫的吗?”

  “不是。”俞静展说,“我的父母都因为战争去世,所以我是自愿的。”

  “不,与其说自愿,不如说是渴望。”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当时觉得只要能够加入军方,就可以找到杀死我父母的人,向他们报仇,让他们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说道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拼了命的训练,终于加入正式军,不停地出战执行上面下达的每一个命令,为了爬的更高,那样也许就可以找到机会报仇。”

  “可查到最后,我发现那天晚上驾驶投放轰炸的人早就死在了当天晚上。”

  听到这里,亚菲特呼吸轻了下来,几乎屏息着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不知道这件事时,起码还有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总觉得自己在朝着这个目标而努力,就算没达到,至少也是有意义的。”

  “可得知真相后,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不光是失去了方向,回头看来自己也已经双手沾满鲜血,成为了别人无比憎恨的对象。

  你很强,天生就应该站在战场上,无人匹敌。

  无数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包括国家当时最高的执政官。

  可他真的适合吗?

  因为适合就一定要做吗?

  在飞船上一炮把对面轰成粉碎根本感觉不到什么,既不会看到血,也不会听到凄惨的嘶吼。

  他慢慢变得麻木。

  即便是这样,也不得不做。

  残酷的战争之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他需要活下去。

  即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活。

  一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后,所有虫把自己当成雄虫毕恭毕敬的模样,他就觉得有些好笑。

  更多地是觉得自己好笑。

  自己杀过的人恐怕比他们见到过的所有雄虫加起来还要多。

  无论如何,这是无法泯灭的事实。

  “怎么了?”

  微凉的手指覆上他的脸侧,唤醒他沉浸的思绪。

  亚菲特见他神情莫测,有些担心:“在想什么?”

  偏头对上雌虫的眼,俞静展突然很想告诉他这些,不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

  这么想着,他把所有想法通通都讲了出来,注视着亚菲特平静的双眼。

  “战争并非侵略,各自为利益相争的结果,强者即为胜者。”

  亚菲特伸手轻拨他的额发,指尖滑到他的耳边,揉捏着他柔软的耳垂:“会产生负罪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这只能证明你很善良。”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睡吧。”

  感受着盖在头发上的温度,俞静展闭上了眼。

  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这一晚他睡得十分安稳。

  清晨,他听到某种动物的鸣叫声,空灵悠长,从睡梦中苏醒。

  身边的睡袋已经被整整齐齐收了起来,装在袋中。

  帐篷外似乎有断断续续的水声。

  搁在平时,他多少会赖五分钟的床,但现在不是犯懒的时候,他迅速起身,穿好外衣,掀开帐帘走出帐篷。

  天刚亮,空气中还带有夜间浓重的湿凉,覆在皮肤上几乎能凝成肉眼可见的小水珠。

  循着刚才在帐篷里面听到的水声望去,远远瞧见一颗黄色的脑袋正蹲在溪水旁边,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

  俞静展伸了个懒腰,往那个方向走去。

  听到他的脚步声,雌虫回头看来:“你醒了?”

  “嗯。”俞静展两步跨上水畔的一颗石头,弯下腰掬起一捧清水扑了把脸,多余的水珠自鼻尖滴落,点入水面泛起阵阵的涟漪。

  “在干嘛呢?”他说着,睁开了眼,被面前的东西惊讶到,“这是什么?”

  亚菲特捧着一把圆润透亮殷红色的果子,拿给他看:“早上在附近找到的,可以吃。”

  这果子的形状有点像樱桃,俞静展不疑有他,捏起一颗放入口中。

  牙齿咬烂果皮的瞬间,里面包裹着的汁水爆炸般充斥了口腔,清甜爽口,水润软糯,几乎不用怎么咀嚼就可以直接咽下。

  他双眼一亮,被面前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水果惊艳到了:“好吃。”

  亚菲特把手上的果子全部放在他的手心里,指指东边的树林:“那边还有很多,我再去给你摘。”

  “一起去呗。”俞静展丢了一颗在自己嘴里,朝亚菲特指的方向走去。

  来到一处水流湍急的位置,对面下游的树丛中坠着点点鲜艳的红色,想必便是这种果子。

  “你是怎么过去的?”俞静展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亚菲特的衣服,没发现有水浸湿的痕迹。

  “下面有个石台,可以越过去。”

  亚菲特带着俞静展往下走,来到他所说的石台旁边,刚想说自己先过去,身后的Alpha已经一步跳上了石台,三两步一气呵成跳到了对岸。

  顺利到达后,俞静展转身朝亚菲特招手,让他快点过来。

  雌虫沿着他的路线越过溪流,稳稳落在他的面前。

  长着果子的树丛枝条长而纤细,被水流打湿,不停地摇摆着,不少果子都掉落进了水中,顺着水流的方向飘向远处。

  尽管如此,上面的果实依旧丰硕,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俞静展便摘了满满一捧,手中几乎要放不下:“早知道拿个袋子过来装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营养剂那股又酸又苦的味道了。

  好在阿尔特提供的外套衣兜很大,俞静展把两边的兜全部塞满,这才罢手:“走吧,回去收拾一下,今天还要赶路。”

  把这些果子用清水洗干净后装在一个空袋子里,留着慢慢吃,他们开始拆卸帐篷,重整行装准备出发。

  最好走的一段路已然走了一半,接下来一半的路会更加陡峭,不宜夜间行走,所以他们需要在天黑之前到达下一个适合休憩的地方。

  俞静展对着地图上面剩余的路程心算了下时间,估摸着道:“如果计划顺利,明天晚上就可以到目的地。”

  或许是因为早晨露重,篷布的重量增加,导致步伐略微减缓。

  这条路线之间不得不越过一段水路,水深虽浅,但他们没有防水的靴子,天气又冷不好光脚过去,必须要找一条能够跨越的路。

  绕了一圈,终于在北边的小落崖找到一处路。

  水流宽度大约在八米左右,里面坐落着形状各异的石块,看起来像是从山上落下来的,挤压在此处扎根。

  确定可以越过,俞静展二话不说先跨上去,试了试石头的稳固:“安全。”

  说完,他向前又迈了一步。

  跟在他身后的亚菲特抬脚想要跟上,面前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向上摊开。

  他微微错愕,抬眼看去。

  俞静展站在石头上,比他要高上一头,欠身朝他说道:“来。”

  亚菲特心跳止不住加快,将手搭在对方的手上。

  下一秒,纤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施出一股拉力,把亚菲特带了上来。

  俞静展转头继续往前走,手依然没有松开,就这样拉着雌虫一步一步往前走,“看着我走过的走啊。”

  “嗯。”

  Alpha的掌心温暖干燥,彰显着可靠的气息。

  跨越八米的距离对他们来讲轻而易举,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俞静展从最后一块石头上跳下。

  感受到手边的温度松了,亚菲特目光一闪,心生一计。

  他抬脚故意去踩旁边的那颗三角形的石头。

  正如他所料,那块石头并不稳固,底盘处形状不齐,开始左右晃动,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听到动静的俞静展手上收紧,重新拽住亚菲特,抽手把他朝自己拉近,在他跳下来时接了个满怀。

  那颗石头骨碌碌滚到下面的落崖去了。

  虽然这处落崖只有不到五米的落差,但真要摔下去也够受的。看见滚下去的石头摔在落台上四分五裂,俞静展眉角跳了跳,加重了语气:“不是让你跟着我走吗?”

  他明白亚菲特绝对不会是因为疏忽才走错的,以他这种严谨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思来想去只能是故意为之。

  至于目的,光看雌虫现在抱着自己不撒手的模样,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站直了。”俞静展扶着他的肩膀把推开,没好气地说:“故意的是吧?”

  没想到被识破得这么快,亚菲特只好用沉默承认。

  俞静展抱起手臂,等待他交代:“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很危险。”

  亚菲特缓缓点头:“知道了。”

  “想干什么直接说就好了。”

  说完,俞静展作势要转身继续赶路,被亚菲特叫住,回头看来。

  雌虫对他说的话向来身体力行,举一反三。

  “手。”

  俞静展没听清楚:“什么?”

  这次对方直接伸出了手,找准机会滑进他垂在身侧的手的虎口,轻轻拉住。

  雌虫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边,偏头看他,似乎在无声征求他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