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寂静,万物无声。

  俞静展久违地做了梦。

  这次他没有梦到战争,也没有梦到曾经的事情。

  一个从未料想过的身影出现在了梦中。

  那一头耀眼的金发,俞静展光看背影便知他是谁。

  梦中的场景十分贴切现实,让他一开始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是一个梦。

  他正站在漫无边际的雪原之中,远处是峰峦交错的雪山,因日光的照耀渲染出金色,脚下是厚而松软的雪,每向前踏一步都会发出挤压的声音。

  风的呼啸声与脚步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响相融,带来无边的孤寂感。

  刚来到这里,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回头是一片白,前面也是一片白。

  他失去了方向,不知究竟是该往回走还是往前走。

  忽然,雪白的纯色中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颜色,在远处闪闪发光。

  比日照金山还要引人注目,让他瞬间锁定了目标。

  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安静的伫立,背对着自己,白色的军服几乎和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显得十分单薄。

  虽然没有任何前情提要,他潜意识里觉得那道身影就是在等自己过去。

  俞静展没有多想,抬脚朝那个身影走去。雪路相当难走,却不妨碍他健步如飞。

  在梦里他喊不出声音,努力之下,眼看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可以触碰到的距离,他高兴地伸出手臂,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掌心落在对方的肩上。

  正当他期待着等对方转过身后充满惊讶的表情,手下的支撑骤然倒塌。

  一眨眼的功夫,挺拔的身影已然倒在地上,陷入积雪中,埋没了半个身子。

  俞静展怔怔看着自己落空的手,随后低头望去。

  模糊的面容在他眼前逐渐清晰,那双蓝色的眼空洞地注视着天空,剔透的颜色变得浑浊。

  暗红色的血从他的身下缓慢渗出,染在洁白的雪上,形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

  俞静展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知道是身体僵住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战争中,曾有不计其数的同伴死在面前,血流成河,却从未像现在这般令他喘不过气。

  血还在向四周肆意蔓延,侵占着原本晶莹剔透的雪面,延伸至他的脚边。

  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灼热的东西,俞静展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但是那刺目的红还是疯狂朝着自己的方向追逐而来,怎么都逃脱不了。

  他想跑,又想留下来。

  他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好痛……”

  “好痛……”

  倏然,视野中的白色骤暗。

  俞静展睁开了眼,下意识看向窗户的方向。

  天际依旧是浓重的深蓝,雪好像停了。

  果然是梦。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下一秒,安静的房间中不约而同响起两道气声,一道呼气,一道抽气。

  俞静展目光一凛,随即转头看向床的另一边。

  另一边的被子隆起,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但仔细去看,能发现其中的蹊跷。

  如果是熟睡时,被子应该会随着呼吸起伏,可亚菲特那里的被子始终静止,没有任何动静。

  “亚菲特?”他试着喊了一句。

  没有回应。

  浑身的细胞瞬间警觉了起来,俞静展顿时睡意全无,撑起身,朝那边倾身:“亚菲特?”

  依旧听不到任何回应。

  他伸手想去掀开被子查看情况,刚一接触到表面,便感觉到里面细细密密的抖动。

  俞静展咬牙,扯开了被子。

  唯一的遮盖被揭开,露出一个蜷缩着的身子。

  金发凌乱,插入发中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俞静展呼吸一滞。

  梦中的场景再度重现在眼前。

  *

  亚菲特是在十分钟前醒来的。

  狂躁的精神力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剧烈的疼痛叫他痛不欲生。

  尽管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依旧难以适应。

  他下意识翻身往床头的方向摸了摸,落了空才浑浑噩噩想起那把刀已经被他放在飞船某个隐蔽的角落。

  因为他答应了俞静展不会再随意伤害自己。

  可没有了这种办法,他对精神力的发作束手无策,只能拼命地在脑海中告诫自己。

  他要活下来。

  他一定能活下来。

  可这种信念,随着理智被蚕食,开始濒临崩溃。

  那么多雌虫都死于精神力暴动,没有解决的方法。

  他不会是那个例外。

  与其继续作无用的挣扎,还不如早点寻求一个痛快。

  如果现在手边有一把枪,也许他可以快些结束。

  混沌痛楚之中,远远地有声音挤入大脑。

  这道声音不容拒绝,强势地彰显着他的存在感,一遍遍唤着自己的名字。

  “亚菲特……亚菲特!”

  他猛然睁眼,看到一张略显焦急的脸。

  俞静展不知道自己已经喊了多少遍他的名字,终于见到了曙光,急切地问:“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雌虫的头发被他自己揉的乱糟糟的,遮住了眼睛,俞静展伸手抚开他额前的头发,与之对视。

  亚菲特的眼睛和梦中他所看到的那副画面重合。

  双目充血,浑浊无光。

  依稀可见眼底的疯狂与挣扎。

  试着又叫了几遍他的名字,亚菲特依旧没有反应。

  许是因为感到不舒服,亚菲特无意识攥住了他的手腕,想摆脱他固定住自己脑袋的手。

  雌虫的力气很大,俞静展感觉手腕几乎要被捏断,但他没有松手。

  一向沉机观变的他没了主意,徒劳地喊着对方的名字。

  要怎么做?

  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亚菲特就这样死去吗?

  昨天晚上不是还要让自己当他的作战协同吗?

  你答应我的事情都没实现,怎么可以轻易地死在这里。

  俞静展咬牙。

  不管有没有用,他倾尽全力释放着自己的信息素。

  沉香的气息登时四溢,挤满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使用过度的腺体阵阵作痛,他却似浑然不觉。

  好闻的、熟悉的、令他留恋的气息源源不断刺激着大脑。

  像是清流浇过烈火,春风拂过冰面,有了一丝松动。

  他知道,这是属于俞静展的气息。

  狂躁的精神力被这股气息拨动,收敛了许多。

  视野逐渐有了焦点,亚菲特急速地喘着气,尝试呼吸到更多渴求的气息。

  意识回笼了些,脑海中钻心的疼痛丝毫不减。

  亚菲特攥住俞静展的手重新回到自己头的两侧,用力捂住:“痛……”

  “好痛……”

  俞静展一怔。

  刚刚在梦里似乎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话。

  这会是偶然吗?

  但现在他没有心思去想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当务之急是要唤醒亚菲特。

  幸运的是,信息素似乎是有效的,亚菲特的双眼清明了许多,看着他的目光也产生了情绪。

  他第一次从亚菲特的眼中看出了无助的情绪。

  雌虫的声音低而嘶哑,不断重复着说着痛。

  看着他这样,俞静展却束手无策。

  忽然,亚菲特的手松开了自己的头发,攀上了Alpha的肩膀。

  此时的亚菲特手上没了轻重,俞静展猝不及防被他扯下身,被紧紧拥在怀里。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对方这是为了能更近的闻到自己的信息素。

  亚菲特手臂环住他的背,将脸埋在自己的侧颈,不再喊痛。

  俞静展敛眸,撑着床面的手回抱住雌虫,持续释放着信息素。

  他感觉到亚菲特的呼吸正趋于平稳。

  幸好。

  保持着这个姿势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由于他现在是坐在床上,所以这个动作有些别扭,他试着动了动,结果亚菲特的两条胳膊像铁链一样纹丝不动。

  别无他法,俞静展开口询问:“亚菲特,你感觉好些了吗?”

  话音落下,周围寂静。

  “亚菲特?”

  俞静展心一提。

  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俞静展:“……”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得,睡着了。

  挽回了更严重的后果,他如释重负,但现在出现了另外的情况。

  他总不能坚持这个姿势一晚上,腰会废掉。

  他艰难地撇了撇头,瞧了一眼窗外。

  远处的天际颜色由深转浅,泛出暖色,约莫是凌晨四五点左右的时间。

  思来想去,只能用力揽住怀中的雌虫,慢慢地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侧躺在床上。

  无论他怎么动作,亚菲特就好像是粘在他身上一样,一旦露出任何一丝缝隙,双手使劲,立即又缠了上来。

  折腾了这么久,俞静展也累得够呛,腺体偏偏作痛,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虽说如此,信息素的浓度丝毫不减。

  无所谓,易感期而已,也不是忍不了。

  怀中的温度冰凉的身躯逐渐温热,俞静展感觉自己像抱了个大型抱枕,暖乎乎的,顿时有些昏昏欲睡。

  意识朦胧之间,一股冰凉的柔软忽然袭击了他的腺体。

  腺体不光对Omega来说是敏感部位,对于Alpha来说同样如此。

  他一个激灵,霎时间清醒无比,偏了偏头,那股冰凉不退反进,甚至追了过来。

  “喂——”俞静展忍不住出声,知道亚菲特还不清醒,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

  他惩罚似地轻轻扯了下亚菲特后脑勺的头发:“别乱动。”

  刚扯开一秒,放手后又粘了过去。

  睡着的亚菲特却极为不老实,与清醒时判若两虫,任俞静展怎么警告都不听,就是要将唇贴在他的颈部,嗅着浓郁的清香。

  俞静展咬牙切齿,眼尾和耳尖莫名泛红,偏偏还拿他没办法,只能自己努力躲。

  躲着躲着,他们从侧躺的姿势变成了一个趴着一个仰躺。

  俞静展看着轮廓明晰的床幕,无奈叹了口气。

  算了,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