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在行进途中发生颠簸状况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事情。

  宇宙中的状况无法准确预知,经常会出现需要紧急避险的情况,等待飞船调节好新的航线就好。

  亚菲特此时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俞静展的手臂由腰间环绕至背部,指尖覆在自己颈后,温热真实。

  不光如此,他的呼吸近在耳畔,甚至能够感受到俞静展因为呼吸起伏的胸膛。

  这比上次在路边的拥抱要更加亲密。

  他开始希望飞船颠簸的时间更长一些。

  雌虫的发丝扫在颊边,俞静展觉得有些痒,将搭在亚菲特背部的手挪到他的后脑勺处,轻轻抚了抚,终于把那不听话的发丝按了下去。

  明明扫在脸上有点磨人,用手去摸反而又软又顺,不知道究竟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

  他垂眼去看,正好能看到亚菲特颈后的虫纹。

  从这里看,那种奇怪的华丽感更加强烈。

  俞静展突然升起浓浓的好奇心。

  他向来是行动派,想到什么便会立马去实践。

  碰巧现在这个姿势方便,他用手指轻轻摸了摸亚菲特皮肤上暗色的纹路,发出一声感慨:“摸起来居然和别的地方的手感一样?”

  丝毫没注意到怀里的虫僵了僵。

  “这是什么原理?类似胎记的那种吗?”俞静展还在摸,“你们每只雌虫的虫纹都不一样吗?还是说会有固定的形状和颜色?”

  一边说,他一边回忆着来到这个世界所看到的那些雌虫的虫纹。

  结果很离谱,他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别提能想出来具体样子。

  的确是看到过不少,只不过他从未在意过那些雌虫的虫纹。

  脑海里仅仅能想出的纹路,便是眼前属于亚菲特的暗红色虫纹。

  他的问题很多,亚菲特却一个都没有回答。

  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俞静展终于注意到了这点:“亚菲特?为什么不讲话?”

  他用手撑了撑亚菲特的腰,想去看他的脸。

  奇怪的是,亚菲特的脑袋埋得死紧,顺着重力垂下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一点表情。

  “怎么了?”俞静展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作势要起身,手肘用力撑起背,偏头看着身上雌虫的情况,“精神力又发作了吗?”

  他越是用力去掰亚菲特的肩膀,亚菲特就越是用力埋头不让他看。

  一来二去俞静展发现了端倪,悬着的心顿时落下,有点好笑:“你躲什么?”

  始终保持沉默的亚菲特终于开口,声音低而沙哑:“别摸。”

  “什么?”俞静展没听清楚。

  “不要摸。”亚菲特抬起头,和俞静展四目相对。

  俞静展一怔。

  因为他上半身几乎坐了起来,在他身上的亚菲特比自己要高半个头,只能抬起下巴去看他。

  那张向来冷静自持的脸已然完全不复存在,虽然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内敛,但俞静展从里面看到一些跃动着的光点,正闪烁着望向自己。

  亚菲特整张脸都蔓上绯红,眼尾和耳尖尤其明显,目光幽幽盯着俞静展。

  饶是再迟钝,也该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俞静展少见地有点结巴:“原来这里……不能摸吗?”

  原谅他真的不知道,以为虫纹和原来世界里的纹身差不多。

  想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俞静展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

  几秒钟后,俞静展绞尽脑汁找出了破解困境的突破口:“飞船是不是不晃了,你要不去驾驶室看看?”

  亚菲特:“……”

  面对俞静展如此可耻的装作无事发生的行为,他终究什么也没说,从对方身上跨下来:“我去看看。”

  俞静展迅速点点脑袋:“嗯,你去吧。”

  看着雌虫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俞静展才缓缓吁了一口气,懊恼地揉揉后脑勺。

  真的是干了一件蠢事。

  他决定要好好恶补一下这个世界的相关知识,尤其是关于雌虫和雄虫身体结构方面,万一自己那天又摸到不该摸的地方可怎么办,到时候就真的没有狡辩的余地了。

  几分钟后,亚菲特回来,向他说明了飞船出现状况的原因。

  “刚刚有对向行驶的飞船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为了避让才紧急调整方向,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样啊。”俞静展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没了刚才的窘迫,他将药箱放在自己的腿上,从里面拿出剩余的纱布,瞥了一眼亚菲特的手臂:“先去清洗一下,我给你处理伤口。”

  经他提醒,亚菲特才想起手臂内侧的伤口,去浴室对着水龙头将上面残留的已经凝固的血块洗掉,露出原本的伤口。

  来到床边,他坐在俞静展的旁边,将手伸给他。

  俞静展见到伤口本来的面目,眉毛拧了起来:“对自己够狠的。”

  整整五道纵横交错的刀伤横亘在小臂内侧,透出刺目的红。

  现在看不至于深可见骨,但不能保证昨天晚上也是这样,毕竟这已经是雌虫惊人恢复力工作了一天的效果。

  俞静展给亚菲特上药的同时状作无意提到:“我看到了,你床头边的刀。”

  手中的指尖收缩,片刻后传来亚菲特的声音:“嗯,是我放在那里的。”

  这次亚菲特很坦然的交代了原因。

  “精神力失控的时候,可以用痛感刺激大脑,避免陷入暴动。”

  俞静展点点头:“我知道了,那这种方法对精神力上有进一步伤害吗?”

  “……大概是有的。”

  “所以……你正在用这种方法慢慢毁掉你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吗?”

  亚菲特顿了顿:“这种方法很有效。”

  手臂上的棉签力道忽然重了些,亚菲特若有所觉,看向俞静展,对方神色如常。

  “算了,我换个问题。”俞静展换了一根崭新的棉签,重新沾取了些碘伏,将面前滚在裂开的伤口上,“亚菲特,来自于我的气味是可以缓解你的精神力波动的吧?”

  亚菲特点头:“嗯,每次闻到,头痛就会很快减轻。”

  “那你觉得它对治愈你的精神力是有效的吗?”俞静展的目光从伤口移到亚菲特的双眼:“还是说这种气味和你所谓的痛感一样,只能暂时让你清醒,并不能对你的精神力起到一个修复的作用?”

  这个问题让亚菲特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之前一直将这种气味归因于俞静展拥有特殊的可以凝聚成气味特征的精神力,所以才会对自己的精神力起到一个安抚的作用。

  可是——

  他必须要承认,他的精神力并没有得到任何的修复,还是随着时间不断地逐渐濒临暴动的边缘。

  从一开始的几个月到现在几乎几天就会发生一次波动,并且每次波动的情况愈发严重来看,情况不容乐观。

  难道真的只能和雄虫彻底的结合才能对自己的精神力起到修复作用吗?

  可他不想用这种卑劣的借口去道德绑架俞静展。

  说到底,自己是生是死和对方没有关系,更没有资格去要求对方做些什么。

  他虽期待,但不奢望。

  同样地,他不会用这种事情去给俞静展施加不必要的压力。

  “我觉得是有用……”

  说到一半,被俞静展沉声打断。

  “说实话,亚菲特。”

  “……”金发军雌噎住,乖乖改口,“有一点用的。”

  看他这样子,俞静展就知道事实究竟如何,在心里轻叹。

  果然,没有用吗?

  他居然开始期待自己的信息素对亚菲特的精神力能起到正面作用了,明明这两完全不是同一个东西。

  只能说自己还是帮不上任何忙吗?

  他不知道亚菲特对自己有没有某种期待,但他必须如实告知。

  虽然这个结果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伤口重新包扎好,经过细心的处理,缠绕的纱布上没有再渗出来红色。

  看着正在穿衣服的亚菲特,俞静展眼神暗了暗,决定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刚要开口,亚菲特未卜先知似的先一步讲到:“要不要先去吃饭,不然就放凉了。”

  酝酿好的话被打断,俞静展想了想,决定还是吃完饭再说这件事:“走吧,出去吃。”

  他们来到厨房,却没有在这里就餐,而是端着碗来到过道尽头的观测室,找出一个勉强能当桌子用的收纳箱,摆出两张折叠凳,面对面坐在窗前。

  距离亚菲特所说的明晖星已经驶出了一段距离,尽管如此,依旧能够看到金光闪闪的圆形星球,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正如其名。

  俞静展安静的欣赏着它。

  亚菲特说这颗星球的颜色像他的眼睛。

  在他眼里,自己的眼睛原来有这么好看吗?

  明明没有这颗星球这么亮,也没有这颗星球的颜色纯净。

  没想到雌虫居然会作出这种联想。

  “咔嚓——”

  俞静展应声转头,瞧见亚菲特正举着光脑对着自己。

  他挑眉,质问:“现在都敢这么光明正大了吗?”

  亚菲特眼尾轻弯,答非所问:“好看。”

  说完将照片保存在自己的相册当中,空空荡荡的相册终于有了可以反复翻看的内容。

  做完这一切,他放下光脑,想起了什么:“上次你说的地球,我没有查到相关的资料,可以给我讲讲吗?”

  俞静展的过去,俞静展的家乡,俞静展的一切他都想要了解。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个轻松的话题,却不想雄虫的神情忽然凝重了起来。

  想要说的事情被亚菲特主动提起,俞静展想要开口,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心上,让说话变得艰难无比。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亚菲特在知道真相后绝望的表情。

  自己救不了他。

  万一亚菲特某天因为精神力死在自己的面前……

  俞静展闭上了眼,脑海中构想出的画面令他不愿直视。

  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