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愁的事情被完美解决,本来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好不容易结束了比赛,最重要的嘉宾却跑没影儿了。

  阿尔特左等右等,耐心消耗殆尽,直接向亚菲特拨去通讯。

  等待接通的时候,楼梯口传来两道脚步声。

  阿尔特回头看去,正好瞧见俞静展和亚菲特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下来。

  完全没注意到他们之间略微古怪的氛围,阿尔特一心铺在这期节目的收尾环节:“终于等到你们两个了,快点准备结束录制。”

  讲话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亚菲特的脖子上贴着一张方形的创口贴,随口问了一句:“刚刚比赛的时候受伤了吗?”

  俞静展:“……”

  他不禁瞥了一眼亚菲特。

  而对方从五分钟前开始保持着一种灰落落的神态,好像被什么事情打击到了,情绪低落。

  亚菲特面对阿尔特的疑问,简单解释了一句不小心擦到了,便不欲多说。

  伤口面积不大,看起来不是很严重,阿尔特没再追问,组织摄影师调换镜头。

  录制最后的节目收尾时,亚菲特始终心不在焉。

  回想着刚才在二楼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颈侧的伤口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思考着俞静展的行为和说出那句话的原因,下意识伸手抚摸被创口贴遮盖的地方。

  那个动作,对俞静展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吗?

  想起对方说起自己病症有啃咬的症状,不知道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如果说俞静展因为这个病才这样做,那为什么要说自己帮不了他?

  除了萨利达星上的药之外,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治疗这个病吗?

  太多的疑惑困扰着他,以至于根本没心思放在录制节目上面。

  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心,亚菲特沉默不语,五指缓缓收拢握成拳。

  到底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亚菲特……”

  “亚菲特!”

  猛然回神,看到阿尔特气愤的脸。

  阿尔特双手掐腰:“ 想什么呢?你可是这期节目的获胜者,开始选择约会对象了。”

  环视四周,才发现所有虫都在盯着自己这边看。

  包括俞静展。

  雄虫的目光与平常无异,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自若。

  亚菲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停顿半晌,说出了答案:“俞静展。”

  话音一落,所有虫都是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反而被选中的俞静展才是最惊讶的那一个。

  如果他没记错,这应该是亚菲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俞静展内心有些好奇,面上却掩饰的很好,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表现出适当的惊喜:“我很期待。”

  眼看节目成功收尾,阿尔特如释重负,慷慨激昂地说了一些场面词,结束了今天的录制。

  录制收工,负责收拾现场的工作虫员忙碌起来,将其恢复原状,往楼上迁移设备。阿尔特告知参加节目的嘉宾可以提前回去休息,下期的录制会提前通知他们。

  离星轨道在晚上六点至十点是飞船驾驶的高峰期,会产生拥堵现象,如果想要尽快离开,需要避开这一段的时间。

  眼看时间已经快到五点,亚菲特将这件事和俞静展说了,决定不再回住处,直接去飞船停留的地点驶离主星。

  上楼的时候,阿尔特叫住了亚菲特。

  “你们这么急吗?”听到他们现在就要走,阿尔特有些惊讶,同时又面露忧色,“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听一个在明徽星的朋友说,明徽星附近的星域最近出现了两起飞船失踪的事件,还没有查清楚情况,六十四星域的宇宙气候一直比较极端,你们还是尽量走大一些的航线,避免出现问题。”

  亚菲特点头:“我会注意。”

  虽说明徽星作为六十四星域最发达的星球,但比起主星和附近的繁华星球来说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原因在于六十四星域频频出现的宇宙风暴,对星域内的星球损毁严重,交通也不方便,发展奇慢。

  而明徽星之所以能成为一个相对来说较为发达的星球,还是依靠它丰富的能源资源。

  “对了,你之前拜托我问的事情。”阿尔特忽然想起一件事,“我问了很多学医的朋友,从来都没听说过神仙水这种东西,是不是名字说错了?”

  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件事,亚菲特一顿,不着痕迹朝站在身侧的俞静展瞄了一眼。

  正想说自己没有说错,忽然听到身边的雄虫开口。

  “不用找了。”俞静展坦然自若,直截了当道:“没有这种药,是我编的。”

  他的话让阿尔特和亚菲特齐齐愣住。

  片刻,阿尔特反应过来,这才发觉他们两个之间气氛有点不对,左看看右看看,踌躇着说:“这……”

  到底还找不找?

  “这种药你们这里应该没有,只有萨利达星上有,所以我才要去。”

  阿尔特立马顺着俞静展给的台阶下:“这样啊,那没关系,我再问问有没有朋友在萨利达星上待过的,万一有呢?”

  他们之间的事情阿尔特不敢瞎掺和,催促道:“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出发吧,遇到高峰期今天晚上就有的熬了。”

  俞静展看了一眼神情莫测的亚菲特:“走吧。”

  亚菲特沉默地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迈步跟上。

  军用飞船被亚菲特停在家附近的空地上,离主城区南区有段距离,还需要先乘车前往。

  一路无话。

  二十分钟后,来到了飞船停靠的地点。

  军用飞船没有普通飞船那些光鲜亮丽的装饰点缀,采用古朴的碳黑色涂层,船身扁平,两翼对称舒展,头部是飞船的驾驶舱,四块横向的玻璃光滑清晰,囊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的视野。

  尾部共有六个发射器,中间是平衡尾翼。

  获得了使用权限,亚菲特可以直接用光脑启动飞船。

  船舱门向上掀开,纯黑金属舷梯缓缓降下,准确地接入地面。

  “之前准备的东西我已经拿到里面了。”亚菲特扭头和俞静展说,“还有什么需要拿的吗?”

  俞静展歪着脑袋想了想,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还有个最重要的没拿呢。”

  “什么?”亚菲特也跟着重视起来,“在哪里?我去拿。”

  俞静展笑了,伸手揽上亚菲特的肩膀:“现在拿上了,走吧。”

  被推着往前走了一步,亚菲特怔怔看着他眼尾的笑意。

  “出发!”

  雄虫似乎很期待这场长途旅行。

  飞船内空间充足,设施齐全,除了必备的休息室之外,还有厨房、休闲室和仓库,靠近尾部的位置甚至有一个能够三百六十度观测外面的瞭望台。

  俞静展左顾右盼的功夫,亚菲特已经检查好了电控室,转而来到驾驶时,开始调整飞船状态,为驾驶做准备。

  将所有房间都大致瞧了一遍后,俞静展也来到驾驶室,靠近坐在驾驶座上的雌虫,站在他的后面,仔细观察着驾驶台上的所有控制器。

  基本的控制系统和他原来世界里的相差无几,就是有些比较冷门的功能有些出入。

  主驾驶位在左侧,右侧还有一个副驾驶位。

  俞静展横跨一步,坐在了副驾驶位上面。

  亚菲特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了?”

  “感受一下。”俞静展摸了摸两旁的扶手,“我很久没有坐在这里了。”

  曾经,驾驶飞船对于自己来说就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事情,没想到仅仅过了几个月,再次坐上驾驶位,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没想遮掩某些事实,亚菲特自然发觉到了问题所在:“你之前有开过飞船吗?”

  “嗯。”俞静展点点头,神秘兮兮地说:“我开过很多飞船。”

  他的身上有太多谜点,导致亚菲特早已见怪不怪,唯一的想法便是好奇。

  俞静展似乎从未提到过他的过去,并且总是在刻意的回避着这个话题。

  现在突然说起这件事,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愿意说出一些事情了呢?

  亚菲特有点想问,又逼迫自己压下了好奇心。

  他需要耐心等待,等待雄虫愿意和他讲述这一切的时候。

  准备好所有参数设置后,亚菲特启动了飞船。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抖动,飞船平稳地上升,到达一定高度后自动转向,朝着目的地加速行进。

  俞静展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地面越来越远,道路上行驶的车子变成了模型玩具,时不时和一两架家用飞船擦肩而过。

  离星轨道在主星维度六十度左右的位置,需要先离开主城区,驾驶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才能到达。

  驾驶位上放悬挂着卫星导航定位,能够清楚的看到飞船所在的位置以及附近最大安全距离内检测到的飞船定位,能够计算风向和飞船移速等数值,判断是否有可能发生碰撞事故,以此提前做出警示。

  飞船极速移动着,船舱内却一片平稳,如果选择不开通透模式,甚至听不到任何风声。

  在主星范围内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亚菲特设置好自动巡航模式,不再操作,转头看见撑在扶手上昏昏欲睡的俞静展。

  雄虫看起来有些疲惫,睫毛安顺的垂在眼下,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低着头的时候会遮住眉毛,像刚刚成年的虫。

  亚菲特专注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举起手腕。

  点开光脑,进入相机功能,按下快门按钮。

  眼前的画面被定格在一瞬间。

  好看,珍藏。

  亚菲特面无表情地想。

  突然,俞静展原本舒展的眉眼紧紧蹙起,眼睫轻颤,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见状,亚菲特从主驾驶位上站起来,轻手轻脚走到副驾驶位旁边,扶着膝盖轻轻蹲下,近距离观察着他的神情。

  俞静展一向神采奕奕的眉眼此时竟然染上一丝不安。

  是梦到了什么吗?

  亚菲特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能做的只有小心翼翼地将座椅靠背放下,让俞静展能够躺在上面,再将他垂在一旁的手臂放好,去房间拿了一条薄毯盖下。

  *

  俞静展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小的时候,他是有家的。

  他的家说不上富裕,却也很幸福,母亲是作战部队的一员,父亲是通讯部队的通讯员。

  同样作为军队的军人,他们在一次任务中相识,逐渐熟悉了起来,从相知到相爱,最后组成了一个家。

  很平凡很寻常的故事。

  他和身为Alpha的母亲性格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果决、善战,小的时候没少惹出麻烦,被母亲一通教训,每次都是父亲好言劝说才拦了下来。

  因为时间过去的太久,亲生父母的模样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想不起具体的面貌,只记得母亲闪耀如榍石般的双眼,和父亲总是抚摸头顶的温热掌心。

  本该这样平淡继续下去的一生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敌国暗遣的飞船通过新研制出的干扰技术越过了探测层,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来到了城区上空,如同撒鱼食一般投下数以千计的炸弹,散落在庞大城区的各个角落。

  第一枚炸弹爆炸时,全城立马启动紧急避难模式,安静的城瞬间变得嘈杂。

  叫喊声、警报声、混乱的脚步声掺杂着不断爆发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一向在感情上和睦的母亲和父亲在紧要关头却产生了争执。

  “你先送静展到防空洞那里去,我必须到军部复命!”

  “现在哪里都是炸弹,你要怎么去?!先等这次袭击结束再去不行吗?”

  “如果所有人都不去执行任务,这次袭击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等他们炸死整座城的人吗?”

  “总会有人去的!”

  “行了,不要再说了。”

  他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母亲拂开了父亲拉住她的手,语气无比坚定。

  “作为军部的一员,这就是我的使命。”

  说完这句话,父亲重重叹了口气,不再阻拦,无力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是当然的。”母亲转头看向自己,朝自己洒然一笑,“我还没教训够这个臭小子呢。”

  说着,身姿挺拔的女人朝这里大步走来,单膝蹲下,平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俞静展,你给我乖乖听爸爸话,等着我回来,听到没?”

  他不乐意的瘪瘪嘴:“知道了。”

  母亲伸手胡乱揉了他的头发,起身离开。

  相比于她的轻松,父亲的脸上却满是忧愁,在看向自己时努力扯出一个温和的笑:“静展,走吧,我们得赶紧出发了。”

  由于时局战乱不断,城区的避难场所随处可见,距离家不到几百米的地方就有一个大型防空避难所。

  轰炸还没轮到这一片地区,他们幸运地赶到了这里。

  原本空旷的地下空间已经挤满了人,所有人都一脸灰败,怨声载道。

  梦里的时间骤然加速,转眼已经是几天后的场景。

  不断的爆炸让洞内上方的墙壁簌簌落土,挤在洞内的人各个灰头土脸,萎靡不振。

  父亲每天都盯着通讯仪看个不停,一贯温柔的眉眼焦虑不已。

  某天夜里,父亲情绪失控地朝着通讯仪低喊着。

  “她的飞船通讯信号已经消失了,为什么不找她!?”

  不知道通讯仪对面的人说了什么,父亲的表情逐渐绝望。

  “因为战区的无线电被炸毁,所以就采取保守措施是吗?”

  男人的声音含着坚决。

  “我现在就在无线电闸机附近,我去接通,你们立马给我找到她。”

  挂掉了通讯,父亲转过身,走过来深深拥抱了自己,嘱咐道:“静展,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一个事必须要做,马上就回来。”

  “嗯。”他点了点头,“爸爸你去吧。”

  父亲的背影慢慢变小、消失。

  直到防空洞内的广播响起动乱已经结束,所有人可以安全撤离的话,他始终没有等到来接他的人。

  他自己从防空洞中走出来,在一片废墟中找到了自己的家。

  原本干净整洁充满回忆的地方,已经变成了满地的碎石和四分五裂的水泥板,风一吹就扬起一片肮脏的尘土。

  不只是他的家,所有人的家都难逃厄运。

  这种地方不可能再住人,他跟着人群去了安置中心,向那里的工作人员表明了身份,负责登记的登记员看到他一个膝盖高的小孩独自前来,十分惊讶地问他父母在哪里。

  “不知道,我也在找。”他这么说了。

  “那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你爸爸妈妈的名字,我帮你一起找。”

  他如实回答。

  登记员记下了三个名字,给他安置好了房间。

  几天后,没有等到父母的消息,反而等到了军部派来的人。

  来到的人是一个中年男性Beta,面色沉重,手里还提着路过小孩都会停下来看一眼的各色小零食。他将袋子放在门口,迎着自己的目光走近,斟酌了许久到底应该如何开口。

  其实他不用说,自己早就猜到了结果。

  从那以后,他便没有家了。

  只有无处发泄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