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查问的警官走后没多久，狄伯莱克也来看了沈不逊几眼，应该是从余淼那里听说了事故的全过程，狄伯莱克的态度十分微妙，说得每句话都带有虚情假意的关心。
好在他并没有追问，沈不逊也故作严肃地告诉他：“先生，我们没有拿到宝石。”
狄伯莱克并没有做出回应，就连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在听他讲一件尘埃落定的事情。
这样也正常，在他们车祸消息传来的第一时间，狄伯莱克就应该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他们的车上动了手脚才导致发生车祸，只是他想不到沈不逊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拿自己的性命为洛骁拖延时间。
沈不逊成功了，为洛骁争取到半天的时间离开多洛莉丝，等狄伯莱克真正看到监控画面当中他自己的身影时，洛骁早就逃之夭夭。
“先生已经知道宝石的失窃的消息了吗？”沈不逊将视线缓慢意向旁边的唐歆，眉眼低垂，像是在为没有顺利完成这件事而感到懊恼。
狄伯莱克依旧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这里有份监控录像，在我们到达多洛莉丝的第一日，有人伪装我的身份进入地下库。”他故意停下来看着沈不逊的神情，继续道，“伪装身份的那人我或许认识，但她身后跟的那几个，我并不熟悉，你帮忙看看？”
“你都不认识，我也未必认识啊。”沈不逊为玛扎娜捏了把汗。
舍塔利人的能力他们都心知肚明，狄伯莱克本人没有到访档案局的地下库，但画面中却明明白白地出现了他的脸，略微动一下脑筋就知道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玛扎娜做的，至于在场的另一个舍塔利人，狄伯莱克没有把对唐歆的怀疑摆在明面上，却也在心中默默记了一笔。
沈不逊拿出个人终端，监控视频已经成功接受，点开后赫然是地下库保险门入口处的画面。
最开始的画面持续几秒钟都没有任何变化，在第八秒之后才出现人影。沈不逊看着里面熟悉的身影，一眼就看出那是玛扎娜伪装出的狄伯莱克，身后还跟着两个保镖似的男人，一个有些眼生从未见过，另一个可是熟悉的很。
那人正是玛扎娜的另一重身份孟禾云……的未婚夫，霍炀。
玛扎娜居然还把霍炀扯了进来。
沈不逊抿着嘴，眼睛里的神采逐渐暗下去。他知道玛扎娜这么做的原因，如果没有霍炀的帮助，她和洛骁两个人很难从荒凉的索契马尔离开，更别提在短时间内到达偏僻的多洛莉丝。
只是霍炀这么做的理由，沈不逊实在猜不透，他究竟是看重玛扎娜的另一层身份，还是想掺和进这一坛浑水当中？
兹事体大，他不能不多想。
沈不逊关闭监控视频，接着摇摇头，随口说着假话：“我不认识其他几个人，从未见过。”不管怎么说，霍炀现在跟洛骁是同一阵营的，沈不逊有必要为他遮掩。
狄伯莱克目光一沉，眼中迅速闪过诸多情绪，暗色瞳心沉默地盯着医院被单上的字样。
“你说你知道伪装身份的那人是谁？”沈不逊将视频画面回放，暂停在“狄伯莱克”打开保险门的时刻，他装得满头雾水，连神情都多了些愚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车祸撞坏脑子了。
“我不知道。”
沉重的声音落下，狄伯莱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清楚真相，总之是被他这幅愚蠢的姿态激怒了。
从前还以为是多机灵的一个人，对方的身份都快贴到他脸上了，居然都没有猜到！
蠢货。
狄伯莱克在心里暗骂一声，像是担心被愚昧的气息污染一般，迅速起身离开了病房。
不管沈不逊是真傻还是装傻，反正是问不出话来的，与其在这里跟他玩过家家的游戏，不如期待伯里斯早点醒来。
“这就要走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沈不逊盯着对方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窃喜，转而把藏在枕头下的数据盘拿出来，摩挲片刻，看向唐歆的眼神恢复了几分正经，“尽快帮我安排检查出院。”
唐歆点头答应：“你这么耍他，让他知道了真相，没你好果子吃。”
“他早晚会知道的。”沈不逊攥起拳，数据盘硌着掌心微微有些刺痛，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更明晰此时的处境，“无论做什么，他都不会放过我，就算我真的如他所愿乖乖听话，只充当一把开启秘密宝匣的钥匙，用完之后，他也会卸磨杀驴，你在他身边这几年，最清楚了。”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唐歆沉下眉眼细想，几年来狄伯莱克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鲜少有人能一直跟随着他。
起初唐歆还觉得是那些人厌倦了仰望狄伯莱克却又得不到回报的感觉，才失意离开，到后来唐歆慢慢地揭开狄伯莱克的伪装，她才知道那些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冠以“无用”之名随意对待。
前不久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
狄伯莱克不在乎背叛和虚情假意，他只看重亲手养大的孩子们是否能助他一臂之力。至于那些孩子在没有任何用处之后，狄伯莱克甚至都懒得搭理他们的死活，略微做出些贡献的，或许会在他赞许的目光中长眠。
他就如同笼罩在孤儿心中的阴霾，所有人都以为走过了雾区就能获得他的重视与偏爱，能在贫瘠的心田收获微薄的“拳拳父爱”，借此来弥补缺失的情感。
可自始至终，他只是阴沉沉的雾，没有半分真心可言，所有的价值倾注不过是自我幻想里的黄粱一梦。
唐歆望着楼下忍冬之上覆盖的薄雪，她主动结束了对话，不知不觉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映射进来，让她提前感觉到了温季的到来。
多洛莉丝漫长的寒冬就要过去了。
温季的暖阳是否能够驱散笼罩在首都星上空的阴霾？
病床上的沈不逊也同样在期待。
个人终端突然响了起来。
沈不逊回神，低头看着陌生账号发来的消息，一头雾水的同时心里竟有隐隐的期待。
对方说：[你醒了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沈不逊却能从亮起的屏幕上描摹片刻之前洛骁打字的模样。
或许是站在某颗星球的某个角落上，也许是在一间不为人知的咖啡馆里，又或者因为时间原因正处在黄昏时刻刚亮起的路灯下，看到了路灯，想到了他。
沈不逊迫不及待地编辑了大串的文字，诉说着身体上的疼痛，也在质问明明就在多洛莉丝为什么不愿意来看他一眼，甚至还隐晦地表达了之前在玉门一针将他扎晕的事情。
最后，他删掉了所有内容，欲盖弥彰地发过去一句：[你是谁？]
不必言明身份，知道对方安好即可。
沈不逊足足盯着屏幕看了十分钟，直到他眼睛酸涩，床头的提示器示意他不能久坐，对方也没有再发过来任何信息。
他忍不住在心里啐了声洛骁薄情，等着医生收到提示赶到，勒令着沈不逊躺下，他依旧时不时地翻出个人终端看几眼。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等到了第二条消息，依旧是无缘无故的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沈不逊待在狄伯莱克身边，没有替他达成目的之前是绝对不会死的，甚至还要被好吃好喝地供着，享受着跟狄伯莱克一样尊崇的地位。
反倒是洛骁，此时此刻不知道漂泊在哪个鬼地方，怪叫人担心的。
只是他多回一句，狄伯莱克也许就会顺着他的网络地址摸到洛骁的藏身处，到时候他们是不必再偷偷摸摸地做天各一方的野鸳鸯了，估计得直接变鬼鸳鸯。
反正要说的话太多，一句两句说不清，沈不逊索性就不回了，躺在病床上盯着上面短短的两行字，唇角微微上扬，苍白的脸上浮现几分笑意，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许多。
他缓缓合上眼睛，额头抵着手心里的个人终端，整个人被窗外明媚的光笼着，让人忽视了这是在病房，而不是在礼堂。
好在，有人及时打破了他的遐想……
余淼气喘吁吁地推门：“大舅！我买了点水果！”
沈不逊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余淼就冲到了床边，他看了眼余淼放在床头柜上的果篮，收敛笑意僵硬地说道：“你给一个刚醒的病人买甘蔗合适吗？”
“是不太行……”余淼挑挑拣拣提出来一串紫皮葡萄，“葡萄可以吗？”
沈不逊掀起眼皮瞄了一眼，看在他孝心可嘉的份上，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得到肯定，余淼屁颠屁颠地把整串葡萄洗净了端回来，一粒一粒地剥下来，要不是沈不逊觉得膈应，余淼还能亲自喂到他嘴里。
平时余淼是有些勤快，但也仅限于对待狄伯莱克，别人并没有这般待遇，沈不逊对他的殷勤感到奇怪。
他直接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就直接问，别笑得我后背发凉。”
“也没什么事啦……”
“快说。”
余淼故作羞涩地搓着手：“就想问问你，跟洛骁哥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