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应来了。
金发,笑容欠抽,穿着件黑白条纹的牛仔外套,走起路来像骚包的非洲斑马。
“别来无恙啊。”
伯里斯缓步走向笑容消失的洛骁,对着他耸了耸肩。
明知道伯里斯是来做什么的,洛骁还是要装得谨慎小心,问一句:“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伯里斯学着他的语气,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了远处的办公楼,“别来这套,他应该都告诉过你吧,我可不相信那家伙的嘴有这么严。”
伯里斯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沈不逊。
洛骁知道在伯里斯面前没必要去装作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干脆默认了他说的话。
瞧着洛骁没有回应,伯里斯半信半疑地往前凑了半步,微微弯着腰去看洛骁垂眸下的神情。
“真不知道为什么?”
“我知道。”抬眸对上伯里斯挑衅的视线,洛骁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也依旧平缓,“老师……我不在乎老师做些什么。”
洛骁像交代完某件重大事情,表明了决心就想离开。
但是伯里斯没给他机会,错身的片刻便抓住了洛骁的手臂把人往回拽。
“他人呢?”伯里斯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洛骁冷淡地回答:“不知道。”
伯里斯仔细揣摩着他这几个字,试图从洛骁的眼神中鉴别出真假,但洛骁的神情过于淡然,就好像在听别人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
他没办法,心里对沈不逊可能被洛骁藏起来这件事有六七分的把握,便继续说道:“你说不在乎老师在做什么……也就是说你多多少少地猜测过老师的身份,直接告诉你,是老师安排我来找他的,你不想老师生气的话就告诉我他在哪?”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洛骁,只见洛骁的表情似乎放松些,嘴角还带着微笑,但仍旧说了句:“不知道,我来到基地后,除了在宿舍就是在禁闭室,听说他失踪了,但我没去找过他。”
这次换伯里斯板起脸:“禁闭室,居然会让你去禁闭室?”
“是个人都会犯错,我冒然跟来让老师不满。”
伯里斯抱起手臂,讥讽着:“你不会是真像老师说的那样,认清自我了吧?”
“这样不好吗?”洛骁依旧淡淡地笑着。
两人的视线只在半空中交汇片刻,便各怀鬼胎地移开,像是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经不起在烈日下的审视。
“挺好的。”伯里斯冷淡地回应他,脸上轻浮的笑意一扫而光,让人捉摸不透的视线落在洛骁的脸上,“只是你做出这样的改变实在让人惊讶,如果你早这么圆滑懂变通,现在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让伯里斯相信洛骁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狄伯莱克身居高处,自以为掌控着洛骁的诸多把柄,不觉得洛骁有那个胆子欺瞒他,更习惯了手下人对他的言听计从。
但伯里斯不一样,他和洛骁以同样的视角看待眼前的一切,又深知洛骁和沈不逊之间的事情,他不会轻易相信洛骁所说的话。
不等洛骁辩解,伯里斯又说:“我会提醒老师小心对待你的,你等着吧。”
说完,伯里斯快步向办公楼里走去,那架势看起来是要去告状。
告状,洛骁是不怕的。
他怕狄伯莱克会让伯里斯去一趟禁闭室,或者全程监视他,到时候沈不逊的存在就瞒不住了。
“你就这么急着到老师面前说我的坏话?”洛骁没有转身,甚至都没有提高音量,原封不动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伯里斯,仅仅一句话就让对方停住了脚步。
他又接着说,“还是说,你着急用这种方式去卖乖讨好,巩固自己在老师面前的地位?”
洛骁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表情多了几分少见的愚弄,像是在嘲笑伯里斯这种幼稚又无用的举动。
神情倨傲,也像是在怜悯他可笑的用心。
如他所言,伯里斯很在意自己在狄伯莱克心中的地位,为了得到狄伯莱克的认可,甚至不惜做出任何事情。
如同愚昧无知的信徒,倾尽所有试图让神明垂眸。
狄伯莱克是否真的关心伯里斯,这点洛骁不清楚,但他很清楚,像伯里斯这样的存在,在被收养的孤儿中并不少见。
就连以前的洛骁,也是一样地期待着狄伯莱克的偏爱与认可,仿佛狄伯莱克在收养他们的时候,就已经给他们的脖子上套好了项圈,让他们像没有自尊的宠物一样争夺本就不存在的关爱。
说白了,他们是一群缺爱的孩子。
包括洛骁在内,迫切地想要得到关爱,从而对狄伯莱克言听计从,自己是否真的有所建树并不重要,只要得到狄伯莱克的认可就够了。
现在的洛骁能够看清这种近乎病态的信念,但仍无法摆脱这种思想的主导。
唯有一点值得庆幸,便是他所仰望的人不再是狄伯莱克。
“话说明白点,你什么意思?”伯里斯不是听不懂,他无比清醒,却又甘愿深陷泥潭。
原因无他,狄伯莱克一手将他培养,将他从孤儿院带走,传授他知识与观念,教导他栽培他,比父亲更像父亲,只是他一直没有得到过狄伯莱克的认可。
为此他不停地按照狄伯莱克的想法做事,成为狄伯莱克想要的“乖孩子”。
“老师他……”洛骁摇摇头,换了称呼,“父亲他说过,你很听话。”
“你再说一遍!”伯里斯疾步走到洛骁附近,强行把人掰正,一瞬间额角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相比之下,洛骁则更加平和,徐徐开口:“我回到首都星之后,就留在了家里,不过父亲很忙,只有每晚下班回家之后我才能和父亲说几句话。”
伯里斯气得要发疯,抓着洛骁的手臂一字一句地问着:“你住在了老师的私宅里?!”
“这是什么很让人激动的事情吗?”
轻松又不屑的语气,听得伯里斯咬牙切齿。
洛骁又说:“不过老师不喜欢我说起这件事,大概也是为了照顾你们的心情吧。”
毕竟是不一样的,如果让别的孩子知道狄伯莱克如此“偏心”洛骁,那其他人势必要生出些按耐不住的小心思,为了在表面上一碗水端平,所以狄伯莱克不让他说。
此时洛骁连称呼都换回来了,在伯里斯眼里,是真的“照顾”他的情绪。
伯里斯想,如此在场的还有沈不逊,这俩家伙肯定会合伙讥讽他,还会说,“瞧那个人,跟没人要的落水狗一样”。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伯里斯松开洛骁,顺带着把人往后一推,“老师如果知道是你帮着沈不逊逃走的,他会杀了你的。”
“你尽管去说,看看老师会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洛骁知道他不敢。
在狄伯莱克面前,伯里斯每件事都要做得尽善尽美,绝不会把没有证据的猜测呈到狄伯莱克面前。
而狄伯莱克也是多疑的人,除了被洛骁那句“父亲”蒙蔽过,还未曾有轻易相信过谁。
洛骁向前迈了半步,凑到伯里斯耳边,低声说道:“父亲还说过,易怒是一个人无能的表现,他最不喜欢冲动暴躁的人了。”
嚣张,太嚣张了。
跟洛骁认识二十年,伯里斯都没见过他今天这种小人得志的模样。
不就是喊了声爹吗,瞧把他能的。
伯里斯深呼一口气,狰狞地笑着:“你最好永远都不要让老师失望。”
洛骁不接茬,后撤半步自动跟伯里斯拉开了距离:“我该去食堂吃饭了,如果你还要去见老师的话,请帮我带声好,下午还要按照老师的命令再去禁闭室待一会儿,恕不奉陪。”
这人轻轻松松地走了,伯里斯盯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
洛骁果然是不一样了,一眼看上去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近人情,说起话来却充满了沈不逊的刁钻圆滑,甚至气人的本事也是如出一辙,更别提洛骁跟他一起长大,知道说什么话最能戳他的心窝,比沈不逊那个只知道插科打诨的混小子厉害多了。
不过,洛骁变得圆滑聪明这件事,不值得伯里斯在意,只有洛骁在首都星住进了狄伯莱克私宅这件事,才会让伯里斯生气郁闷。
明明这些年一直都是他在替狄伯莱克做事,也是他一直对狄伯莱克毕恭毕敬,为什么不是他得到老师的信任呢?
洛骁从前那么沉默寡言不知变通,根本不讨人喜欢,因为和沈不逊扯上关系就获得了老师的加倍关注。
这凭什么!
老师,他的老师在意的究竟是沈不逊,还是他们这些领养多年替他卖命的孩子!
沈不逊那么一个没脸没皮身无长物的小流氓,什么都比不上他,却还能被选做计划的一环,甚至在三番五次扰乱计划,就连说出用竹刺刺杀狄伯莱克这种都能得到另眼相看。
而他却只能被早早地踢出计划,打上“无利用价值”的标签,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这一切根本就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