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满目疮痍,云念眼睛微红,双手下意识的紧捏着衣摆。此刻的云平城早已经不是他儿时的模样。

  逃难的百姓相互扶持着,麻木的往云城方向走去,破败的街道两侧,店铺都已经被搬空了,偶尔有几个巡逻的士兵走过,也是有气无力的拖着长枪,身上的铠甲早已破碎,还有的带着伤,瘸着腿。

  走出云平城,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尸体,有安国的士兵,也有云国的将士,收拾残局的士兵拉着车子,将尸体一具一具抬上车,再拉到挖好的坑里埋掉……

  云念的脚步有些颤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下脚,此刻的他脸色惨白,要不是边上的侍女扶着他,只怕他早已经软到在地。

  云念不知道他是如何走出这片战场的,他只看到那一个个倒在地上的士兵的尸体,或许在他们倒下的那一刻,心里都在牵挂着很多,以至于死了,他们的脸依然望着自己国家的方向,而更多的尸体,还是一脸狰狞,双眼外凸,死之前都在拼着最后一丝力气……

  而那些抬尸体的士兵,麻木的搬运着尸体,唯一停顿的片刻,便是他们这一行人从他们身边走过。他看到那些士兵的脸,容貌被风沙吹卷,被鲜血覆盖,被泥土遮掩,已经看不清原本的容颜,可那一双双眼睛里,透着不甘,不忍,愧疚,屈辱,还有一丝释怀,无奈,期盼……

  云念读不懂他们复杂的眼神要表达什么,只木讷的被人扶着走到两军交战之地,云国的士兵给他让了路,所有人注视着他,看着他向安国的军队走去,那眼神,同样复杂,他一样看不懂。

  走到安国军队前,抬眼望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安国将军,战马身上的铠甲和那将军身上的铠甲在阳光的照射下,晃的云念睁不开眼。

  那战马小步朝云念跑来,快到云念面前时,猛的扬起马蹄,马鸣声在耳边嘶鸣,惊的云念下意识的后退,可一瞬间,他又强迫自己站稳身体,挺着笔直的腰,冷眼盯着战马上的人。

  安国无敌将军令之恒,十三岁上战场,十五岁带兵,未尝一败!带兵打仗,军纪严明,赏罚分明,对战士,视如兄弟,对敌人,冷血无情。十年征战让京国士兵闻风丧胆割了半壁江山给安国,俯首称臣,年年上贡。而云国士兵也在一年时间里,领教了这位无敌将军的从无一败的本领,云安两国维持了十年征战,被他用一年的时间结束了,而云国毫无还手之力,割让三分之一的国土,俯首称臣不说还得送太子到安国为质。而云念,便是云国太子,奉命前往安国为质。

  “云国太子云念?”令之恒俯身扫了一眼马前的人,脸上的黑色蒙面遮了他半张脸,只露着一双桃花眼微眯着盯着这所谓的云国太子,早听闻云国太子身子娇弱,没上过战场不说,更是个昏庸无能之辈,只顾贪图享乐,是个不思进取的废物,眼下看着,娇弱是真的娇弱,脸色惨白,双腿都在打颤,要不是此刻强撑着,只怕已经直接趴地上了。

  云念深吸一口气,运转内力压抑满心的难受,转身从一侧婢女手中接过他父皇在他临走时递上的奏折,回身双手举到令之恒身前,沉声喝道:“云国太子云念,代表云国国主向安国皇帝陛下献上降书并奉上云国半数库银以求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云国愿依附安国,岁岁朝贺,年年上贡,以求和平!”说完,云念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许久才僵直的抬起头,看着那令之恒,说不上恨,可终究是这个人,让他所在的国家俯首,让他成了那个被牺牲的,他曾经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他,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太子,转瞬将成为一个囚徒。

  令之恒回身看了一眼身边的亲卫,亲卫连忙递上一副画像,令之恒打开看了看,又看了看马前的云念,眉头微挑,随即将画像扔回亲卫手中,探手将云念一直举着的奏折接过看了看,抬眼扫了一眼云念身后的马车,随即牵着战马转身往回走:“如此,就请太子移步军营,等军队整合完毕,本将军亲自护送太子进安城!”云念长舒一口气,望着扬长而去的令之恒,一瞬间,满心的憋屈让云念真有冲过去杀了他的冲动。可眼前这整装待发的庞大军队却让云念生生没了一点脾气。

  转身望去,云国的将士早已单膝跪地,愤怒和不甘在他们每个人脸上展现着,屈辱可能会伴随着他们往后的整个人生,战败可耻么?云念觉得可耻,可云念还没有能力冲上战场,为保卫国家做一点事就成了送往敌国的质子,他的不甘更深,愤怒更深。可他父皇跟他说了一句话,他便咽下了所有。

  父皇说,他一个人被囚可以换得整个国民的自由,他一个人为质,可以换两国安宁,他一个人的牺牲,可以换安国所有还活着将士的生命,可以换将士们回归家园,可以换更多的人有家可回,有国可依,不光是云国的子民,也包括安国,十年征战,所有人都倦了……好像他为质也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想着,云念怔怔一笑,回身对着云城方向跪地连磕三头,再起身,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安国军营。

  对比两军军营,云念心中也是无奈一叹,这令之恒确实有大将之能,整个军营有条不紊,即便已经大获全胜,军营士兵依旧不见一丝怠慢,巡逻队前前后后的戒备着,受伤的士兵也被安置妥当,听不见一声哀嚎。

  云念被安置在最深处的营帐里,前面是令之恒的军帐,里面传来令之恒各种命令下达的声音。

  进了帐篷,侍女小苏,小暖便想收拾个地方让云念坐下,可四下看去,这帐篷简陋之极,除了铺在地上的草席放着一床还算干净的被褥,连个桌椅都没有,云念就只能坐在那草席上。

  此刻云念也没了太子的架子,直接软坐在草席之上。双腿肌肉还在止不住的抽动,此刻放松下来,只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腿了,身体也快要撒架了。

  “云国太子,派人去取午饭!”云念刚舒展了一下腿,门口就传来安国士兵的声音,跟着脚步声远去。

  小暖一愣,跟着怒意涌上心头,一下跳起来:“饭菜还要我们去取?这……这也欺人太甚了!您可是堂堂一国太……”

  “小暖!”云念声音有些沙哑,冷喝了一声打断小暖的话,跟着无奈一叹:“既已为阶下囚,哪里还有什么太子,记住你我的身份!小苏,你去看看!”

  小暖性子急躁,小苏还算稳重,又是母后身边的人,办事稳妥,云念还是比较放心她去。

  小苏起身便退了出去,不一会,端着三分饭菜进了帐篷,看着那饭菜,云念倒是真有些没想到,半碗白米饭上面盖着三样炒菜,有荤有素,还算齐全。但这样的吃法,云念还是第一次在军营里见,菜饭不应该是分开的么?菜不应该盛在菜碟里么?

  “奴婢去领饭菜,见所有士兵排着队取饭,连那个将军也在队伍里排着,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个将军让士兵送来的,就这个,所有士兵都吃这个!”小苏边将碗递给云念,边汇报着外面的情况。

  云念接过碗看了看,一时有些愣神,可转念又是一叹,这样一个军队,这样一个将军,云国败的不冤。想着,云念尝了尝饭菜,还别说,味道还不错,这样吃,米饭更有味道。

  “你两也一起吃吧,从今往后,别叫我太子殿下了,这个称呼进了安国便就只是个笑话,云国俯首称臣,父皇虽然还是一国帝王,可在安国,一样是臣子,我不过臣子之子,怎敢再称太子?以后唤我公子便可,安国不比云国,切记不可失了礼数,不然,我也救不了你们两!”云念脸色微暗,几口扒完饭菜,将碗递给已经吃完的小苏:“出去送碗的时候留点心,自己能洗就洗了,别给他们添麻烦,惹了闲话!”

  “太……公子,我们一定要这般小心翼翼?”小苏脸色也沉了沉,她被皇后送到太子身边伺候,心知此后万事得小心再小心,可心里多少还有些侥幸,到底也是太子,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艰难,可……

  “小心总不会有错。”云念又叹了一口气,跟着,四下看了看,眉头也是一挑,又无奈靠着身后的被子仰望篷顶,他还想写份奏折给父皇,可这“家徒四壁”,他哪还有那个权利?

  “是。奴婢记住了!”小苏小暖相视脸色都是一暗,小苏收拾了饭碗出去送,好一会才回来给云念汇报,所有士兵自己洗碗送回后厨,小苏送的了时候,所有将士都吃完了,正在排队洗碗。

  云念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个令之恒不简单,一个军队,军纪严明,凡事亲力亲为,和士兵一起打饭用餐饮。而云国那些坐在金色大帐里,享受着大鱼大肉,喝着美酒,看着歌姬跳舞将军实在没法比。

  云国虽然和安国征战十年,但前提是安国同时在和京国征战,二打一,没打过,还输的很彻底,京国半壁江山被割据,剩下一半,戈壁滩占三分,高山荒原占三分,仅余四分适合人类居住。而云国,割让三分,剩余的七分全是高山丛林,开发的地方不足三分,被割让的三分是云国重要的粮食产地,两军交战几乎打到了皇城脚下。没了粮食,云国以后只能从安国购买,附属之局,短时间很难改变。

  想想,云念便觉得的头疼,侧身躺在草席上,只觉得身下被硌的难受,根本没法躺着,被子虽然干净,可还是有股淡淡的霉味,加上睡在地上,离战场又近,烂泥和血腥味弥漫,让一直娇身冠养的云念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小苏和小暖的床铺也在日落的时候,由两个士兵送了过来,和云念的一样。

  “公子,要不,把奴婢的床铺给您铺在身下,奴婢和小暖轮流着睡。这军营里,都睡了也不好……”小苏眼看着云念在草席上翻来覆去一下午了,这会她们的被子送来,连忙要给云念铺上。

  “不用了。”云念实在睡不着,起身看了一眼小苏怀里的被子,跟着起身出了帐篷,小苏小暖连忙放下被子跟过来,云念回头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休息吧,这是安国军营,令之恒不至于如此小气,不会有事的,我出去转转!”

  说完,也不理会两人,径直朝军营前方走去。隔着栅栏,战场已经被清扫的差不多了,黑色焦土在落日的余晖下,反射着一抹透亮,残车断辕还没来得及收拾,散落一地的兵器见证着这曾是一场惨烈的交战。

  远处,云平城门的灯笼随风晃动,烛火闪烁,照不亮整个城墙,云平城后便是云城,两城只有一江之隔,确实是火烧眉毛,容不得半点撤退了……

  云念站在栅栏前,望着对面的云国,从今往后,他可能都无法再回到这个地方了,这里的一切,他还那么不舍,这里还有他满心欢喜的人……

  “将军,这位太子在那已经站了一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令之恒一走出营帐就见远处站着的云念。身边亲卫景轩跟在令之恒身边去训练场,边走边汇报。

  “一个差点被亡了国的太子,马上就要沦为质子,眼下也就只能回忆回忆过去的逍遥快活,思念一下没来的及宠幸的歌姬舞妓,顺便可怜一下国民,杞人忧天!”令之恒眉头一挑,自顾自的活动身体,跟着沿着训练场小跑起来,不一会,身后就跟了整个军营的士兵。

  身后脚步声整齐,口号声震天,云念回神转身看着那一对人马以及领军的令之恒。此刻,令之恒摘了脸上的遮脸布,露出一脸蓦然,浓眉大眼配上刀削的容颜,红唇微抿,嘴角上扬,一抹好看的轻笑挂在脸上,一抹不羁之色始终无法掩饰。颗颗汗珠顺着脸颊慢慢下滑,一股朝气蓬发的奋勇之势从令之恒单薄的身体上喷涌,身后那数万将士,更是将这气势如虹般直冲天际。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军队,灭云国只怕也是不费吹灰之力。蓦然,云念怔怔一笑,突然明白了父皇的无奈,也明白了父皇送他出宫时告诉他那些话。

  【作者有话说】:给我几章的时间,带你认识不一样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