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钦显够了眼便没有再拼酒了,毕竟还有两道席面,后头还有两天呢,他也拿着阮清攸的甜水兑着烈酒,开始带着自己的新郎君挨桌敬酒,已转了三个桌子,一杯酒都不见底儿。

  “钧希,今儿是大好的日子,你这喝酒的模样太过小气。”

  季钦拿胳膊一杵那人,挤眉弄眼, “五哥瞧你这话说的,酒喝多了可误事。”

  “哈哈你小子……”

  见他都这样说了,那个被叫做“五哥”的便没有再为难,只痛快饮了自己那杯便算了。

  在座的都是男人,谁人不晓得醉成烂泥就不能成事儿?

  确然是大好的日子,入洞房可比喝酒重要多了。

  阮清攸虽没饮酒,脸上颜色却比微醺时还艳丽几分,他看着季钦,听着他同人推杯换盏时的朗声,听着旁人说他“赖汉娶好妻”,也看着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举着杯糖水,亦步亦趋跟在身侧,感受着他揽在自己腰际那一直有力的手……

  阮清攸心里安定。

  也觉无比幸福。

  敬完了一圈酒后,再有人上来,季钦便连糖水都不让他喝了, “吃你的就是,喝个水饱半夜要害饥困。”

  季钦自己也没多饮,席面上到第二道,他就将酒杯叩到了桌上,埋头大快朵颐,快要不知今夕何夕。

  “自己的席面搂得舒坦么?”林易看不下去,提筷子戳了季钦一下, “也稍收敛些,莫让大家伙以为我平素饿着你,亏着你了。”

  看看人家清攸,从头到尾都文雅得很,一样都是打京城富庶地儿出来的,区别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林易虽是个粗人,但夫人,女儿却都是文雅人,他做不来却看的来。

  “哪还要外祖父亏着我,我现在都成家立业了,”季钦咽下一口牛腩,欠兮兮地凑过去, “袭了季源那老东西的爵位,如今跟您也戴了一样的帽子了。”

  林易还未来得及发作与他,季钦“哎哟”一声,已被阮清攸踩了一脚。

  “行了,差不多便退席,”林易嫌弃地朝季钦摆摆手, “我这些年惫懒,许久不曾让大家伙这样热闹,他们还有得闹呢。”

  反正这小子都说了一整顿席了——少让我喝酒,得办正事儿呢。

  真是一个没羞没臊!

  也是苦了阮家小子,羞得头都要埋到地里去了。

  林易心头一阵不忍,想来想去还是得解释一二, “清攸啊,你莫嫌钦儿粗俗。 实是因边军大营不许狎妓,但军中男儿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嘴上说说荤话过过干瘾是常有的事儿,钦儿见了同袍,又饮了些酒,嘴上便失了把门的了。待他酒醒了,我来骂他。”

  “无妨的,”阮清攸低头笑笑。

  他还不晓得季钦,这分明就是这人躲酒的一个幌子,行不行正事儿的得另说,但今日若寻不出个理由,怕得喝一个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人又不痴傻,最晓得因势利导了。

  季钦确实已经吃差不多了,现下正舒坦地倚阮清攸身上平胃,没骨头一样的,听到他阮清攸与林易的对话,撩了撩眼皮, “现在还不走。”

  林易皱眉, “还没吃好?猪么?”

  季钦确实酒劲也有点上头了,嘿嘿地笑, “第三道席面是金汤燕窝,兰时爱吃。”

  这三日的流水席也真是出了大血,道道席面俱是上的好东西。

  “兰时?”林易懒得看那醉鬼,反转头看向阮清攸。

  阮清攸真是尴尬啊,他虽不是女子,但已有个表字“清攸”为众人所知了,被点出小名还是羞人,但转念一想,外祖父是亲长,也应知晓这些,便点头道:“回外祖父的话,兰时,是我的小名。”

  林易这一生戎马,非生即死的大世面见了不少,却没有关于分桃断袖的半点知识储备。

  他心里头的那套,还是夫人乳名只能在洞房之夜悄声说与夫君听的规矩。

  季钦这小子……他闭了闭眼,都觉得自己老脸有点臊得慌,忙提起酒杯离开了主桌。

  到了第三道席面,季钦见阮清攸吃差不多,撒眼瞧一下了全场,见大家伙都喝得起劲,便拉起人悄声离了席。

  阮清攸自然也想走了,但还是悄声问季钦:“宾客都在呢,这样合规矩么?”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到了边城哪还有那么多规矩?”季钦拉着阮清攸开始小跑, “从心顺意,便是规矩。”

  季钦拉着阮清攸到马厩,跨上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一路出府疾驰着向北而去。

  阮清攸半倚在季钦怀里,风声呼呼擦着耳畔,清凉又惬意, “你的乌云锥呢?”

  “在大营里,”季钦一夹马腹,骏马又在提速, “在边城还是要学会骑马,路不好走,好些地方马车进不去,这匹是我打西境送来的马里给你选的,性子比乌云锥温顺一百倍,不会伤着你。”

  阮清攸知道季钦爱马,那乌云锥跟他命一样,这下听他这样议论人家,便笑了, “乌云锥知晓你这般排揎它么?”

  “知道又如何?又甩不下我,”季钦大笑。

  阮清攸也同他一起笑。

  季钦就是这样,整日装得二五八万的,其实心里比谁都善,比谁都软。

  身边的下人,捡到的小狗,久处的良驹,共战的同袍……还有那个,虽然阮清攸很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那个年少的挚友,季钦都是放在心上的。

  阮清攸心里从来没有胜者的骄傲,他知道自己与胤亓分居季钦心里不一样的地方,重要只分场合,不分深浅。

  或许,他跟胤亓这对形如宿仇的兄弟,在对待时季钦最大的区别只是:在彼此都知晓季钦心意的情况下,他容得下胤亓,但胤亓却容不下他。

  他摇摇头,决心不再想这些,而问季钦:“这马有名字么?”

  “没呢,既是送你的,自然是由你来取。”

  “那……”阮清攸歪头想了想, “便叫飞琼罢。”

  “那便叫飞琼!”

  二人又行半刻,停在了一处辽阔的旷野之中,这里几乎一望无际,天都同地连在了一处。

  地上已摆上了烟花筒,想来是季钦提早吩咐人准备在此处的。

  季钦打怀里掏了个火折子出来,噗一下吹着了,递给阮清攸, “要自己点么?”

  阮清攸忙忙摆手, “不要不要,我站远些,你点便可。”

  活了二十多年,他烟花是看了不少,却从未点过呢。

  听闻这东西虽漂亮,却是跟火药差不多的一硝二磺三木炭,赶上自己这种一点经验没有的,好玩却会要命呢。

  “好,”季钦宠溺地朝他笑, “那你站远些。”

  季钦点着引子,就跑到阮清攸身侧去了,他的人甚至在此处铺了一块皮毛,可以让人躺着观看烟花升空,虽仅仅几尺之间的差距,但却就是美丽与盛大的区别了。

  阮清攸也瞧见了这块毛皮,自觉地枕着手躺了下去,繁复红袍散作了一朵花。

  一箱烟花燃尽,阮清攸久久才出声, “钧希,这边当真比关内好看得多。”

  天黑了,地也暗了,天地浑然,化作了一副巨大的幕,满目的墨兰之间,只有树树烟花腾空,迸出漂亮的花,划下绚丽的线。

  阮清攸人都看呆了。

  “是吧?”季钦蹲在他身侧, “早就想带你来看看了。”

  阮清攸拍拍季钦,因为高兴非常,也说起来了软话, “夫君,那儿还有好些,快些去放了。”

  “小没良心的……”

  季钦笑嗔一句,起身,蹲在那些花筒旁边,鼓捣。

  “做什么呢?”阮清攸远远地问。

  “很快便好了,”季钦扬声回。

  又过了会儿,他拿火折子点了烟花,便回来了。

  “刚刚在那忙活什么呢?”阮清攸问。

  季钦在这一句之间已经翻身上了皮毛之上,撑着手到了阮清攸之上,眼睛要比天穹上的星子还亮了, “我将那边的烟花的引线全系到一处了!”

  大月退木艮之处,阮清攸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个吓人的物什已经逼近。

  “你……”阮清攸眼里是不可思议, “你别胡闹,你待做什么?”

  这可是野地!

  若真……有辱斯文!

  说话间,烟花已经迸发升空,发出好大的声响。

  季钦笑了,凑近阮清攸的耳垂,啮咬着,语气里确实按也按不住的兴奋, “好哥哥,这下你可以放声喊出来了,无人听得见了!”

  阮清攸崩溃,这人是箭在弦上,估计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他捂住了自己的脸。

  红袍繁复,夜间风凉,季钦虽疯狂,却也存了怜惜的心思,下头只解了腰带,上头只扯了寝衣。

  烟花升空,绚烂的光照得天地俱也一亮,他看见自己最最钟爱的两束相思芃芃,屹立着欢迎着自己。

  他血气酒气一道上涌,不管不顾地便口肯了上去。

  阮清攸手伸进了季钦的衣裳里,他最爱季钦宽阔的肩,劲瘦的月要,能看出来一块儿又一块儿的月复……这般健硕的躯体,每每让他情难自已,意乱情迷。

  在旷野里实在是刺激,阮清攸身上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同样的,这也让他滋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蓬勃的欲望,没顶一样,淹没了整个人,所有的理智。

  焰火光中,他看见了季钦俊美的脸,额角的汗……未有一丝犹豫,他搂着季钦的脖子便吻了上去。

  “啊————”

  阮清攸畅快地喊了出来,而适逢烟花升空,一声巨响中掩过了他方才的动静。

  季钦低头看他,眼眸之中氤氲着的,是说不清有多厚的爱意,他轻轻拥阮清攸入怀,又紧紧与人合在一块儿。

  烟花一次又一次地升空,阮清攸也一次又一次地动情——

  他在时暗时明的天地中,一次又一次看见自己最最深爱的人。

  而他最最深爱的人,凑着忽明忽暗的光,也深情地凝望着他,也用力地占有着他。

  季钦在喘气儿的间隙里,一点一点叙说——

  “今夜不饮苦酒,只饮糖水,苦日子都留在了京城,日后只有甜了。”

  “青丝缠绕在你我二人腰间荷包里,此生必相携白首,恩爱不移。”

  “天地之欢,阴阳之乐,今夜是你我的洞房。”

  阮清攸泪像雨季忧患河里不受控制的水,滴滴打眼眶里滑落,季钦全数用吻接住了。

  “钧希,我最心悦你,最最心悦于你。”

  “那便好生陪我过一辈子罢,郎君,我怕苦了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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