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定之后,向挽就开启了当古琴老师的新副本,原本晁新说来接她,但向挽觉得太麻烦,自己挤地铁。
每次地铁关门开始启动,她望着黑漆漆的车窗倒影出自己的脸,总觉得很恍惚。
以前在轿子里都要将帘子放下来的相府小姐,如今站在浊气生发的密闭空间,和上班下班的所有人没有任何区别,生活像压吐司一样把他们牢牢压在一起,连抗拒都变得麻木了。
直到挤出车门,才松了一口气。
现代社会,连有一平方米独享的空气,都算是奢侈。
所以她也想念自己曾经的古琴,来到这里一两年了,还没有像之前一样闲云野鹤、琴音绕梁的时候。
向挽请求晁新给了她一个月时间准备,因为现在的琴谱是减字谱和五线谱混合使用,减字谱和她以前的古琴谱区别不大,不过五线谱就需要从头再来,好在这个并不复杂,对着标准音数几个位,几天下来她便记住了。
又找了一些教习古琴的视频,摸索了一套简易的入门方法,备上几本教材,正式开始教师生涯。
上门几次之后,向挽发现晁新真的不忙碌,比自己的时间还要闲散些,周六基本上都在家陪着她们补习,然后精心准备一餐晚饭。
所以向挽在想,坊间传闻她很难约,不知道是不是她空出时间照顾牌牌的缘故。
但很快,向挽推翻了这个猜测。
因为在五月底的一次课后晚餐间,晁新一边夹宫保鸡丁,一边问她:“你平时直播吗?”
“不直播。”向挽道。
“嗯。”晁新埋头送了一口米饭。
原本以为只是偶然一提,没想到她又说:“我还以为,你们这样的,都会直播。”
“你们这样的”意思是,向挽和苏唱这样的。
接触下来,向挽发现晁新和她们确实是有区别的,圈里会把大佬们无形分为两类,一类有地位和国民度,如晁新;一类有流量和死忠粉,如苏唱。
最直观的区别可能在于,回家和七大姑八大姨讲起来的时候,她们不认识晁新,但会知道——哦,那个呀,《青鹤》的女主角,是吧?哦这个动画片是她配的呀,那我要去买票看看的。
而说起苏唱,小辈们会说——我老婆还有人不知道吗?《神战之巅》里的索菲娅,氪了78次金才抽到她隐藏语音的新皮,她最近那个广播剧你听了吗?播放破亿上热搜了,苏死我得了。
更直白一点的区别就是,苏唱一次生日直播,在屡次强调不要刷礼物之后,单平台分到的打赏可能都有六位数,而晁新的几万块,需要在几次FT中攒出来。
晁新“下海”配百合广播剧的消息在论坛刷了几天屏,听众意外也不意外,因为最后他们这样调侃——金主爸爸给得实在太多了。
其实只是正常价,晁新知道。
但她接这部戏一是因为向挽打赏的事,二是广播剧的酬劳确实比她配一部同样集数同等工作量的电视剧要高。
晁新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人,苏唱相反,好像所有圈子她都能游刃有余。
她能在影视圈配上贺岁档,在广播剧圈成为顶流,还有游戏,几乎所有国民游戏的大热角色都有她献声,她不用改声线,听众就喜欢她清贵得没有代餐的嗓子。
晁新没有多少游戏圈的资源,可能她并不华丽的声线不太适合二次元,也可能她的地位在那里,游戏公司觉得性价比不太高。
他们更喜欢用有流量的新生代。
因此这次和苏唱合作,她并非没有私心,想了解“另一类人”的发展模式,也想观察这条截然不同的路是怎么开拓的。
苏唱结束自由人生涯的消息在圈里传开时,晁新一直想去看一看她带的“萝卜”。
“萝卜”是行业术语,指的是背靠知名工作室的新人,向挽就是苏唱工作室里长势最好的一颗小萝卜。
“你们工作室,我方便了解一下,是怎么招人的吗?”晁新端着饭碗的底部,有点迟疑地问向挽。
“我和老板是在三声工作室的培训班认识的,那时候她是我的导师,我因为学历问题没有和三声签约,老板找到我,签下了我。”向挽说。
“至于其他几位,我不晓得。”
“嗯。”晁新抿了抿嘴角。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向挽好奇。
“我妈也想开工作室。”牌牌在座椅上左右摇晃。
“晁老师解约后,不是一直都是自由人么?”向挽蹙眉。
晁新呼出一口气:“圈里有风声,说影视新规今年会下达,除外籍演员外,不让配音了。”
而且由于她的角色大爆已有几年,许多影视剧找到她配音,任她再会变换声线,也不过就一把嗓子,听众过于熟悉,隐隐有听腻了的趋势。
时不时会在她新剧预告的评论里说,很出戏。
这些零星的评论是隐藏在晁新稳固地位下的冰山,只有真正航行的她才知道,自己已然快要触礁。
但她除了配音,什么也不会。
是想过要转做声音团队,接一些对白指导或者配音导演之类的工作。因为现在影视同期声不多,为了赶戏,剧组多半不会现场收音,所以哪怕是影视演员使用原音,也需要后期补录,那么声音团队就十分必要,并不会随着配音新规的下达而不被需要。
只是,这样的工作,晁新一个人接不下来。
建立一个工作室谈何容易,哪怕她晁新是块金字招牌,也需要拉投资,更何况她想要绝对控制权,她不喜欢被投资人掌握的感觉。
因此她在筹钱,可能还需要借一点。
每个月的房贷有三万多,车贷一万多,花钱如流水。
想到这里,她又有一点出汗了,但她什么也没说,习惯性地咬了咬后牙,又风轻云淡地放开,问向挽:“今天的菜不合胃口么?看你没有吃多少。”
“没有,我过来之前买了个面包,因此不大饿。”
“晁老师若想知道工作室的事情,我替你问问老板。”她又说。
晁新欲言又止,一会儿才说:“好。”
正好第二天彭姠之约她们四个喝咖啡,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在二楼。
向挽侧坐着,身体略微对着外面树影摇曳的落地窗,手指放在咖啡杯的底部,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件事。
彭姠之食指绕着长卷发,半躺在沙发里,烈焰红唇一张:“晁老师开工作室?圈里没听说她在拉投资啊,她全资?”
向挽摇头,软声道:“接触下来,我觉得,晁老师并非像你想得那样富裕。”
说话时她娟秀的眉尖小小堆起。
彭姠之瞄她一眼:“你干嘛,怎么我听出了一丢丢心疼呢?好像还有点怼我的意思?”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咋了,去教了几次琴,就站她那边了?
这小孩儿,野得很,跟谁走得近,就跟谁玩儿得好,她可算是看出来了。
向挽垂下眼尾,没理她。
哟,这态度,彭姠之酸了:“你要看不过去,让苏唱投她呗。”
手往对面一指,好像在说,喏,现成的冤大头。
“彭导。”于舟小声叫她,摇摇头。
闻到火药味了。
彭姠之其实就是有点吃醋,向挽最近出来玩儿的时间不多,有空闲都上课去了,而且她说“并非你想的那样”,好像在记着上次彭姠之说几万块对晁新来说不算什么的话。
彭姠之最烦人翻旧账了。
也最烦人总觉得她是本地人,家境又还不错,好像挺不知道人间疾苦似的。
谁不是自己一个棚一个棚跑出来的啊。
她往后一躺,小勺子扔在咖啡杯旁边,清脆一声响。
妈耶,于舟手足无措:“这是干嘛啊。”
话赶话怎么就到这份儿上了呢?
“挽挽肯定是不会怼你的啊,”和平使者于舟又上线了,“咱们什么关系啊,再说晁老师我们确实也不了解,可能真的有什么难处。”
“她目前应该不大好过。”苏唱轻声道,但点到即止,不打算背后议论别人的处境。
晁新和之前的公司解约,就是因为那个公司拿着她当招牌去拉投资让人投项目,结果又说她忙接不了,搪塞过去。好几次,连晁新自己都不知道。
解约闹得不大愉快,她的投资应该也不太好拉,这些事以前苏唱也无从得知,现在开了工作室,会跟一些投资方打交道,才隐隐有听说。
彭姠之不清楚,也情有可原。
听苏唱这么说,心知有内情,彭姠之的神色软下来,拿起勺子把玩,扭着头找了个台阶:“也不知道她这次配了广播剧,对这个有没有兴趣,我这也有几部剧,还没邀到主役呢。”
晁新的大名太响,以前哪敢随意去拉大神,资历在那,她也不好下手导。谁导谁还不一定呢。
向挽瞧她一眼。
彭姠之没看她。
“回头我问问。”向挽对着彭姠之说。
“我自己不会敲吗?”彭姠之嘴硬。
“你忙,我替你分忧呀。”向挽笑道。
切,彭姠之嗤笑一声,小丫头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