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种事对她这个见多识广的上仙而言可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沐轻轻却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她以为上仙们都是无所不能的，如今才知道，原来也有能制住他们的办法。
“三百年，真是一段漫长又难熬的岁月啊……”远处雾中，响起女子空灵飘渺的声音。
那声音从白雾深处传来，传到了师徒二人的耳中，不止是沐轻轻，就连沈长里也是身形一颤，整个人瞬间僵住。
沐轻轻这些日子虽然练了些胆子，可这个声音还是让她不寒而栗，她回头就抓住了沈长里的袖子，“师父，是把我拉进幻境中的那个怨妖……”话刚到嘴边，却见沈长里眉头紧拧，神情严肃地盯着那白雾深处。
“师父，怎么了？”沐轻轻察觉到她的不对，凑到她身边轻声询问。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黑暗中期盼着这一天……”雾中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地，一袭红衣如烈火从白雾中现身，“长里，终于见到你了。”
沈长里身形又是一颤，右手在那瞬间已经伸了出来，将沐轻轻捞到了她的身后。
沐轻轻能感觉得到，师父的身体非常僵硬，就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她从师父背后微微探出头来，看向那刺眼的一抹红。
红衣好似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一阵风呼啸而过，那团烈焰便被吹得疯狂摇动，仿佛燃烧得更加猛烈般。
残破的衣摆和长袖在风中肆虐飞舞，猎猎作响，被黑青苔般的乌块布满的双手双脚在残破的衣衫中若隐若现。
那一头枯燥到几乎交缠打结在一起的长发被狂风卷起，遮去了她大半张脸，可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上，却仍能看到柳眉墨瞳，红唇微扬，明明是一个极美的笑容，却总是让人不由得心底生寒，寒毛倒竖。
“是无魅……”不知为何，沐轻轻像是认识她一般，口中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来。
这位三百年前仙逝的上仙，如今已堕入魔道，变成了仙不仙鬼不鬼的模样。
“长里，看到师姐，为何……为何不笑一笑呢？”
风刹时停了下来，这片虚无的空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那沉寂三百余年的孤魂落下一滴泪的声音清晰入耳。
无魅唇角的那抹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脸颊滑落的眼泪，带着三百年身心煎熬的思念，同自己的狼狈不堪一起落进了虚空之中。
“是师姐……是师姐变得太丑了吗？”她变得仓惶起来，眼神也是满满的局促不安，抓起自己的长发看了看，又抓起自己破烂的衣袖看了看，然后又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我如今的模样，就连我自己看了也不喜欢，更别说你……”
“长里，对不起，是师姐未曾考虑周全，竟未收拾一番，这样冒失地便来见你了。”她尴尬地笑了笑，像是一个许久才见到所爱之人的小姑娘那般，因为太过激动而忽略了其他所有的事情。
“师姐……师姐马上换一换……长里，别看我，别记着我现在的模样，忘了它……”她说着，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原本狼狈不堪，似流浪许久的女子，从头到脚便换了副模样。
乌黑秀丽的长发如瀑，皮肤光洁白皙仿佛吹弹可破，两道柳眉下是狭长双眼，天生魅惑的目光中蕴藏诉不尽的秘密，一身红衣已似新衣一般不再残破不堪。
只听那红唇微启，轻唤道：“长里，你现在看看师姐，这样……这样可以吗？”
沐轻轻抬头看向如一尊石像般挡在自己身前的师父，她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眉头微蹙。
亮如星辰的双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只听她凝声道：“师姐，为何要入魔？”
短短的一句话，数来不过七个字，却仿佛瞬间在沈长里和她之间筑起一面无法跨越的高墙，隔去了她的温情与思念，隔去了她三百年来日日夜夜的期盼。
那张原本仓惶到有些楚楚可怜的脸，在听到沈长里的问话后，逐渐变成了横眉瞪眼的狰狞面貌。
“长里，你明明知道……”她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像是突然坠入了深水之中一般，翁翁的，听不太清了，“为何……为何还要问？”
话音刚落，她神情突然一变，又变得楚楚可怜起来，缓缓抬起双手，“长里，过来，抱抱师姐啊。”
那双看着沈长里的眼睛里，是毫不隐藏的欲念。
59 第五十九章
虚空之中一片飘渺，耳边女子的轻吟仿如魔咒，沈长里似乎中了招，原本僵着的身形突然虚晃一下，然后便像是失了神般，一蹿一蹿地往前走去。
沐轻轻想要拉住她，可手还未碰到她的衣衫，就被一股隐于无形的强大气场弹飞开来，被弹开的那瞬间，她隐约看到无魅微微收回的手指。
竟只挥一挥手指，便生出如此强大的气场，这无魅果真了不得，如今就连师父也被她魅惑住了，自己该怎样才能破了这个局呢？
被重重弹开摔到地上的轻轻，只觉得头脑混沌，眼前一片模糊，整个人恍惚无力，瘫软躺倒在地，她侧首去看师父。
沈长里就像一个被控制了思想的人偶，毫无自主地蹿到了无魅跟前，看着那张思念已久脸庞，无魅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美丽的双瞳中又漫出了泪水。
“长里……”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伸手轻拂长里眉眼，鼻梁，嘴唇，从上至下，青葱玉指微微颤抖，“师姐盼这天……盼了好久好久了……”
然后，她伸出双臂，轻轻抱了上去，那一瞬间，岁月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年前，那时她是九曜山上的六师姐，是人人艳羡的美人上仙，而长里还是一个刚被师叔带到山上来的小丫头，那个时候那小丫头多喜欢她啊，整天缠着她……
若不是后来发生那件事，她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师姐，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无魅不过恍神的一瞬间，沈长里已经恢复了神识，她微微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明明一如从前那般漂亮的师姐，她那双如星空般的眸子里，却早已没了原先的清波粼粼，那眼底是满满的污浊与邪气，它们在她眼里不停地旋转，像是一个轻而易举便能将人吞噬的旋涡。
“你，你……你……”发现沈长里竟恢复了神识，无魅的眸光微颤，有些诧异，但片刻即恢复镇定，自嘲道，“没想到三百年不见，长里已修得如此高深的灵力，竟能将我的魅魂术轻易解开。”
“师姐，回九曜山吧。”沈长里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无魅的眼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对这个自己记忆中早在三百年前就已仙逝，如今又堕入魔道归来的师姐只不过是隔日不见那般。
可这样的眼神，却让无魅从头到脚一片冰冷，如同一盆极寒之水从头浇下，一直凉到了心底。
三百年的期盼与前列，从上仙落入了魔道，经历了腐皮烂肉的痛苦，被无数的充满怨气的亡魂撕咬啃噬，抢夺她的仙魔之气，被困魔境黑暗中那么久，她从未怨过，只为有朝一日能再见到她，可如今她心心念念的人，看着她的眼神，却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无魅脸上的失落逐渐变成癫狂，她急退两步，晶莹的泪珠似断了线般不停滚落，从白皙得毫无血色的绝美脸颊上滑落，落进泥土里，然后化成了一股又一股的黑烟消失殆尽。
“长里的心中……没有师姐吗？这三百年，就从未盼过师姐哪怕片刻吗？”她殷红嘴角似血一般刺目，温柔的声音也逐渐变得凌厉起来。
“师姐……永远都是长里的师姐。”
看着这样陌生的师姐，沈长里只觉得心痛惋惜，曾经那样一个美人上仙，如今却堕落成魔，若此时在这里的是其他师兄或者是师尊，可能说出口的话也会跟她一样吧。
她尤记得，她初上九曜山时，那个一身红衣，清冷得将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的高傲女子，却格外地喜欢她，师父说，她是师姐，于是她便奶声奶气地唤她师姐，她那清霜冷月一般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儿笑容来，却甚是甜，甜丝丝的。
师姐总是喜欢甜丝丝地夸她‘小师妹乖’，‘小师妹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