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月来一发光弹重击舷窗, 拔步纵身跃去!

  “哗!”

  不知是舷窗粉碎的声音还是撞进太空刹那人耳鼓膜的幻响。

  返航队飞船在眼前化作齑粉,一股吸力拉扯着自己数秒内就要在真空爆裂的身体。

  “咚!”

  跌落实地——戴月来大口吸气剧烈咳嗽,作战服护罩彻底消失,表面附着的能量波顿时灼噬全身。

  “帮我控侧舷!”是周静水在驾驶座!

  这是一艘跃迁战艇。

  戴月来咽下血沫爬起身跌跌撞撞冲到副驾, 战艇侧舷因靠近返航飞船打捞被高能量波擦毁, 一切爆发在瞬息之间,戴月来只来得及望向一眼舷窗外那怒燃而沉默的爆炸光团, 下一秒跃迁启动——

  时空撕扯着将他狠狠抛向远方。

  -

  ......

  怦, 怦, 怦。

  心跳声。

  战艇跃迁至远离太阳的柯伊伯带,船身受损程度已不支持它抵达更远在奥尔特星云的家园号母舰。

  戴月来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他狠狠一拳砸上操控台。

  “嘘!”周静水一把抱住他,亲吻额头,“没事,没事。”

  戴月来眼眶通红, 压抑而急促地喘气。

  周静水单手打开医疗箱, 微型医疗机器人自动开始处理戴月来皮肤表面的灼伤。

  戴月来浑然不觉疼痛般,撕扯掉焦灰战服, 起身大步走向武器库:“我早该料到。地月基站是一颗定时炸弹。我早该料到!”

  “是精神网, ”周静水没有阻拦,也没有让他冷静, 他离不开驾驶座,“路易斯被他唤醒了。”

  和年佟就《精神网法案》掰扯一年多以来, 他逐渐深刻了解到这项技术有多强大, 也发觉了一直以来年佟共享给特研处和永生号的技术不过是其皮毛, 这种猜测令人恐慌, 以至于他只能继续暗中调查而不敢立即公之于众。在得知路易斯自己醒来的瞬间他就察觉不妙, 立即召集军队并上跃迁艇赶来。

  年佟成了新的拜德,他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黑十字地月基站,拜德被他反杀了,而地月基站成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手脚。随着精神网高仿生人技术在全星系的铺开,“他”更是遍布了人类全星系的每一个角落。

  《精神网法案》废纸一张。

  司徒传来消息:“周处,拓荒军集体叛变,永生号无力支援,我方战队正向你坐标处跃迁。请警戒地月基站方向,黑十字军团正在集结。”

  “他想干什么?”戴月来顿步。仿佛就在昨天三大星系还在为返航对计划同心协力,转眼间就痛下死手,星际人类不仅缺失情感链接,彼此之间的信任也早就该没了。

  “因为‘场’。”周静水飞快调试失衡的战艇航行系统。

  巨幅的能量波扰动让受损艇身失控地开始打旋,周围的深空爆发跃迁时伴发的光闪,戴月来箭步回到副驾稳住船身,定睛一看——是自己人。

  印着家园号标志和特研处金十字徽标的一艘艘跃迁战艇来援。戴月来松了口气,喃喃道:“因为‘场’......”

  当初年佟伙同弗里兰诱导他进入死场,证实了“星汉3号”和死场密切有关。而年佟声称自己掌握的资料已表明“星汉3号”与蓝釉密切有关,蓝釉技术的关键又是“场”资源,那如此就能说明“场”和“死场”密切有关。

  更有如今运用了蓝釉隔离技术的新疫苗,并且几乎已经成功了。“场”成了一切的关键,攻克病毒的关键、精神网的关键。

  死场消失了,人类再也找不到死场,但“场”资源就近在眼前,就在母星系的奥尔特星云。

  这岂不是意味着谁掌控着“场”资源,谁就掌控了人类的命运?

  留守母星系的家园号怀璧其罪。

  ......戴月来沉默了,沉默地抬眼看向周静水。

  “可为什么要杀死阿莱他们?”他问。

  几艘援艇靠近,伸出工作臂修复战艇侧舷损毁处。艇身趋于稳定,周静水腾出手来,走近抹去戴月来鬓边汗水:“你忘了?母舰有返航队所有人的续生保险。”

  戴月来愣了一瞬:“我......”

  “跟我来。”周静水拉其他,边走边打开个人终端,密密麻麻无数通讯光屏在面前铺散开,在走动间绕周身飞速地交叠变换着。

  家园号全体战备。

  周静水边走边道:“年佟不是真正想杀死你们,他知道你们有生命保险,他是在威慑。”

  他要家园号知道畏惧,知道流浪者号能像拍死蚂蚁一样随意拍死他们。地月基站一举歼灭返航队,甚至未曾出动真正的一兵一卒,在某种虚无缥缈的“程序”里,一切被碾作飞尘。

  三星系联盟的和平期短暂得不及一个瞬息。

  “年佟想夺回家园号管辖权?”戴月来快速浏览着通讯屏上闪过的海量信息,“流浪者号战艇群进军奥尔特星云外围......”

  周静水沉声说:“我们打不过。”

  家园号打不过流浪者号。流浪者号本就是工业舰,原是全三舰军备制造基地,又一直被大椿抢占,历经六城时代和星舰争夺战的大椿集团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而家园号的军队刚组建不久,如同初生的婴儿。双方武装力量有天壤之别,真打起来将毫无胜算。

  说话间战艇滑翔着停靠大型战船,问天学府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军官迎上来,周静水下战艇,落步飞船甲板,稚拙的学生兵们夹道列队,敬礼:“生命万岁!”

  戴月来紧跟其后,快步前往飞船主控舱。

  司徒已在等候,索菲娅从母舰上远程连线,看见戴月来:“呼——没事就好。”

  戴月来飞快和索菲娅对视一眼,又看一眼司徒:“是否谈判?”

  司徒看了眼周静水,欲言又止。

  周静水挥开个人终端上所有内部通讯频,划开一个巨大的虚影屏,大椿的树形徽标闪烁着,是年佟的通讯请求。

  片顷的沉默里,所有人望向那个周静水。

  “不,”周静水挥手抹灭通讯屏,“特研处拒绝谈判。”

  举众哗然。

  周静水紧接划开面向母星系全体的总长通讯频:“特研处拒绝谈判。但我已联络永生号民航飞船,请愿意撤离的群众尽快以该非军事途径撤离。特研处为捍卫人类健康与自由而战,永不屈服!”

  “轰!”一声巨响。是撞击。

  主控屏显像——是那两个高仿生助手,机械骨骼真空中高速旋转着,如同两梭人形核弹径直穿透了船尾!

  所有人屏气。

  戴月来:“切断它们精神网!”

  索菲娅:“它们没有联入星系法案约束下的总精神网,是我单独监制的。”

  司徒:“那这是什么?!”

  索菲娅:“......我的错。”

  周静水:“不,是年佟有所保留。”

  戴月来转身:“我去解决。”

  “站住!”这下不仅仅是周静水,司徒索菲娅也出声喝止。一众士兵也拥堵上来:“戴先生!”

  “这没有意义,”司徒摇头,“我们刚才侦测到它们用空间猎网带走了阿莱。年佟也不在乎‘你’是否存活,在极端情况下他可以启用你的基因标本。”

  主船和护航战艇炮火齐发,与人形核弹在太空擦除一簇簇绚烂的烟花。片顷间飞艇不断战损,战艇火力有耗尽时,而那高仿生人的骨骼却好像无法被摧毁并且永远不会停歇,并且在连番撞击中像被擦燃了的火柴头般泛起幽蓝的光斑。主控台前统战的年轻军官满头大汗望向周静水:“周总长!”

  “路易斯,”戴月来忽然看向通讯屏中的索菲娅,“给路易斯一艘跃迁艇。”

  “......”索菲娅一怔,“我们还没抓到他!”

  就在这时,主控屏中航行侦测图显示巨大的空间扰动波,舷窗外又一下战艇跃迁伴发的光闪,一艘家园号战艇加入了战场——

  “砰!”一团光焰炸裂开来,战艇直接和一个人性核弹对撞了个玉石俱焚!

  光焰中一个人形流星般飞窜而出——路易斯。

  戴月来睁大了眼睛。

  路易斯从爆炸中浴火重生,他的皮肉融化裸露出金属质感的骨骼,骨骼上又不断新生出新的皮肉,皮肉上也闪过一层怪异的蓝色光斑,他也好像永不会被摧毁也不知疼痛疲倦——他也像那两个人形核弹般,眨眼间身体高速旋转出去向一艘战艇穿击而去!

  他也被控制着。

  周静水和戴月来对视一眼,戴月来飞快道:“交给我。地月基站交给我,你想办法联络永生号支援奥尔特云边疆,快!”

  周静水抬眼:“司徒,你带人转移特研处尤其本次返航计划相关一切资料,如有必要......去往过去。”

  司徒:“......是。”

  戴月来拔步而去。

  “索菲娅,”周静水看向通讯屏,“解除母星系内所有蓝釉层封锁——”

  “什么?!”索菲娅不确定地重复,“解除所有蓝釉封锁?周处你糊涂了?蓝釉层一旦形成短时间内无法解除......”

  周静水全身紧绷,面上不动声色,在一片混乱中稳如一座顶天立地的泰山,但在目送戴月来背影的那片刻似乎真的糊涂了一瞬,他猛一闭眼揉了揉眉心,再睁眼目光无比清明冷静:“那就……”

  “那就出动所有具备蓝釉涂层的航器,预备向流浪者号所在星系,”周静水冷静地看了眼舷窗外,“——全面投放815病毒!”

  流光炫彩的战场和遥远无极的深空中,无声,但有什么轰然一声巨响。

  “......”索菲娅愣了一瞬,随即郑重点头,“明白!”

  ——特研处不能把“场”资源拱手相让给年佟,也绝不能把最新的疫苗成果交给年佟,更不能让他们特研处全体沦为年佟操控的傀儡。哪怕高仿生人精神网蔓延到了全星系人类的每一个角落,特研处也该是最后的净土。

  戴月来驾驶一艘跃迁艇逼近路易斯——太难以理解了,路易斯毫无防护与凭借,却穿梭太空如履平地,比周围被牵引力控制住的大大小小行星天体还要恣意,并且速度极快,快到全场任何一艘战艇都来不及在他的速度下启动跃迁逃离。

  戴月来看了眼自己腕间手环,航侦图锁定最近一处蓝釉封锁感染区,向公共通讯频说:“各战艇,主控处,请掩护我向三号实验基地行进,请掩护我向三号实验基地行进。”

  主控处的年轻军官:“戴先生要干什么?!他在......”

  戴月来在把路易斯引离主船。

  他的战艇已被路易斯凿出几个大坑,摇晃着窜烟冒火。

  周静水分出一瞬目光却无暇顾及,佩娜通话来问:“永生号主舰通讯恢复失败,重启剩余进度70%。但唐所长来讯,是否接通?”

  周静水:“接。”

  “主控处及全体战舰收到指令,”主控处军官道,“全力掩护戴先生!”

  战艇群一路撞开小行星带,窜天炮仗般冲飞而去。周静水在耳骨私密通讯频中听到一句:

  “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什么?

  在飞船主控系统监测不到处,戴月来和扒在舷窗外的路易斯两相对视——

  路易斯的眼里没有路易斯自己,也没有年佟,只冰冷如无机物般,闪映着战艇内外示警的红光和远近灿烂的星云。

  戴月来掠过路易斯瘦削的肩膀和生动的金发,看向他身后一颗小型天体上盈盈流动的淡蓝色光层,手底坚定地同时按下自毁程序和全速前进——

  “嘭!”

  战艇撞向小天体蓝釉层,蓝光潮水般荡漾开,尾随而至的战艇连忙后撤,眼见近边无数大大小小的浮石天体在蓝光中瞬间“消失”了,而那撞击中心出现一个旋起一个灿烂的蓝色“涡流”。

  “戴先生!”年轻军官惊呼。

  通讯彼端静无声息。

  周静水眼皮重重一跳:“......”

  戴月来的身体像坠落的枯叶,受小天体微弱的引力跌落“地面”。这颗小型天体停靠着一艘坠毁的被感染飞船。地面满是粉碎的飞船残骸和人类腐尸。建于此处的三号实验基地是一个无人仓库,堆放着供科研所用的更多残骸和腐尸。

  戴月来从这些残骸和腐尸中爬起,感受到自己周身出现了从死场出来时同样的“茧”,像水晶的石质,又像流动的水或空气,包裹着、托举着他,在他从重击中回神的刹那又迅速消散,雾气般被吸纳进了他的身体,不,是他的手环——

  他的手环又不常见地泛起一刹那微光。

  来不及等他细想,他抬眼,不算意外地看见路易斯也从尸骸堆里站了起来。踉跄着,身体表面有淡蓝色的光斑,剥落着。

  它们之所以能以身体撞击带有蓝釉涂层的战艇而不受涂层伤害,是被像制作武器一样也装备了蓝釉涂层。但他的涂层也会损耗。

  路易斯当面冲来,戴月来轻巧一避:“路易斯!”

  这里没有任何能再冲破头顶蓝釉隔离层的航行器,如果只是地面近身搏斗路易斯并非不可战胜。但却也并不容易。

  戴月来接下一击重拳,反手扣向路易斯咽喉,路易斯一个腾跃后翻,甩腿踢开戴月来手臂同时拔出靴筒配枪,“砰”一下,戴月来侧身闪避,光弹就擦过耳边。

  “疤叔!”戴月来大声喝止,“还记得吗?”

  “......”路易斯动作出现一瞬的迟顿,但这并没有阻止他的进攻。

  “砰!砰!砰!”

  戴月来贴地滚出,几乎无力招架。

  “戴先生闪开!”恰这时其余战艇冲破蓝釉隔离层。半空中无数幽黑的炮口齐刷刷瞄向路易斯。

  路易斯动作一顿。

  一记光炮直击而下炸裂,冲击波把路易斯和戴月来一起扫翻。戴月来呛了一口尸骸屑爬起,炮口再度瞄向路易斯,戴月来忙道:“等等!”

  路易斯倒地不起,胸腔剧烈起伏着。

  戴月来忙冲近前:“路易斯!”

  路易斯半边胸膛被炸出肋骨,而那介于白骨和金属质地之间的肋骨上又正在“生长”血肉,有一瞬间戴月来甚至看见那裸露的胸腔中怦怦跳动的心脏——这明明是血肉之躯。

  戴月来擦抹去路易斯脸上和着血的灰土,路易斯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战艇中士兵们焦急催促着:“戴先生,他在愈合!”

  戴月来忽然想起什么,把手伸向自己那不知是否还完好的口袋中......一粒钢珠。

  “荆无疾!”戴月来把这从弗里兰手中得来的一粒钢珠塞到路易斯手里,“记得他?黑森林,你疤叔。”

  ......

  与此同时,飞船主控舱投放来唐棠的全息影像,唐棠的影像又向主控舱众人转投一个通讯视频:“周总长请放心,我方战力抗衡拓荒军团叛变后尚有微余,正遥为你方牵制第二星系火力。另大教育长弗里兰先生已赴流浪者号寻求与年佟先生面谈。愿同袍共患难克此时艰,生命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