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温泉,水雾,这场景静谧安详,可几人谈论的话题却血腥冰冷。

  弗里兰和唐棠略表惊讶, 但竟也不甚惊讶, 只稍微顿了一下,弗里兰问:“为什么?你们在和年佟合作吗?”

  戴月来点头。

  弗里兰凝眉, 似乎在思索这件事的缘由并评判可行性及后果。唐棠接过来问:“你们为什么合作?”

  周静水:“为了以后人类文明的存续。”

  唐棠想了想:“难怪, 家园号在办军校, 还回迁移民——你们也对新星建设怀有疑虑吧?确实,特研处需要坚守自己的使命, 在这个问题上,我赞同你们的做法。不过......”

  “不过为什么要除掉六胞胎呢?”弗里兰接道,“六胞胎虽然不是最理想的领导者,但眼下他和年佟互相制衡, 没有他, 恐怕......”

  周静水:“我们也考虑过这一问题。年佟独掌权柄,的确不太妙。不过在短期内, 这种独权应该不会有太大的负面影响, 甚至还能提高新星拓建的效率。家园号会趁着这段时间,建成完整的自身生态循环, 母星系......”

  弗里兰:“如果你们想依托家园号,把母星系圈起来看在自己眼皮子下——不是说不好, 只是, 我建议你们留个后手。不要完全信任年佟。”

  戴月来:“当然, 我们记得您的提醒, 也正是因为这样, 才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唐棠语气夸张,好像不是很支持特研处的决定:“哦我亲爱的、天真的戴先生、周处长,那你们是想怎么‘除掉’大总长先生?想要我们怎么提供帮助?”

  戴月来:“......”

  周静水淡定道:“只需要唐所长帮忙找到总长先生的记忆备份或者其他续生保险。”

  “‘只需要’,”唐棠笑着重复道,“周处说得容易啊。”

  周静水反问:“不容易吗?整个母舰都是唐所长设计的,没有人比唐所长更清楚了。”

  唐棠袒着胸膛,笑得胸腔震动:“亲爱的弗里兰,你说他们傻,我看是傻了,但又没完全傻嘛。”

  弗里兰一笑:“......你们确实找对了人。不过你们不怕,我们转脸就把你们卖了吗?”

  戴月来:“我们没什么好失去的。弗里兰老师,你们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再获得的。怎么买卖呢?”

  唐棠比了个OK的手势:“好了好了。弗里兰,我们就试一试吧,这个星舰世界简直太无趣了!而且你也不喜欢总是被人偷听墙角吧?”

  弗里兰被唐棠抓着胳膊摇晃地扑棱水花,无奈一点头。

  唐棠立即颇为兴奋道:“我确实知道总长先生的续生保险机制,他有一批随时能启用的克隆体,专人看守,安保武装十分严密,想要硬闯,除非动用大半个母舰的力量——不过我认识负责看守的人。”

  戴月来有些惊讶,没想到唐棠口风一变这么爽快。

  周静水的脑电波在一旁道:“别忘了,唐所长是当初为了坚持做星舰和飞船,写作了一份比22世纪全球通用语种大词典还厚的分析报告书,持续向总长信箱投放一年才达成目的,并且还赔光所有钱财做科研,破产后拉弗里兰去睡大街以致家庭破裂的‘壮士’。”

  戴月来:“......”

  唐棠不无骄傲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们和看守员搭线,她是个很聪明的人,你们收买一下这个人,这部分操作起来不难。难的是眼前活蹦乱跳的六胞胎——总长先生几乎不会离开母舰,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周静水配合地搭话:“为什么?”

  唐棠:“类似古老传说中,嗯......比如一个会水魔法的家伙,在大海里能发挥最大威力。六胞胎先生,和永生号母舰几乎是‘人舰合一’的。”

  戴月来:“我以为只是警卫森严而已,为什么这么说?”

  唐棠比划道:“无处不在,他的记忆数据被加密存储在母舰的总控系统中,他在母舰上,母舰的每一处物理的、数据的、机械的、AI的东西,都会是他的感官和手脚,像是他能控制的身体一部分。怎么说呢,甚至可以说,母舰就是他的机械外骨骼。不然你们以为,年佟会为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就默许你们带领家园号在母星系独立吗?”

  周静水:“我知道年佟尝试过亲自动手除掉六胞胎,大概都失败了,六胞胎对他一定十分戒备,所以他才想和我们合作。”

  弗里兰:“六胞胎的确对你们放松一点,不过光靠这个也没用的。在母舰上动手,最后死的可能是自己,要想办法凭借六胞胎对你们的松懈和信任,把人引开母舰——这就是我的建议。”

  周静水和戴月来对视一眼。

  唐棠:“这很难,你们也看到了,六胞胎甚至连就在家门口的测试场都不愿意来。”

  戴月来思索片刻:“先解决掉续生保险吧。看守员是谁?”

  唐棠神秘地一眯眼:“本星系太空时明早六点,到位于母舰头舱的‘图书馆’去,取我寄存在那里的,《不死岛》。”

  -

  飞艇滑翔回母舰,已是半夜。双方互道晚安,友好告别,周静水和戴月来被“工作人员”带进安排好的休息舱室。

  工作人员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戴月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环视休息舱:“年佟治下的流浪者号可比这里浪漫多了。”

  周静水一面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一面道:“我觉得这里更浪漫。”

  “你在联系索菲娅她们?”戴月来凑上去看。

  周静水拨动个人终端投出的虚影屏,看了戴月来一眼:“不,我在检查有没有监控。”

  说着指尖一点屏幕,瞬时一张巨大的蓝色光网膨胀散开,贴着脚下地板、四面舱壁、头上舱顶,严丝合缝把舱室内的空间“包裹”起来,然后光亮暗下去,像是融进了舱壁里。

  戴月来:“......你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反监控’了?”

  周静水收起通讯终端投影屏,抓过戴月来的水杯喝了口水:“不行吗?难不成他们想光明正大偷看远道而来的客人睡觉?还要不要脸。”

  戴月来低头一看那唯一的一张床:“......”

  周静水直接一抓戴月来的手,就把人往床上带:“嘿嘿。”

  “......又不生气了?”戴月来坐到床边,昂脸看周静水在床边柜上放下水杯,俯身靠近,“等等。”

  周静水已经亲上了,贴着戴月来嘴角:“怎么又等等,等等过好多回了,不是说好了吗,我想清楚了,你又想不清楚了,你出尔反尔。”

  戴月来没有回应,垂眼看周静水又贴近来一点。

  周静水:“我可还气着呢啊。”

  戴月来:“......不是,我只是想说,这里有时差,我们其实还没到该睡觉的时间。”

  周静水坚持把人按倒了:“正好倒倒时差嘛。”

  “......”戴月来勾着周静水后脖颈,主动亲上去——颇为克制的亲法。

  自从头一回亲两口就把人骨头捏断后,他就学会了拿捏分寸。周静水大概是记吃不记打,忘了疼,只记甜头,成天没事就惦记着这一口。

  片刻,戴月来稍微偏过脸,周静水还没腻,额头抵着戴月来额头,去蹭人鼻尖:“我想......我就是想亲近亲近你。”

  永生号上的温度偏低,室内体感气候很像秋冬之交,泡完温泉回来,身上热乎气将散未散,这样抱着亲两下似乎的确是不错的亲近方式,戴月来舒适地躺平了,手指搓着周静水那是成一缕一缕打结的头发稍:“怎么没擦干。”

  “顾着看着你,给忘了。”周静水一只胳膊肘撑在戴月来脸边,支着下巴,稍微撤开一点距离,垂目看戴月来,“你怎么不看我一下,现在才提醒我。”

  “......”戴月来一巴掌糊周静水脸上,把人掀开,“死不了人。睡吧。”

  周静水侧倒在一边,当即一翻身又整个人“糊”上来,八爪鱼一样扒住戴月来的手脚:“这样怎么睡啊?”

  戴月来脸色微变:“你......”

  周静水上手一掀戴月来那遮眉挡眼的乱刘海,凑近去吻一下额头:“我想和你一块睡。为什么不可以?”

  戴月来:“没说不可以。”

  周静水:“那你推着我做什么,下一秒会把我摔下床、狠狠地砸进地板里吗?”

  戴月来神情松动,手下却没收力。

  周静水:“为什么不可以?忍着做什么?是因为怕疼吗?我可是一点不怕的。”

  “......”

  “真的,”周静水不知道哪根筋拧住了,非要在今天这个时候讨个说法,“还是你真的反悔了,是不是‘变心’了?我也不会很伤心的,快告诉我吧。”

  戴月来紧绷后槽牙,目光垂敛着黏在周静水的皱巴歪扭的衣领上,深吸了口气——

  “不带这样的,”周静水没完没了,像小时候和戴月来抢玩具一样,仗着自己口齿利索人高马大持续火力输出,“为什么啊?”

  戴月来敷衍地亲亲周静水的唇边。

  周静水一别脸:“又来,别想糊弄。快说,究竟在担心什么?”

  戴月来不说话,深吸进胸腔的一口凉气转瞬已经捂热了,慢慢往外吐。他的目光从眼前的衣领挪到周静水的眼睛里——这人自打摇身一变成了肩扛重担的周处,衣领素来笔挺严整,没像现在这样皱皱巴巴过,还被发梢嘀嗒的水珠打湿一片。

  这样柔软皱巴,和他此刻眼睛里流露出的神态一样。

  “担心以后吗?”周静水察觉到戴月来有一瞬的沉默,又转回脸来,去蹭戴月来的下巴,“我保证不会变心的。我也保证不死。不会像那个‘周处’一样。”

  戴月来被周静水头发扫得难受,刚要推开人起身,“咔”一口喉咙挨人咬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