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欺负人呢吗荆处, 快把录音还给静静！”
半个月后，距离地球数千万公里的茫茫太空之中，大椿集团DC90091号主船驾驶舱休息区内，索菲娅挡在你追我赶的疤叔和周静水中间拦道。
疤叔举着周静水的个人终端气喘吁吁指着索菲娅后面的周静水：“还？咱们说好的珍爱生命好好生活对吧？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整晚上不睡觉几句话翻来覆去听, 你看看你那黑眼圈！索菲娅你别拦我, 这就是他那精神鸦片，鸦片能他妈让他抽下去吗？”
索菲娅胳膊膀子后面周静水提着一把黑黢黢的手/枪, 凶狠地瞪着疤叔。他一身体能训练室穿出来的黑色劲装, 满头热汗, 目光却极冷，头发两鬓推短, 更清晰地露出利剑似的眉锋。因面颊瘦削而愈加深陷的眼窝和削薄挺拔的鼻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和从前判若两人。
索菲娅脖子后嗖嗖发凉，打了个冷颤，偏回头一眼：“静静你也让一步，以后睡觉时别听那段音频......”
“还给我, ”周静水一手提着条银色链子, “不然我一枪崩了它。”
疤叔牙缝里嘶地一吸气，抹了把脖子上被划拉出的血痕, 看向周静水手里金属链牌投出的三维虚影——卓不群翘腿叼烟坐着, 背对自己：“老荆啊，你太不厚道了, 背着我，干坏事。回头那俩孩子要是出什么事, 咱们还有好大一笔账算。”
疤叔指向周静水的鼻子, 手指发抖：“......狠, 还是你狠。有本事你崩！狼心狗肺王八羔子！看我不......”
“荆哥！”司徒外面跑来, “荆哥！消消气！静静放手！”
“砰！”训练枪打出一发噼里啪啦的烟花弹, 疤叔飞起一脚踹飞周静水的枪，周静水纵身一扑伸手去抓疤叔手中的耳麦，两人顿时又扭打成一团。
旁边沙发上唐棠正坐着翻看大椿飞船改装设计三维模型，他一手按住身边的弗里兰，头也不抬道：“这也是近身搏击训练的一部分，同时有助于情绪发泄和注意力转移，对两人都有好处，不要劝架。能帮我把那几艘船的模型调出来吗？”
弗里兰抬脚让疤叔和周静水从身边翻滚而过，顺着唐棠的目光默契地拉大几艘飞船模型投影：“怎么样？战力评估如何？”
唐棠抬起一只手，弗里兰无比自然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水：“永生号母舰有多少艘子船？”
唐棠手中一沉，低头抿了一口水：“永生号母舰只有七艘子船，但每一艘战斗力都很强大。摧毁一半基因武器，发起虚假安全声明，我们能想到这么做，政方也可能会想到，所以还是有很大可能性会打起来......年先生，你杀死你们前任老板时，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年佟坐在唐棠和弗里兰对面，眼神凉凉地盯着弗里兰：“前任老板的确更亲政府，但我也没有完全和政方撕破脸嘛，不一定会全打起来。”
唐棠抬眼：“不要盲目乐观。基因武器我们吵了半个月，现在这样折中处理就不提了，我想说的是，贵集团改装后的战船的确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击毁麒麟号、W01乃至弗里兰号，但是永生号母舰和子船有两个我们没有的技能，隐形和短程跃迁，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索菲娅劝架劝得满头大汗无功而返，坐到年佟身旁擦汗喝水：“这意味着即使我们有基因武器也没用，对方就像会影分身和瞬移一样，真正面杠上我们恐怕只有挨揍的份！”
年佟眼珠子一转，笑道：“那我们可以先避开永生号几艘子船，先歼灭其他多余船只，这样到最后存活人数少于母舰舱位数大家不就能和平共处了？”
弗里兰抬眼，责备地看向年佟。
年佟抱臂看向弗里兰：“亲爱的，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你的学生。不然我们能怎么办？”
索菲娅责备地扫视年佟、弗里兰和唐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三位克制一下，尽量不要同时出现在公共区域，我们荆处和静静的精神状态都不稳定。”
弗里兰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起身走开。
周静水一把抢过耳麦，身体惯性前冲一头扑向年佟身边的沙发垫，年佟一胳膊伸出去挡住疤叔：“欸行了啊，荆处长您特研处的人联系上了吗？”
疤叔坐到周静水对面弗里兰先前的位置，戴上抢回手的银链：“我是‘前’处长，如果现任处长在这里事情就好办多了。”
特研处下属工作人员具有高水平的专业素质和实践能力，属于政方在编飞船摇号系统最青睐的候选人群之一，即使顶头上司被听证审查，应该也有登上在编船只的机会。年佟正在极力撺掇疤叔通过大椿的太空跨船特情网络寻找前下属，以图刺探更多的政方情报。
半个月前那场造成三艘飞船灰飞烟灭的战斗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这片太空此刻风声鹤唳，每一艘飞船都可能是另一艘飞船的敌人，哪怕同一艘飞船内也暗流涌动，大战一触即发。
“年总！”年佟的助理琳娜从指挥区走来，手中托着一片航域侦测投影图，“这是什么？！这段不明波频已经持续震动三分钟了，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只见绿色光格构建的三维航域图中，DC90091号驾驶舱正前方一小片区域每隔数秒便“荡漾”出一圈水纹似的光波，光波很快消失，波纹扩散中央的确空无一物，而投影中的弗里兰号和其他不远处的飞船、更远处的行星都清晰可辨。
唐棠立即站了起来，脸色一沉：“这是......”
索菲娅惊道：“这不会就是隐形技术吧？！”
所有人闻言一凛。唐棠惊恐道：“这好像是船身隐形加上短程跃迁引起的空间曲线波动......快转向！”
“嘭！”话音刚落，船头一声沉闷巨响，振幅像狂风暴雨中的海潮一样在封闭的船舱内扩散开去！
“卧槽？！”好几声惊呼叠在一起，所有人同时冲向指挥区，只见前视舷窗仍是一片漆黑，只是这漆黑骇然是一块实物的漆黑，而不是宇宙真空的漆黑——那是一艘巨大的飞船，因距离极度迫近而不见全貌。
年佟指着唐棠：“你嘴开过光？！”
“快！转向！”
“报告！航道受前方行星引力影响转向受限！年总对方在朝我们行进！”
“妈的要撞上了！呼叫对方通讯！”
“滋——滋——”
“报告！对方无应答！”
琳娜和另一位驾驶员疯狂向年佟打报告。年佟揪住唐棠：“这什么情况？！”
疤叔扒开唐棠和年佟，指着侦测图上忽然闪现的庞然大物——那是一艘体积约近大椿主船1.5倍的战船，船身一圈涡轮炮台和武器发射点清晰可见。疤叔皱起眉：“这是什么？”
对方船尾处伸出一条工作臂。
唐棠：“工作臂，通常用来固定工作人员进行船身修检和近处物体捕捞等太空作业，等等......它抓着的是什么？”
绿色的光波图上只能看见招摇在船尾的工作臂抓着一个方条状的物体，疤叔几乎把脸插进图中：“这是休眠舱！一定是休眠舱！”
话音未落，大椿主船在驾驶员操作下猛一个拔高，“轰！”前视舷窗恰怼上对方驾驶舱舷窗，刺啦一阵摩擦火花迸溅，大椿主船紧贴对方侧舷右上斜切滑去！
撞击能量引起的嗡鸣声如潮水淹没船舱，所有人骇然沉默——只见透过一面舷窗望进另一方舷窗内，肉眼可见一具具漂浮在舱内半空的人体。所有私船内都有模拟重力系统，如果对方具备隐形和短程跃迁功能，不会连拟重系统都没有。那么那些人......
疤叔目光一沉：“他们被感染了。”
一具人体幽幽飘近舷窗，腐烂的正脸恰好朝向大椿主船驾驶舱内众人，一手握枪，一手关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着，暗红的血染透半边雪白的宇航制服......
年佟低骂一声：“改航道！快！不要和它船身接触！”
众人顿时乱做一团。815病毒带给他们的恐惧远甚于太空混战——他们斗争了一百年，挣扎在地狱和人世的裂隙中，在混沌中要秩序，在灭亡中讨生存，在绝望中寻希望，泯灭文明和人性，想要破釜而沉舟，不惜放弃同胞和故土一头冲进苍莽漆黑的未知宇宙，然而变成人类文明墓地的母星并未轻易放过自己残忍的孩子。
这艘战力卓绝、技术精尖、满载人类当前社会精英人才的飞船拥有“合法”降落永生号母舰的权利，它并非私船，但它已经是一艘死船了。
周静水站在一道光屏之隔的休息区，看驾驶舱内兵荒马乱，不由攥紧了拳头。
疤叔忽然道：“打捞那个休眠舱！”
年佟：“不行，万一那里面是个感染者呢？那不可能是卓处长，休眠舱不会飘这么远。”
“我自己开救援艇出去！”疤叔抬脚要走，“只要和主船保持隔离......”
“不行，荆哥，万一你感染了呢？”司徒半天没插话，忽然开口，“我去吧，反正我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我去！当初陈柏年调来是我做的背景调查，都怪我！”
“如果不是真没有防护服了，”年佟遗憾地摊手道，“我也很想找到活着的卓处长，可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
......
他们对815病毒的恐惧深植骨髓，哪怕只是飞船外部太空之中，也没有人敢肯定打捞活动是绝对安全的。
两艘飞船擦肩滑行，舷窗外飘摇腐烂的尸体掠过眼尾，宇宙深处死一样的寂静，但又似乎充满了群星躁动不安的嗡鸣。周静水在众人静默的一瞬蓦地开口：“不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