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处长, 我是佐藤泉子,”一个冰冷的女声紧接陈柏年道,“是您的听证会上国际政府公检法联席代表之一,现为流浪者号星舰子船一号驾驶舱主驾驶员和指挥官。”

  卓不群:“我记得你。”

  佐藤泉子语速很快:“击毁前方那艘私船后, 我们可结为盟友, 只要你销毁所携2021危险样本,母舰在编子船已有损毁, 空余舱位会转赠你方乘客。”

  疤叔接道:“如果我们不同意结盟呢?”

  这片茫茫太空已经成为你死我亡的斗兽场, “合法舱位”不过是一纸空头支票。

  “那就只能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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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蓝釉爆炸烟云笼罩的地球一片连绵阴雨。

  白楼外红光防护罩噼里啪啦轰咕隆咚, 炸蚂蚱一样将围拥过来的感染者们击倒、抛飞。

  雨滴穿过防护罩顶部破损处砸落合金窗台,滴滴答答。

  戴月来在二楼一间卧室中冲着热水澡, 冲到一半,因建筑自身系统供能不稳,热水成了凉水。他喷嚏连天地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毛绒绒的白色浴袍,把自己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卧室正下方一楼茶歇区, 蓝凯撒站在茶几上, 鸦雏一手拎着高跟鞋,一手扶着屋顶, 赤脚踩着蓝凯撒肩头, 贴耳在天花板上,胆战心惊地听楼上动静:“......凯撒, 凯撒,他他他又打喷嚏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死死抱住那个超脑变态主席的大腿, 去太空就去太空多好啊!老娘我不要和麻瓜的爱情了......”

  蓝凯撒也发着抖:“那那那你赶快下来!离那块天花板远一点!”

  戴月来端着一杯冷水没冲开的感冒冲剂, 穿着和浴袍一套的、毛绒绒的软底拖鞋走下楼梯, 满怀警惕但又保持礼貌地注视着茶几上的两人:“我......”

  蓝凯撒一个趔趄, 和鸦雏一起摔进沙发里。鸦雏一手举鞋、一手拔下发间镖簪, 蓝凯撒一把掀起茶几的玻璃盖板挡在身前:“你别过来!”

  戴月来微微一怔,在楼梯转角处坐了下来,把水杯放在脚边:“很抱歉。我刚才没有找到隔离服。”

  ......天色阴沉,室内光线晦暗,防护罩忽闪忽闪的红光照在少年身上——他干净整洁,四肢健全,甚至还会说抱歉,和外面那些满头脓包折手断脚的丧尸绝非同类。

  “凯撒!”鸦雏把蓝大个子拉到自己身前,“你去跟他谈谈!”

  “谈什么?我不会啊!”蓝凯撒脚掌抓地,一动不动。

  “你病变了吗?”鸦雏越过蓝凯撒肩膀,戒备地盯着坐在楼梯上的少年。

  戴月来与鸦雏和蓝凯撒对视着,错眼看了一眼腕间恢复走动的手表,醒来的这二十多分钟里,他的大脑像一台老旧破败、所有资料崩盘丢失的计算机在进行硬件软件的全面升级,“我病变了吗?”

  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自己这具躯壳,检索到一个答案:“是的,我病变了。”

  “哗!”鸦雏振翅飞起,拖着蓝凯撒退至距离少年最远的墙角。

  “我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很疼,”少年垂眼看向自己的手心,“我想抓住身边的人,但是不能。我抓住手术台旁边的扶杆,手心的皮肉一蹭就掉,流了很多血。”

  鸦雏和蓝凯撒一脸惊悚,少年的声音不大,他们想凑近听清楚些,又不敢。

  戴月来:“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本来就要死了......请问,你们是活人吗?”

  “......是的,我们当然是活的!”蓝凯撒转头质疑鸦雏,“看看!你不是说他脑子正常吗?”

  戴月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也是活人。我不知道我身上,还有没有你们说的‘源病毒’。我记得你们,在晚宴上。你们见到林部长了吗?”

  鸦雏和蓝凯撒一起摇头。鸦雏道:“我们来到这里时,只有你一个人,你被关在实验室里。”

  戴月来看了一眼室外轰轰隆隆的人工智能对战丧尸现场,又看了一眼室内忽明忽暗、乎断乎续的水电系统,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外面这些人是跟着你们来的?”

  蓝凯撒转了转金色的大眼珠子:“你可不能怪我们!要不是这样,你怎么能出来?”

  戴月来摇了摇头:“小林不是要关着我,他以为我已经死了。他应该是引开感染者们去了,如果我身上有源病毒,他需要把我隔离起来。”

  鸦雏泫然欲泣:“那现在可怎么办?我们最后一身防护服马上就要失效了!直接撞上病毒它祖宗!”

  “请问,”戴月来又道,“现在的‘丧尸’也喜欢吃人是吗?”

  凯撒佣兵工作经验一百多年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缺钱接活出任务时胆大如熊,但自个儿遇上时就缩成鹌鹑:“你你你现在有想吃什么东西的冲动吗?”

  戴月来蓦然笑了:“我?没有。”

  话音一落,鸦雏突然大喊:“妈呀!”

  “砰!”一阵红光迸发,防护罩噼啪两下,消失了。

  感染者们呼啦一下扑来,鸦雏一把抓着蓝凯撒飞起,戴月来也骇然起身。蓝凯撒体型比鸦雏大出两倍,像一块巨大的秤砣坠得鸦雏一跌,又一跌。戴月来后退一步,站到更高一层台阶上:“到上面来!”

  扑到门前的第一位感染者是个青年男子,穿着亚欧中心城空行交通检疫台的工作制服,眼珠灰蒙浑浊,裸露在外的面部和脖颈溃烂得像被野猪啃过,他双手僵直垂在身侧,嘴巴张张合合,发出喑哑的“嗬嗬”声,昂头看向室内,好像饥民看见了热锅里的白粥,双腿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弯折着、哆哆哆地疾步走来。

  蓝凯撒:“先别管我!”

  前有狼后有虎,鸦雏进退不得,尖叫一声:“啊!”

  那丧尸检疫员一个狗扑趴到在台阶前。

  “他们好像不会走楼梯!”戴月来紧张地端着茶杯,“上来!”

  说着先行上楼,站到了二楼过道尽头。一楼大门入口处又倒下两三位,后继者们踩着地上同伴的身体,冲进了屋子。鸦雏和蓝凯撒崩溃地爬上楼梯,和过道尽头一身毛绒家居服、端着茶杯、头发还湿哒哒滴水仿佛刚洗完桑拿的岁月静好少年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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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层之上,狂暴猩猩号像被一枚炭球击中的柴垛,半壁舱体呼啦燃起大火。

  弗里兰遥望卡在大火里的半截守护者号船身,手上一抖,弗里兰号一个转向延迟和身后突窜而至的光炮撞个对脸。船身一个摆尾,乘客舱内尖叫一片。

  索菲娅在时断时续的通讯频道中不断呼喊:“卓处!荆处!你们登舱!弗里兰严重撞伤我顶主驾!缺副手!”

  疤叔接上信号:“老卓上去!路易斯走右侧!打它涡轮!”

  “样本绝对隔离!绝对安全!绝对OK?!”司徒在客舱内朝乘客嘶吼,“我靠老大他们不要样本上来拿安全锤砸我!”

  卓不群:“我配合路易斯打W01涡轮,老荆登舱!”

  疤叔:“索菲娅给卓开放左二升降台,他断线了,左二离他最近。”

  “荆处,荆无疾!”卓不群一拳捶上操控台,“祖宗!不哑只聋!”

  疤叔:“司徒,你穿越能力现在管用吗?去告诉老卓......”

  司徒:“我要是管用至于在代替老陈做居委会的活儿吗!”

  弗里兰:“W01旁那艘飞艇消失了,索菲娅,快重新搜索定位它!”

  “荆老大!”卓不群看着眼前弗里兰号缓缓打开的一个降落台,无奈又气恼地皱起眉——论大局指挥,前处长比他这个二把刀出色得多,可论机动游击作战,他在姓荆的手底下磨练最多更有经验,荆处让他登飞船驾驶舱而自己去打太空游击无疑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决策。但他眼下别无办法,只能先登主船或者尝试拉进与荆处飞艇距离看能不能恢复通讯......

  可太空战场瞬息万变。

  “轰!”一声巨响。

  或者说并没有声响,事实上从舷窗望出去只有沉默的一团团、一束束光焰云火,疤叔亲眼瞥见弗里兰号尾部的一艘黑珍珠飞艇爆起光亮,像火柴头在漆黑的太空幕布上擦出一星火花,瞬息之间,这火花豁然蓬勃一闪,又一错眼光焰黯灭,那枚黑珍珠状的飞艇像突然被一股无形压力压迫,“嘣”的一下,迸炸碎裂。

  疤叔在这一错眼间瞥向面前的雷达监测图,图中自定义标记为“宝宝”的绿点骤然变红,又瞬时碎裂成无数个细小的红点飞溅散开、湮灭无踪......

  前后不足十秒,卓不群来不及向航行记录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休眠舱81502......”

  “!!!”索菲娅瞪大眼睛扑向监测图像一口气噎住,张□□出哭腔,“我——!妈的!荆哥!老陈炸了卓哥的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