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萧玥便是在那一日被余庆所咬,染上疫病。

  当时萧立靖死讯还未传来,他们不敢确定,便只能想办法将他们困在武威,让他们无暇顾及其它,直到萧立靖死,消息传回永安,此局才算定下。

  “程姑娘先起来吧。”宁镜走上前,将一直坐在地上的程初容扶起来。

  程初容已经有些脱力,她面上的伤被泪水冲刷,有些地方的血痂已经又裂开,又有血渗出。

  这时萧玥也走了过来,扶住了她:“此事个中复杂,不关你的事,你不要自责,先在府中住下,治好脸上的伤要紧。”

  姜老很快便过来了,看到程初容脸上的伤,眉头皱得死紧:“怎么伤成这样,这肯定是要留疤的呀。”

  程初容却并未在意,她自己本就是大夫,自己的伤势自己自然是清楚的。

  雍王纵火焚城时,许多还未感染时疫的人都还没来得急逃出便被他关在了城中,萧立靖已死,他的尸身却一直停在城中未出城,她救不了他,只能在烈火中抢回了这一杆银枪,替他送回永安。

  那一夜是所有花锦城人的噩梦,亲眼看着亲人,挚友被关入城中,火光冲天而起,凄厉的尖叫声传遍所有人有耳朵,哪怕逃出城的人也无法逃开那些声音,至今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烈火焚尽,尸骨无存。

  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如今已被焚烧得干干净净,再也回不去了。

  国公夫人带着程初容离开了,此时屋中只剩三人,萧玥拿着鸣龙,此时神情已经平复许多:“时疫发作迅速,若是再染上鼠疫,病弱者不过两三日便会死,从最近的疫病爆发之地到花锦城快马也需一月,流民病弱,徒步怎么可能那么快到达花锦城?还能坚持那么久?而蛮夷又是如何算得这么清楚,在二哥病重最危险的时刻突然来犯?”

  这是宣离早就算好的,包括程初容在内,他早就查清楚了。

  这步棋,显然不是一两日的功夫,早在天未寒,雪未下之时,他便已经将种子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

  宁镜说道:“花锦城这把火,也算是雍王替桓王烧光了所有的证据,但是……”

  疫病无法查,蛮夷来犯之事呢?

  蛮夷此举,无非是想将震慑他们十年之久的萧立靖杀死,可他们没想过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若宣离真有与蛮夷里应外合,那这是叛国!

  说到此处,萧国公却是眉中一肃:“他敢与蛮夷勾结,那此事便危险了。”

  此时,屋中三人都想到了另一层。

  宣离为了杀萧立靖敢与蛮夷勾结,那鞑靼呢?

  萧立靖之死动静太大,若非雍王那一把火,南疆怕是不会如此快地能了结,必有一场大战,而一旦战火燃起,漠北的鞑靼肯定不会如此安分,今年的雪这么大,对于漠北来说,只会更大,以放牧为生的鞑靼受了白灾,为了生存,他们也会出兵骚扰大渊的边境,抢掠粮草过冬。

  今年的冬天,鞑靼却是异常的安静。

  三月的春猎因皇帝再次身体抱恙而取消,这一次,皇帝停了朝会七日,如今雍王身在南疆,只有太子在朝,局势之变,令朝中人心皆动,一时猜测无数。

  而就在此时,宁镜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鞑靼来犯了。

  永安的春已经来了,可是漠北的雪还在下。

  鞑靼今年遭的白灾比往年还要重,无数的牛羊在大雪中冻死,而迟迟未来的春天让广袤的草场无草可食,牲畜无法捱过寒冬,纷纷死在了寒夜,鞑靼忍了一个冬天的饥饿,却始终见不到春天的太阳,忍无可忍之下鞑靼十六部汇聚三十万兵马朝着邈云关而来。

  皇上见到奏报之时大怒,命漠北十八万大军迎敌。

  漠北三关依天险而建,邈云关有十万漠北军镇守,剑门关五万,嘉临关三万,此时雨雪未去,天寒地冻,万里坚冰,任鞑靼叫嚣,萧平川亦守城未出。

  四月春暖,澜沧河上的花船摇晃开一池涟漪,沿岸的花灯亮了起来,照亮一张张晦暗不明面孔。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一个低柔而娇媚的声音响起来,昏暗的花灯下,正是一张风韵犹存的脸。

  秦杜鹃。

  她斜斜地靠在椅上,脚下便是沧澜河水,一双绣鞋沾了些水,浸湿了袜,她却并不在意,只是看着眼前河上摇晃着的花船,露出一点鄙夷的笑来。

  她身后的暗影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手站在那里,声音极低,只听出是一个男声:“自然妥了,不然哪里有心情来你这里摇船。”

  秦杜鹃看着那只刚离岸不久的粉色花船,上面女子银铃一般的笑声隐隐还能听得到:“若不是孝期未过,我这儿的姑娘都不够他的花样多,这样的人,能入主子的眼便已经是他毕生之幸了。”

  身后的男子低低笑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

  谁能想到,她一个西街青楼的老鸨,如今却是住在了最为尊贵的东街,与这些朝中大员比邻而居,窗外便是大渊最负盛名的黄鹤书院,六坊十二院虽毁,但仍旧有不少显贵暗地里探访着红鸾和花船,寒山瑟水也挡不住人心底里的春情。

  她暂时出不了面,但这些人总比她更会想办法。

  秦杜鹃伸脚点了一下水,春虽已至,水仍凉寒,那股子寒意顺着湿意浸透了足尖,又顺着脚爬了上来,她眯了眯眼,只鄙薄地笑了一下。

  鞑靼每冬必犯,可漠北三关自建成起,便如同一道铁闸将他们关在了邈云关之后,就在众人以为这次的来犯与其它时候无异之时,这方近四十年未见狼烟的极寒之地,却在四月点起了狼烟。

  “皇上,漠北十八万大军,怎么可能一月便被攻占!此战定有蹊跷!”

  “皇上,漠北的急报已至,如今朝中谁可领漠北军,还望皇上速速定夺!”

  “皇上……”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刚刚痊愈的身体更加消瘦,眼下一片乌青,漠北的战报没有一封是好消息,本就已令他烦躁难安,此时群臣于漠北之事在下面争论不休,而案上漠北加急的军报更是让他头痛欲裂。

  “住嘴!”皇帝怒吼一声,下方吵作一团的群臣瞬间便安静下来。

  皇帝举着最近的军报,邈云关十万漠北军死伤已过半,剑门关和嘉临关所有的八万军已奔赴邈云关,萧平川仍守在邈云关的城墙之上,不过才一个月,漠北军已折损五万将士,自先帝平漠北以来,已近四十年未出过如此之事,也怪不得朝臣皆慌成一片。

  “护国公有何要说?”皇帝看向一直未出一言的萧国公。

  萧国公镇定如常,只是眼中已是一片沉暗之色,他缓缓跪地:“萧家与漠北一体,漠北若亡,萧家亡,若萧家亡,漠北亦不能亡。”

  漠北三关乃是先帝在政时下令建设,后先帝薨逝,萧国公秉承先帝遗志建成,三关之后便是一片平原之地,若三关被破,不出三月,鞑靼的铁蹄便能踏破永安的大门。

  “臣请出战,即日出兵漠北,望皇上允准!”萧国公神情恳切,无一丝畏惧。

  皇帝却看着底下的萧国公,一时面上阴晴难测。

  朝中武将,不论是军功,还是论起对鞑靼的熟悉,自然是萧国公最适合出征漠北,但猜疑之心日盛的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放虎归山。他好不容易将萧国公召回永安七年,若此一去,再立军功,想让他回来,那便难了。

  如今萧立靖已死,他趁机收回了镇南军的军权,那漠北军的呢?

  他甚至都在怀疑,一向固若金汤的漠北,为何此次如此脆弱,萧立靖刚死,漠北便起如此战祸,漠北军一败再败,数次请求朝廷的支援,他们明知,真正能回去的,只有萧家。

  那这会不会是萧平川为了让萧国公回漠北而故意纵敌呢?

  此时,张诗却是站了出来,他眉头紧锁,似是担忧,可眼底里却无法自控地流露出一丝兴奋之色来:“皇上,萧国公忠勇之心可贵,臣亦附议,但萧国公毕竟年迈,需另择一人督领全军方才是万全之策!”

  此言一出,众臣便都开始议论纷纷。

  而经他提醒,皇帝眼中一转,看向朝中。

  朝中武将,皆以护国公为首,若真要制衡,无人能压萧国公一头,除非此人身份尊贵无匹,才能令众人信服。

  “报——!”

  就在众人声音欲起之时,随着一声长呼,一个人影从殿外急步而至,手上高举着一封封着长翎的急报。

  众臣的目光立刻全都汇聚在他的身上,此人显然是急跑而来,跪在殿中时尚还喘息着,他举着那封急报,抬首的一瞬间却不是看向皇帝,反而是看向了还一直跪在那里的萧国公。

  萧国公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便漫上了心头,手中骤然一紧。

  “皇上,漠北急报!”

  萧平川于四月十七日晚,战死于邈云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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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到这些的时候,还是很难受的,哎。感谢在2024-02-26 20:00:00~2024-03-03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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