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镜仔细回想起关于宣离的一切,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伸手便拉上了萧玥的胳膊:“去查一个人。”

  萧玥看了看胳膊上那只手,搭在他红衣上,衬得那手更加如玉般的白,让那手指上的纱布更加碍眼了。

  “谁?”

  宁镜没有注意萧玥,只是微垂着头思考着:“宣离的乳母,赵氏。”

  宣离一生之中,宁镜未见他未任何人有过真正的信任和喜爱,无论男女,无论亲疏,就连他亲手养出来的这些千娇百媚的瘦马脔童,乃至仔细雕琢,善解人意的倾世之花,他都未有过动心,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但唯有这一人,能得他细心照顾,奉为高堂。

  此人身上,一定有秘密。

  萧玥任由那手一直搭着他,点头:“好。”

  宁镜也未有查觉,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来,转头看向萧玥:“今日还有意外的收获。”

  萧玥坐在那里听他说。

  宁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神色认真,眼神晶亮:“张大人那只荷包,一定可以查出东西来。”

  那只荷包若放在普通人眼里,只是一只绣功精巧的荷包,但他不同,那只荷包上,有着他无比熟悉而厌恶的气息。

  宁镜回想起来,心底里控制不住地涌起一丝恶心。

  倾世之花的味道。

  “伤处疼了?”

  宁镜被萧玥这一句话拉出了回忆,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想必是刚才想到了倾世之花,让他的身体生出了些无意识的厌恶反应,让萧玥误会了。于是摇摇头:“没有。”

  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搭到了他的胳膊上,连忙收回了手。

  萧玥检查了他手上的伤,就要查看他脚踝处的伤,宁镜连忙阻止了他:“真的没事,拆了又包,反而会动到筋骨,明日太医来换药时,让太医看吧。”

  两人将今日所知之事捋了一番,见天色已晚,萧玥便也出了营帐。

  帐外黄金和白银正百无聊赖地等着萧玥,见他出来,两人立刻便跑了过来。

  “爷,宁公子怎么样?手没事吧。”白银问。

  萧玥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他没事,不过你们俩最近有事可做了。”

  三人进了帐,萧玥在案前坐下,黄金便倒了茶水过来。

  听完萧玥的话,黄金却有些犹豫:“爷,你真的相信宁镜?”

  此时他也没有再称宁公子,虽说宁镜找到了国公爷中毒的真像,但是这个人心思太重,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单纯的人。

  而且此事涉及桓王,他们与桓王素无交集,万一有了牵扯,那便是被搅进皇族内斗之中了。这是国公爷最不愿意看到的。

  萧玥当然知道他们的担心,他与宁镜之间起始于一桩交易,如今也不过各有所需,若真能达到彼此的目地,相交一场又何妨?

  “我心里有数,他不可全信,但也并非完全不可信。”萧玥的手指敲在案桌上,烛火在他眼中明明灭灭:“他有一句话说得对,既身在其中,又如何独善其身?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们且先去查,若真如他所言,我们也好提前防备,若是假……”

  萧玥的话在嘴里咀嚼了好一会儿,才吐出来:“我饶不了他。”

  宁镜手指上的伤并不重,昨晚正骨敷药之后,今晨红肿便已经消了,脚上的伤势看上去还有些吓人的,第二日太医来换药时,将纱布打开,纤细的脚踝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样了,上面青紫一片,在旁看的萧玥眉头拧得死紧。

  太医重新替宁镜换了药,转头就看到萧三公子一脸的怒意,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第二天而已,伤的并不重,过几天肿消了,就好得快了。”

  又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这才让太医走了。

  宁镜重新躺回榻上,问道:“今日上午的围猎,你没去吗?”

  萧玥漫不经心地道:“不想去,便没去。”

  皇帝还特地谴了人来问,萧玥只答:酒酣未醒,未敢持弓。

  之前萧玥刚入永安的时候,一时新鲜,又是玩兴正大的时候,比起箭术,几个皇子中,也就只有比他大六岁的宣煊能赢过他,宣赫与他要么平手,要么总是输他一箭,骄傲的雍王殿下便在每一个场合都要明里暗里与他较劲一番,后来宣煊参与朝事,箭术便练得少了,而他也在吃过几次亏之后,便也知道永安的水太深,不再沉溺于一箭之输赢。

  随着年纪渐长,皇子陆续都及冠,而皇帝的身体又时常抱恙,储位之争也越发白热化,他这一箭出,便不再是比试玩笑那么简单了。

  昨天围猎第一天,围场里便出现了狼,还恰巧就出现在了他和太子面前。这明显就是有人在其中搅事。

  他不救,太子被伤了,便是见死不救,伤了储君,便是投靠了雍王;若是救了,便又有会揣测,他以命相救,这萧家是不是真的选择了太子。

  这般躲了几天,也甚是无聊,萧玥便每日来查看宁镜的伤势,手上的伤轻,不过三天便好了,脚上的伤也慢慢开始消肿,萧玥见状才稍放下心来。

  “来围场不猎,倒也是无趣。”宁镜又何尝不知道他不去的原因:“只可惜我脚伤了,不然,还能再让你再教我骑马。”

  萧玥看他躺在榻上,也甚是无趣,便说道:“骑马以后有的是机会,先养好伤再说,你这么躺着也不行。”想了想,他一把掀开宁镜的被子:“骑不了马,我带你去试试箭。”

  宁镜本只是一说,谁想他竟然兴致来了,哭笑不得:“我只是说说而已。”

  萧玥拉着他来到上次捕鱼的溪水边,远离了人群,毕竟第一次用箭,萧玥也怕他万一没个准头伤到人。

  宁镜看着手里的弓,再侧头去看看萧玥:“你确定吗?”

  萧玥拿手扶着他的腰,给他借力:“这是张小弓,你先试试。”

  看他一脸兴致勃勃,宁镜无奈,他感觉萧玥把他当成个娃娃一样在摆弄,他是太闲了,所以在他这里找到了点子乐趣吗?

  但是又想到,十六岁的少年本应当是最为飞扬的时刻,他有骏马,有利箭,有才略,但却身在山林围场都不能策马,不能挽弓,不能多说一句话。

  心下又觉得可惜,便也由着他了。

  宁镜抬起胳膊,就听萧玥在耳边指导:“左手执弓,右手放于弦上,三指拉弦,前手推弓,开弓……开弓。”

  萧玥见他半天不开弓,有些奇怪,侧头看去,就见宁镜抿紧了唇,手臂都有些颤抖起来。

  “怎么了?”

  宁镜略有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弓和箭。

  “我拉不开。”

  萧玥沉默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伤人自尊,毕竟刚才宁镜已经说过不了,他还把人拉来。半晌,才干干地说道:“那就算了,反正你也不打猎。”

  宁镜感觉手臂有些酸,他不在意地笑道:“我身子不好,学不了这个,还是等我伤好了,你教我骑马吧。”

  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此时草长莺飞,流水潺潺,萧玥扔了弓箭,两人就着溪边的石上坐下,宁镜仰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如同一片被人熨烫的极为平整的上好锦缎,就这么看着,似乎都比那四方之院里的天空更美。

  “萧三公子。”

  一声略显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宁静。

  宁镜回头,一个身着藏蓝色锦袍的男子正朝这边而来,他穿着暗金色软甲,手中拿着一柄长剑,离得尚远,阳光晃眼,还瞧不清面容。

  但是宁镜在看到那个身影的一瞬间,便感觉自己呼吸凝滞,手脚冰凉,这些日子以来好不容易驱散在心头上方的那片乌云倾刻间铺天盖地而来,带着阵阵压抑的雷鸣之声,将他牢牢笼罩其中,让他不得逃脱。

  “桓王殿下。”萧玥起身回礼,却留意到怔在那里的宁镜面色不太正常,伸手便将他拉了起来:“受伤了也不可失了礼数。”

  宁镜被他扯回了神志,再看向宣离时,他已离他们近了。他借着萧玥的力,才堪堪站稳,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行礼:“草民见过桓王殿下。”

  他以为他恨死了他,再见面时应当恨不得直接一剑杀了他。

  但是在恨意之前的,却是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那种哪怕死过一次,哪怕重回一世,也抹不掉的恐惧。

  宣离其实生得极好,眉眼传自奚贵妃,可能因从小受皇帝不喜,习惯了在眼色下过日子,所以没有雍王那一身骄傲,反而是温和有礼,看不出任何攻击性,也没有任何身为皇子的气派,气质儒雅端方。

  “这位就是宁公子?”宣离的目光转躺宁镜。

  萧玥扶着宁镜的胳膊,隔着春衫,竟是感觉到他的身体极为压抑地颤抖了一下。

  宁镜敛着眉目,开口时声音却是平稳的:“承蒙得桓王殿下所知,宁镜不胜荣幸。”

  宣离带着笑意,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瞬便移开了,似乎并没有过多留意,然后对萧玥说道:“昨晚我虽不在当场,但也听说了王帐中的事,三公子以后还是不要在父皇和贵妃娘娘面前提起我,免得……给三公子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奚贵妃是宣离的生母,与宣赫乃是同母兄弟,宣赫向来唤奚贵妃母妃,但宣离却只能称贵妃娘娘。

  萧玥感觉到了宁镜的僵硬,也不欲与他多说,便只说道:“多谢桓王殿下提醒,他脚上有伤,我们不便多留,就先回帐中了。”

  宣离见状,也并未多做纠缠,反而是退了一步,只在一旁看着两人动作,萧玥将宁镜扶着坐下,去捡刚才两人扔在一边的弓箭。

  宁镜将手拢在袖中,两手交握,一言不发地垂着头,死死克制着心里不断翻涌上来的恐惧和仇恨。

  宣离出现的太突然了,他一时未做好准备便与他面对面,在看到他身影的那一瞬间,上一世的所有回忆便如同被突然开闸的洪水,瞬间奔涌而出将他淹没,而他只能泅于其中,奋力的仰着头,张着嘴,才能博得一口呼吸,不至于溺毙其中。

  萧玥捡弓箭很快,但在宣离目光中的宁镜却感觉这一刻的时间极慢,慢到他感觉每一次的呼吸,都十分漫长而艰难。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却极清楚的声音传入耳中。

  “本王,果然将你养得太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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