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团滚了出来,身上沾了一层灰,看着灰扑扑的,十分脏兮兮。

  楚渔无暇去关注这团黑灰毛,他枕着手臂,在床上睡午觉。他的手臂有些灰白,和麦枕拼在一起,显得可怜。

  黑毛团的目光在房间里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发现了它费尽千辛万苦从翡的花园里拾来的花草,一朵绿色的莲花。它插在一个细长的玻璃瓶里,花瓣上还留着晶莹的水珠,看着格外新鲜活泼。

  这可不是拿来观赏的呀!

  毛团跑到桌子上,用小小的嘴把莲花叼出来——溅了它整整一身水。黑毛浸了水,便变得无比沉重,它被水黏在原地了。

  毛团哆哆嗦嗦地抖了抖,好不容易才把水分抖出去。它叼着莲花,扑到宽大的床面上。莲花上的水珠滴落在枕巾上,它本身的潮湿,像海风一样拂面。

  楚渔在睡梦中皱了皱鼻头,他长长的黑色发丝贴在脸上,或许是因为这个而感到不舒服。

  黑猫团把莲花挨在枕头上,它自己也埋在松软的枕头里。等人类醒了,一定要让他把花拿到医师那边去。

  但它没忍住磨牙的冲动,在其中珍贵的一片花瓣上咬了咬。

  莲花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成为“猫”的磨牙棒。

  楚渔睡了一整个下午,醒来的时候气温已经降下来了。他发现被自己放在花瓶里的莲花又在他枕边了,对方微微卷边,看着有种枯萎的悲伤。

  楚渔正打算去挪动这朵花,手指却碰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等等……该不会是……虫子!

  住在乡下的人,一定会有那种经历。睡着睡着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掉到自己的脸上,伸手一摸,不是蟑螂,就是老鼠。

  绝对大恐怖!

  楚渔的手指突然变得钢铁一样,万一放任脏东西离开,他会懊悔一整夜。可他揪出来的不是蟑螂也不是老鼠,而是黑乎乎的毛团。楚渔的力气太大了,揪得对方都炸毛了。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才把毛团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捧一块易碎的宝石。

  被弄醒的毛团在楚渔的手心里翻了个身,两只又大又萌的晃眼睛占据了身体的1/3,简直是个大眼怪。

  对可爱又可怜的东西,楚渔总是表现得很善解人意。

  毛团嘤嘤地叫唤着,它真的受伤了,差点就被吓死了,力量外泄导致原形都无法维持,只好以如今的模样出现在人类面前。

  它早就知道人类根本就抗拒不了可爱的事务,果然如它所想,但、但是,这实在是一点威严都没有。

  楚渔用手指抚顺着对方乱蓬蓬的毛发,这双眼睛——每一次,他都是凭借这双眼睛去认识对方。

  至于花,楚渔还以为是对方拿过来玩的。他不知道黑色动物到底遭遇了什么才变成如今的模样,然而他心中却产生了因为似曾相识引发的甜蜜。楚渔捧着对方蹭了蹭脸颊,毛团并没有拒绝。就蹭了那么一下,毛团就掉下来一撮毛。

  毛团没想到人类竟然这么温柔地对待它,但它很快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它蹦到了枕头上,用没有手也没有脚的圆滚滚的身体去推攘那朵精美得仿佛艺术品一般的绿色莲花。和口吃儿似的,毛团第一次从发出声音。

  “吃、吃……”

  楚渔头一次听到对方讲话,以前,黑色动物甚至不表达自己的想法,它总是固执地用一些让人根本看不懂的动作来表达自己想说的。一般情况下,楚渔都看不懂,除了吃饭和睡觉。

  他的惊讶胜过了对方的内容,毛团又推着花朵,非要推到楚渔手上去。

  真的要吃吗?楚渔蹩起眉头,虽然他已经吃了很多生食了,但把这么漂亮的且是花的东西吃掉,真的可以吗?比起植物,它更像是工艺品。

  毛团因人类的墨迹终于忍无可忍了,也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的,总之一个飞踢,花砸到了楚渔的脸上。

  被现实重重一击的楚渔再一次感到世界的奇妙。

  ……

  这朵莲花最终被研磨成了汁液,被医师做成了绿澄澄的药水。

  绿色的药水,和白雪飞扬的天空。

  一夜之间,花之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也称不上是品味,药水的味道和其它药一样苦涩,楚渔捏着鼻子喝了下去,到底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毛团还是小的,但他却感觉健康慢慢回到了司机的身上。

  既不是回光返照,也不是幻梦一场。

  他的遗书看来都白写了。

  黑色毛团在床上滚来滚去,在白色的被单上留下一撮又一撮的浮毛。

  艾嘉尔德竟然没有报复它,这事为什么呢?毛团不相信对方是发了什么善心,毕竟人家的险恶是鬼神皆知的。可毛团等了很久,他依旧没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它悬着的心好不容易放下来。

  翡花园里的植物,果然都有神奇的力量。算是误打误撞救了人类一命的毛团,又变得非常骄傲。

  人类偶尔会搭理它的骄傲,或许是因为它如今变得太小了,看着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人类时不时就捧着它。

  这种感觉非常好。

  它喜欢的正是这种轻飘飘的感觉。

  在这云朵一样柔软的氛围中,毛团忘记了自己最先坚持的东西。

  名字。

  它忘记了去找人类的名字。

  ……

  ……

  猫后退到悬崖角上,此下是无尽深渊,死亡的孕育之地。

  既是翡,又是艾嘉尔德的那个东西眉眼间凝着亘古不化的冷雪,他吃了翡,现在就打算来吃「命运」了。由他来纺线,由他来裁断线,由他来回收线,乌托迦的种种,都回归到本初。

  从哪个角度看,猫都是不如艾嘉尔德和翡的。它是一个意外,而生命和死亡一直存在,从未消失。

  微风拂过艾嘉尔德的裙摆,他千万丈的银丝白网织就周围的一切,一个纯白的茧出现了,等他吃掉「命运」之后,他就要在茧中完成最后一次进化。

  逃离这牢笼,穿越这逆境,这就是猫、黛青、命运的指向与目标。

  碧绿色的藤蔓从艾嘉尔德的背后伸展至他的脖颈,一条翡翠色的项链,点缀着黄花,就这样开在他的颈间。开得无声无息,比细雪的动作还轻。

  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离过。

  猫的瞳孔震荡着,突然之间,它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黑色的大海波涛汹涌,它在深渊里流淌。它分出无数枝条,去往四面八方。

  猫跟随着一群游鱼,那其中有一条小白鱼,笨拙地晃动着。猫忍不住观察对方,白鱼摆了摆尾巴,从猫的眼前消失,涌进大部队里去了。

  他想起楚渔,楚渔的名字里也带着“渔”,四舍五入他也是一条鱼。

  楚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里的酒杯一时没拿稳,酒水从杯中倾斜而出。他有一种古怪的仿佛被挂念的感觉,但到底如何,怎么都说不上来。

  他也没打算在这里发呆了,听说边境守卫军找到了什么东西,派了人送到王宫来交由历史学家研究。楚渔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是玛雅,但他想过去看看。

  长廊上也覆盖着雪,气温急剧下降,花之都成了雪之都。遥望着城墙上的白雪,楚渔又新奇又迷茫。

  真的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