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七日谈>第81章 第五日(12)

  庞大又轻浮的威瑟维尔们,一旦没有了牧人的管束,就追逐着云海,满世界乱跑,日行千里,很快就在世界各地的上空“泛滥成灾”。

  失控的天气区,就像个遍布孔洞的大漏勺,而且这孔洞分布很不均匀,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稀疏,还有的干脆没有。

  威瑟维尔们并没有自己是天气之神的意识,它们只知道放纵天性,高兴了就下会儿雨,悲伤了也下会儿雨,饿了下会儿雨,饱了也下会儿雨……

  它们掀动巨大的鳍翅,刮起狂风,将云都赶到一处,然后全家老小埋头在里面大快朵颐,从人间看起来,就好像是云在下雨一样。

  人间各国终于完成了全球一体化,合并成同一个国家——水乡泽国。四大洋合并,吞没了沿海城市,一点一点向内陆开疆拓土,将整块整块的陆地蚕食干净。

  这场世界范围的水患让多国政府系统陷入瘫痪,甚至连一些发达国家也只能望洋兴叹,人类的力量在宏大的自然灾害面前简直渺小到不值一提。

  你的千军万马怎会是我洪水滔天的对手?

  约书亚拿着维克多的曲柄牧杖,顶着芸豆大的雨滴,挨个寻找到那些走散的家族,把它们重新聚集到一起。可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却依旧没有踪迹。

  在戴斯彻海上空,他找到了一支最大的家族,双角王兽也在其中。

  所有走散的威瑟维尔在看到女王的同时都抬头发出一阵长吟,向女王致敬。它们的声音频率很低,人耳无法听见,但汇聚在一起,却有一种撼天动地的威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随之颤抖,海面震颤着掀起阵阵涟漪。

  约书亚被凶猛的声浪震麻了,险些没拿住牧杖,所以在它们安静下来以后,他陷入了一段时间的真空寂静,接着,仿佛隔绝空气的水泡忽然破碎,听觉随着一声轻微的“噗”而恢复。

  然后他就听见风把熟悉的人声送到他耳边。

  “……让他给头儿……再不济就使个美人计……”

  那带有东欧风味的嗓音十分具有辨识度,约书亚穿过威瑟维尔中间,又穿过云层,指尖凝出一团白光,向下照去。

  在漆黑如墨的戴斯彻海上,几对白翼顶着风浪往来穿梭,蜻蜓点水一般捞起泡在海水中的难民,很多人已经被海浪冲刷得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还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的浮木。

  约书亚认出那是自己的旧部。

  只是如今,他已是天使之身,不管有多么不甘心,他也不能再插手人间事务,只能安安静静地作壁上观。

  远处的海面与黑丝绒一般的夜空连接在一起,黑暗就像一条厚实的毛毯,无声无息地将全世界捂在下面,不分皂白。一个崭新的浪头正在形成,刚开始是一个极平缓的浪坡,随着风势飞快地向前移动,紧接着却并没有像其它海浪那样变薄抻高、出现浪锋,而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圆润如小山包的形状。

  一片不祥的阴影慢慢笼罩了约书亚的眉间,他努力瞪大金色的双眼,想要穿透墨汁一样的海水,看清躲在里面的东西。

  “头上带点绿”的小方舟已经快要坐不下了,他们不得不先让它去较远的内陆卸掉一批乘客。

  马克把遥控器丢给小汤米:“玩过遥控飞机吧?这玩意儿其实一样的,只不过稍微大了那么一点。”

  遥控器在卷毛小男孩双手中来回颠了几下,险临临被他抱住:“可是……我不会。而且,这个不止大了一星半点……”

  “不会就自学!男孩子,哪能连遥控飞机都不会!”马克难得地对小汤米展现出严厉。

  娜塔莎却向他投去赞许的一瞥,因为她听出了马克的言外之意:戴斯彻海凶险异常,此去内陆,可能是唯一的逃生机会,而他要把这个本来当然不让属于自己的机会,让给年纪最小的小汤米。

  卡梅拉却劈手夺下遥控器,毫不留情地砸回马克怀里:“要逃你自己逃。他的位置就在我身边,我的男人,决不能做缩头乌龟。”

  卷毛男孩听到她的话,也骄傲地挺起自己单薄的胸膛,仿佛刚刚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褒奖似的。对面的马克被这对“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小情侣惊到下巴脱臼。

  “啧啧啧,”娜塔莎抓过他的手,把遥控器端端正正地放在他掌心,“所以说,这个生的机会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毕竟,这是用你万年单身换来的。”

  她虽然在说笑,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揶揄,只有来自朋友最真心实意的祝福。

  马克恋恋不舍地看了看他们,随后低头在遥控器上点了几下。方舟底下喷出两道剧烈的水流,船身陡然拔高,下方的鳍状起落架自然收回,上方的扑翼拼命地呼扇起来,强扭过庞大的身躯,朝内陆方向调头。

  亏得是他亲自操控这台方舟,在转向之后,有那么几秒,扑翼提供的动力没来得及战胜船体本身的惯性,险些就变成了原地打转,好在他自己技术娴熟,有条不紊地纠正了方舟的航线。

  一通操作,给他额上吓出了一层薄汗,不提防,他自己也飞得越来越低,脚尖碰到了海面。

  感觉到冰凉的海水狡黠地,几乎是带着攻击性地灌进他的鞋里,马克一哆嗦,猛地低头,只觉地水下有什么东西一缕烟似的划过,一眨眼,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以为是自己刚才太过专注,导致自己活着时候就有的飞蚊症又犯了,也没太当回事,慢悠悠地拔升,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飞船身上。正在这时,有一股滑腻腻、湿漉漉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

  他立刻想到传说中长着八条触手的克苏鲁。

  脚下无端地掀起惊涛骇浪,粉身碎骨的水花凝成一片白茫茫的水雾,遮蔽了他的视线,但是那股向下的拉力却愈发强劲。

  马克自觉姿色不佳,被什么克总拖回水下洞府当“压寨先生”不太可能,那克总一定是看上他一身辛辛苦苦养起来的肥膘啊!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伙伴们,此刻他距离他们已有一段距离,他的呼喊都被狂风怒卷而去。他拼命扇动双翼,想要挣脱那股不可名状的力量,可是对方强壮得可怕,而且还没有用尽全力,因为他似乎能感觉到对方故意放松,让他能向上飞一段距离,然后再猛地将他拽回海面。

  脚下的水雾散开了一点,漆黑的海水中,亮起一盏如满月一般大的黄灯,照亮了周围一片奇怪的三角区域,再定睛一看,那灯的中心有一条细细窄窄的黑色竖线。马克方才意识到:这哪里是灯啊!这分明是一只巨大的眼睛!

  马克是倒霉惯了的,渐渐就生出一种苦中作乐的精神,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有功夫小小地自嘲一下:幸好没把这条“生路”指给小汤米,要不然,我们第七小队就要有两位寡妇了。

  水下的黑影陡然发力,一把将他拽进海里。马克水性约等于没有,被海水这么兜头盖脸地一浇,立刻慌了神,手里的遥控器噼里啪啦一阵乱捏,于是,方舟歪了,上面的好不容易逃脱的乘客又掉进了海里。扁平的船身蹭着海面,像一把锋利的巨刃,将海浪劈成两半,露出白花花的伤口。

  第七小队的队员们就算是救人救得心无旁骛,也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么大的动静。崔斯坦箭一般赶到近处,在翻涌怒号的波涛间,看到了马克像死人一样苍白的脸。

  他屏住呼吸,一头撞进海水里,硬是逆着水流,向下潜到马克被缠住的脚边,赤手空拳地去拉扯他脚踝上的东西。

  说他管中窥豹也好,目无全牛也罢,反正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招惹一个什么样的对手,他的眼里只有手上这一小截黑色的“皮绳”一样的物体,缠得极紧极有力,但是他相信大力能够出奇迹。

  在这样的极限拉扯间,马克觉得自己的那条腿都快保不住了,正在这绝望的档口,脚踝上箍紧的力量却忽然松开,他立刻一挥翅膀跃出海面。

  他首先稳住方舟,保护好上面余下的乘客,接着回头再去找崔斯坦,已经没影了。

  他刚想说这傻大个儿怎么闪得这样快,让自己连谢都来不及道一声,倒显得自己礼数特别不周似的。然而很快他便发现,崔斯坦根本没有走远,事实上,他已经没法脱身了。

  那之前缠住马克的“触手”,如今转移到了崔斯坦身上,而且变本加厉,直接环住了他的腰胯,这里更好着力。

  马克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是一条由细到粗的长尾,上面铺满了如黑玉一般的玄色细鳞,密密麻麻,随着肌肉的收缩而舒张。

  崔斯坦奋力跃出海面,却立刻被嘲弄似的拖了回来,鳞片摩擦间,又往上移了几寸,开始挤压他的肋骨。一阵窒息的感觉霎时席卷了他的全身,但他并没有放弃希望,双手使劲地撑住那越来越粗的尾巴,将它向下推去。

  如果给我一把剑,如果给我一把剑就好了……他脑海里只有着一个念头。

  下一秒,就仿佛心想事成似的,一道剑光自天而降,崔斯坦毫不犹豫地捏在手里,果然是一把剑。

  他反手握住剑柄,用尽全力,向那覆盖着密鳞的长尾刺去,在触及皮肉的一刻,剑刃竟化作光一般无形的虚影,削铁如泥,吹毛断发,那些坚硬的鳞片根本无法阻挡住无孔不入的光刃,剑锋过处,血如泉涌。

  那东西惊慌失措地松开了他,崔斯坦掉进海里,但很快又挣扎着飞了起来。

  他抬头仰望天空,漫无边际的黑暗。混乱的时序,让星辰们也搞错了上班的时间,浩瀚无垠的夜幕,只剩下了最惨淡最晦暗的底色,时间一长,所有希望都将悄然消解在这没有尽头的黑夜中……

  然而在这块纯黑的画布上,却高悬着一颗孤零零的明星。

  他执着又坚定地注视着那团遥远的光明,即使相隔如此漫长的距离,他根本无法确定那是什么,他就是愿意相信,而且深信不疑,那团光就是约书亚,那把剑也来自于他。

  “崔斯坦,小心!”马克忽然大叫起来。

  海面沸腾一般搅起浪花,一颗硕大的三角头颅缓缓钻出水面,又大又圆的黑色鳞片细密地铺在上面,一对满月一样的黄色眼睛,一左一右分布在三角形的头颅两边。

  从三角的前端,伸出一条血红的信子,嘶嘶叫着,分叉向两边,每一端都有人手臂粗细。

  头颅越来越高,牵扯出一段修长的脖颈,这脖颈似乎没有尽头,就这么跟着脑袋,直升电梯那样地往上攀。

  它的眼睛并没有看着刚才刺伤了它的崔斯坦,也没有看着死里逃生的马克,而是凝望着高空中那团虚无缥缈的光晕。

  崔斯坦背后升起一股凉意。

  终于,在一个合适高度,它停了下来,信子张扬地嗅探着空气,接着,猛地张开嘴。

  两颗又长又弯的透明毒牙,弹簧刀似的从它上颚里弹出。它的身体就像一把弹弓,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和速度从海水中跃起,一口咬向高远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