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玄幻奇幻>七日谈>第17章 第一日(16)

  它的头和背脊黏连在一起,畸形的翅膀一上一下,一只在靠近头的地方,另一只接近腰部。它的胸膛枯瘦,能看清皮肤包裹下的根根肋骨,它的手脚歪曲,像是四根潦草的树枝,随意插在躯体上。

  更可怕的是,它有呼吸!

  看着地上那一大块轻轻颤动的血肉,路西法只叹了口气:“这倒是少见。”

  娜塔莎擦着手上的血:“一会儿我出去,告诉他们是个死胎。”

  路西法伸出手说:“把它抱给我吧,我来掐死它。”

  “其实你不用那么做,我可以代劳。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这么做对你来说太残忍了。”

  路西法苍白的脸上飞起两朵浅浅的红云:“看来你还挺关心我啊?没关系,我下得了手。”

  娜塔莎把怪物抱到她怀里,看她伸出两根纤长的指头一左一右搭在它颈侧,然后用力一拧。

  咔嚓!它终于不再呼吸。

  女特工左右看看,从餐桌上抽了块桌布,将怪物的尸首包在里面。

  “请把尸体留给我,谢谢。”路西法支撑着身体从座椅上站起来。才一会儿工夫,她看起来就像从生产的伤痛中恢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脸色还有些憔悴,“我要拿它喂赫尔墨斯。”

  她从娜塔莎怀里接过它,转身去内室整理仪容。

  女特工在里面拍拍门,米诺陶斯移开了沉重的门闩,卡梅拉第一个冲进去:“我妈怎么样了?”

  “她很好。就是孩子,是个死胎。”

  卡梅拉就像没有听见后面半句似的,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路西法换了身衣服回到王座厅,看起来又容光焕发,仿佛她刚才不过是被馅饼噎住,现在已经恢复正常。

  她款款走到约书亚面前,手中折扇敲打着另一只手掌:“很抱歉,刚才让你们看到如此失态的一幕,搅扰了大家用餐的雅兴。”

  “只要路西法陛下一切安好,我和我的朋友们不会在意这点小插曲。”

  “妈!你吓死我了!”卡梅拉像一头小黑豹似的撞进她怀里。

  “傻孩子,我好得很。”

  路西法一边抚摸着女儿散乱的发辫,一边扶起她,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酷姐们儿”卡梅拉在母亲怀里再也酷不起来,变成了寻常的爱哭小姑娘。

  约书亚听见了自己背后有轻微的抽泣声,回头一看,只见是小汤米拿着自己刚才没给出去的纸巾抹眼泪,哭得很伤心。他知道那孩子也想自己的妈妈了。

  “过来吧,让我抱抱你。”

  他温柔地朝着他笑,张开双臂,小汤米的腿带着自己奔向他,然后扑进他怀里。

  “呜呜呜——师傅,我也好想妈妈……”

  约书亚拥抱着他,娜塔莎和马克也走过来,分别从左右两边抱住他们两个,小金在四个人脚下转来转去,焦急地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隙。

  路西法道:“我也不强留你们用餐了,如果你们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我叫厨房给你们打包带上去。现在,让我带你们去见朋友吧,这是你们应得的。”

  她一挥手里的扇子,招来赫尔墨斯和其他几头猎魂兽。

  马克这次终于斗胆爬上其中一头的背,毕竟再错过机会,他就又得用自己的脑袋在钟乳石林中砸出一条血路。

  他们很快来到一家古色古香的小酒馆,门上挂着“死神酒馆”的招牌,“死神”二字旁画了很大一个骷髅头。

  路西法侧坐在赫尔墨斯背上,朝酒馆扬了扬眉毛:“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约书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咽下去。他的过去马上就要揭开,他生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生活……

  付出了这么多,终于就要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了。

  队员们紧紧跟在身后,约书亚回头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你们在外面等我,人太多我怕会惹麻烦。”

  “可是头儿……”

  “他说的没错。”路西法打断了娜塔莎,“黑尔的亡灵确实脾气暴躁,你们最好还是待在外面,我保证他不会有事的。”

  死神酒馆里非常热闹,人们一个个都喝得脸红脖子粗,却还在拼命往喉咙里灌。不过想想,在这里的亡灵除了纵欲、喝酒、等死,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干。

  不知从哪个角落忽然高起一个声音:“你输了,你该罚!”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输了的?”另一个更高的声音说,“我帮你抠出来,再喂你吃下去。”

  另一个角落里,两个亡灵争吵了起来。

  “喂!你踩到我了知不知道?”

  “你个大男人被踩一脚怎么了?娘们儿唧唧地乱叫,怎么着,就数你细皮嫩肉?”

  “你敢骂我娘们儿唧唧?我看你是活腻了吧!”说完就扑上去,照着那个人面门一顿拳打脚踢。

  约书亚皱着眉,眯着眼,从人群中间小心翼翼地穿过,所到之处,都是捉对厮杀的灵魂。黑尔地下城的魔法能激发人心底最暴躁的情绪,将人的暴力潜能无限放大。在这里,最平常的对话都能擦枪走火,至死方休的斗殴更是家常便饭。

  “请问,您知道神住在哪里吗?”

  约书亚敏锐地从嘈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一个不同的声音。

  “您好,打扰一下,可不可以告诉我在哪里能够找到神?我要去见他!”

  他四处搜索着,很轻易就发现了那个打听者。他很英俊,仿佛人群里的一道光,他有一头深栗色的卷发,就像早餐牛奶里的巧克力麦片卷。

  “神算什么东西?我们这些人都是被神唾弃的。”被他打听的那个人尖声尖气地说。

  “就是就是,他老人家住在天上,有美酒、美女,把我们丢在这里喝猫尿。”人群中另一个灵魂应和道。

  “但凡他分我一个老婆,我也不至于出去强奸女人啊!”

  “他若是让我出生在有钱人家里,我又何苦去抢劫杀人呢?”

  “我看,他就是存心要让这个世界不公平,这样他才有利可图……”

  “可不是嘛?”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到声讨这位“神”的阵营中来,大家越说越亢奋,却难得的观点一致,没有打起来。

  “你们胡说!”卷发男人嗓音嘹亮,他睁大那双温柔的棕眼,愤怒的泪光在里面闪烁,好像他们刚才侮辱的是他自己。

  “嘿,我说小老弟,你怎么那么傻呀?那个狗屁神如果真是个好人,又怎么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让你我在这里等死?”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神。神都是人制造出来的,只要人有心,一个畜牲都能被捧成神。”

  “他再怎么了不起,还不是从女人逼里爬出来的?经过那地方还假装什么清高啊?都是一样的乌鸦,还谁玷污了谁不成?”

  他看着他的怒火一节节攀升,直到将眼中的泪烧干,将他牛奶一样的肤色烧得通红,将他的拳头锻造坚硬的凶器。

  “我不许你们这样说他!”

  他忽然暴起,一拳照最后说那句话的人面门砸下去,那人瞬间飞出一颗血淋淋的牙齿,踉跄了许多步才被后面的人扶住。

  “你敢打我?”

  他站起来还手,却被卷发男人一手接住,另一只手钻到下面直直地捶在他小腹上,又是一朵血雾冲口而出。

  好事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崔斯坦团团围住。

  他似乎有些恢复神志,清明的眼睛里血丝褪去,他举起双手大声说:“只要你们答应以后不再侮辱神,我就原谅刚才说的那些话。”

  众人一阵哄笑,仿佛他刚才讲了个笑话。

  “那你说说,”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灵魂,他是刚才声讨大军中的一员,“如果我在这里打死你,他会不会来救你呢?还是说你和我们一样是被抛弃的人?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约书亚看见他在背后藏了一只酒瓶,五指握着细长的瓶颈。他刚想提醒崔斯坦当心,那人就举起瓶子,照着崔斯坦头顶砸下来。

  哗啦一声,玻璃酒瓶碎成无数道尖锐的流星,崔斯坦额角迸出血珠。他身子在原地晃了晃,还没站稳,又有另一个人扑上来,把他按倒在地。第三个人,朝他头上的伤口踢了一脚。

  他疼得龇牙咧嘴,可还是凭着惊人的力量,扳倒压在他身上的那个灵魂,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的模样真叫人心疼。整个眼眶都肿了起来,英挺的鼻子歪向一边,嘴唇被牙齿磕破,鲜血染红了他的唇。

  死神酒馆里的硝烟已经被彻底点燃,四处的亡灵纷纷加入这场大战,新来的人也不管他们是为什么打起来的,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崔斯坦一个人怎能敌过那么多发狠发狂的亡灵?额角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领,意识正在慢慢涣散开来,力量从四肢抽离出去。

  他就要倒下去了,倒在这个污秽不堪的酒吧,散尽灵魂里最后一颗尘粒,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有见到他心心念念的神明。

  忽然有人从后面抱住他,在他被血水遮挡的视线中,那人似乎会发光。

  他用一对巨大的灰色翅膀挡开四周涌来的暴徒,而后托着他,轻轻飞起。

  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有点甜,比果汁还甘美。

  他听到他在自己耳边悄声说:“傻瓜,你为什么那么捍卫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神?”

  再后来,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约书亚带着昏迷的崔斯坦飞出死神酒馆,在门外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他平放在地上。他的伙伴们迅速围上来。

  路西法的折扇敲了敲手掌:“看来你已经找到你的朋友了,恭喜啊!”

  “他还活着吗?”小汤米用手指戳了戳崔斯坦的脸,一旁的小金也凑上去开始替他舔舐血迹。

  娜塔莎看看躺在地上的崔斯坦,又看看约书亚,脸上浮起一个讳莫如深的笑:“他还挺漂亮啊?”

  马克立即明白她话里有话,也对着领导痴笑。

  “我会把他带回去,安顿好。谢谢您,路西法陛下,这次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黑尔女王道:“不麻烦。就是你的这位朋友可是在地下城出了名的,我听我女儿们说,他到处打听在哪里可以见到神,你说他怪不怪?能不能向我透露一下,你们为什么要找他,又为什么要带他回去?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呃……因为他,属于珀迦托雷,是我不小心按错了键,才害他来到黑尔的。”约书亚说。

  “好吧,既然这样,那你就带他回去吧。”路西法轻拍赫尔墨斯的前腿,“走吧,我送你们到出口。”

  她手中黑色折扇一挥,一团迷雾包裹住他们,散开时,他们已经站在了靡拉旱火山底部,电梯似乎被修好了。

  路西法走到约书亚面前,用食指从他的领口中挑出那支骨笛。

  “这个东西,到上面也能用,可以与我联系,千万别弄丢了。”

  “多谢。”约书亚点点头。

  她又走近娜塔莎身旁,用折扇拍了下她的屁股:“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女特工一把打掉她的手:“滚!老娘我是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