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双翼往下坠，海风呼呼地鼓过耳边，离落水者的尖叫越来越近。
小汤米咬紧了嘴唇，跟在约书亚后面，两只小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因为用力都变成了青白的颜色。
约书亚飞到正在折断的桅杆下方，在离海面三米的地方陡然展开翅膀，双手撑住高耸入云的木柱，身体被重力猛地往下一压，脚尖就触到了海面。
“小汤米，快来帮帮我！”
男孩刹不住车，直接一头撞进了海里，又从海中“浴水重生”，一头栗色的卷毛都直了，乖巧服帖地盖在脑门上。
他就这么湿淋淋地过来帮约书亚扶着桅杆，两人一起用力，将桅杆向反向掰折。只听“咔嚓”一声，高约十米的桅杆从根部断裂，重量霎时全涌向了他们。
“别松手！抓紧！”约书亚朝小汤米大喊。
毕竟还是个孩子，他的力气没有成年人那样大，桅杆整个向约书亚倾斜，他承担了大部分的重量。
他们各抱一端，缓慢而吃力地将桅杆放进海水里，这样它就变成了一根极好的浮木。
约书亚告诉落水的人们：“大家都尽量靠过来，抓住桅杆！”
一名泡在水里的妇人看见半空中飞着两个长翅膀的人立即尖叫起来：“我是死了吗？你们是天堂派来接我的吗？”
“不，您还活得好好的！请放心，我们会救你们出去的。”
戴斯彻的风浪很不给面子，他的声音消失在波涛的怒吼中，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一缕白金色的发丝沿着额角垂在眼前。
他回头对小汤米说：“把魂网给我，你去船的另一边看看有没有救生艇！”
小汤米领命而去。
帆船由于一侧的船舷破了个窟窿，明显向一侧倾斜，眼见着快要沉没。刚开始下沉的船会产生漩涡，将它周围海面上的东西一并都带下去。
约书亚抖开魂网，用它系住桅杆的一头，开始拖着抱住浮木的生还者们离开沉船附近的危险海域。
一名五岁的小女孩儿仰头指着他，对身旁也抱着浮木的母亲道：“妈妈快看，天使！”
约书亚朝她温和地一笑，耐心地纠正：“我不是天使，真正的天使翅膀比我白多了，不过但愿你这次还不用见到他们。”
小汤米找到了两只充气救生筏，跌跌撞撞地挥动翅膀追赶约书亚，两只筏子正不断将他拖向水面，小汤米咬紧牙关努力振翅，像只满载花粉的蜜蜂。
就在这时，他看见远处天边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黑点。
“队……队长，看那边，那是什么？”小汤米惊呼。
约书亚抬头一看，一抹微笑瞬时占领了他的嘴角：“是娜塔莎的云霄飞车，那两个没良心的，终于想到要来帮我们了！”
说来冤枉。其实，刚干完自己的那半活，本来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马克，硬是被娜塔莎耳提面命着跨越半个地球来到这里。
“不加班的意思是到点就走，现在还没下班呢，你那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马克小亲亲？小心我向大天使告你早退的状。”
他们抄了个近道从戴斯彻海上走，没想到会在这里就遇见他们。娜塔莎一脚油门，云霄飞车就像离弦的箭那样俯冲下去。
“抓紧咯！”
“妈呀，我晕车！真是要我老命了！”
“谁叫你要坐我的车？用翼式背包自己飞不好吗，马克小亲亲？”
当云霄飞车在约书亚面前停下的时候，小汤米瞪圆两只灰色的眼睛，下巴几乎要脱臼，双手一松，好不容易拖了那么远的救生筏也落回海中飘走了。
“酷——！”他只能说出一个字。
云霄飞车通体银灰，体积扁平，就像他活着的时候看的漫画书里的UFO，车身两侧伸出两道巨大的光翼。光翼其实并不是翅膀，而是云霄飞车燃烧燃料形成的一种翼形火焰。
车内的空间不大，堪堪能坐下两个成年人，如果硬要塞的话，像小汤米这样的孩子可以再坐下一个。
约书亚抬手替他扶了一下脱臼的下巴：“一会儿再感叹，等救完人，我叫你娜塔莎姐姐载你回去，赶紧把那两只筏子追回来。”
小汤米这才意识到手里突然消失的重量是怎么回事，回头重新去捞筏子。娜塔莎和马克摇下车窗朝约书亚打了个招呼。
“你们绝对猜不到我见到你们有多高兴！”
娜塔莎扬了扬修眉：“老娘就知道你离不开我。”
“头儿，你是怎么做到每一次都能给自己找到新的麻烦的？”马克嘴上揶揄着他，屁股还是诚实地粘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结果被娜塔莎一脚踹了下去。
“下车帮忙。”
“凭什么是我下去？”马克皱眉摸着被高跟鞋踹疼的后臀，痛苦地说。
“就凭你有翼式背包。”
小汤米终于把被浪卷走的筏子给追了回来，他们三个一起将落水者拉上救生艇，约书亚最后解开浮木上的魂网，系到救生艇上，另一头连着娜塔莎的云霄飞车。
“可以吗？你的车能拖动这么多人吗？”
“没问题。”娜塔莎隔着挡风玻璃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云霄飞车果然力大无穷，轻轻松松就拖动起两只救生筏，载着被救上来的人们乘风破浪，往离这里最近的岸边驶去。
约书亚、马克和小汤米跟在后面，防止有人因船速过快而再次落水。
等靠了岸，他们又帮忙扶着这些人上岸，约书亚清点了一下，他们总共救起了三十八人，有老有少，不过清一色全是女性。
难道那艘船上没有一个男人吗？
就在约书亚疑惑的时候，一位老妇人颤巍巍地朝他走来：“天使大人，能不能求求您再回去救一下我们可怜的船长？”
“什么？还有人？可是刚才明明我已经确认过没有其他落水者了呀？”
老妇人哑着嗓子哽咽道：“他肯定躲在甲板下面不愿出来。他是个很守信的人，他说过会带我们平安度过戴斯彻海，结果出事了，他心里一定难过极了。”
一旁的娜塔莎走过来，递上一块方巾，让老太太擦眼泪：“你们是要去哪儿？为什么走这条航路？难道你们没听说过戴斯彻海素来有‘死亡之吻’的别称吗？”
老妇人用散发着淡淡香水味的方巾捂住了脸，沉默良久，方才幽幽地开了口。
“我们这一船姐妹啊，都是要从沃伦角到寡妇湾去的。我们是从丈夫、父亲、兄弟、儿子的手中逃出来的，他们打我们，强迫我们做不愿做的事，不停让我们生孩子，还命令我们做家务，不听话就威胁要杀了我们，我们实在忍不下去了！”
“我有一次听到外面来的游客说，穿越戴斯彻海，在遥远的东方有一座沿海的城市叫‘寡妇湾’，那里居住的只有女人。她们也都是从家里逃出去的，然后聚集在一起，建立了这个地方，收留从世界各地逃家出来的姐妹们。我们也想去那里！”
“一开始，我带着几个姐妹去游说他，船长说什么都不答应。这些年来，一直都是他在帮助我们，每当有姐妹不堪家里男人的打骂逃出来，都是他帮我们找的临时藏身的地方，给我们送来钱和食物，他也尝试过帮一些姐妹逃跑，可一旦被男人发现，她们就又会被抓回来一顿毒打。”
“所以这一次，我们打算走远一点，走快一点，戴斯彻海是条捷径，可以直接到对岸的寡妇湾。但是他不答应，因为这条路太危险了，是我们逼着他同意的，他本来不想走这条路，是我们害了他呀……”
老妇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佝偻的身子不堪重负般弯了下去。娜塔莎轻轻将她搂进怀里缓缓摇晃，她实在太能理解那种绝望，那种你所受到的伤害，正是来自于你最亲近的人的绝望，就像四十多年前，她还活着的时候，信任地走进未婚夫告诉她的执行最终任务的酒店套房，结果却有一队荷枪实弹的军人躲在衣柜里等着她。
约书亚对他的组员说：“娜塔莎，你留在这里，我们当中大概就你最懂她们了。马克，你去祈祷回应部找个天使来，让他不惜代价、无论如何都要帮助这些可怜的人。小汤米跟我再到沉船那边看看，有没有那位可敬的船长。”
说完，他振翅一跃，钻入风暴，小汤米赶紧跟上。
戴斯彻海上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就好像整个天气区都搬了过来。约书亚把翅膀压得很低，紧贴着海面飞行。小汤米控制不好翅膀，几次扑腾进海里，灌了好几口咸水，又抖掉翅膀上的水珠重新起飞，不敢抱怨半句。
他们回到帆船边上，那艘船已经彻底翻了过来，船底朝上，正在缓慢下沉。约书亚深吸一口气，收起翅膀猛地扎进海面，像只捕食小鱼的海鸥。
即便在死后，只剩下一枚轻飘飘的灵魂，人也不能为所欲为。因为肉体会湮灭，灵魂会消散，而灵魂一旦消散，就再也没有复活的可能。
赫柏通天塔所赋予灵魂的形体，不过是一副临时的皮囊，并不比人类的血肉之躯坚固多少，一切对活人致命的东西，对他们也一样危险，只不过疾病什么的不太会找灵魂的麻烦。
约书亚并不十分精通水性，但他不愿放弃那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那位船长被困住了，自己出不来，只要有人搭把手就好了。
他潜到海面之下的船舱，本来放置在甲板上的货物都已经沉到海底，而舱室里的货物都跑到了天花板上，整个空间上下颠倒，海水裹挟着家具在里面横冲直撞。他一扇一扇地开门搜寻，努力延长在水下憋气的时间。
小汤米不敢下水，他独自在上面努力地推搡船底，想把帆船再翻过来，然而无论他是用手推还是用脚踹，这艘船愣是纹丝不动。
等了很久，还是不见约书亚出来，小汤米有点慌了，他跃跃欲试着下去救他，几次冲进海面，又因控制不好翅膀，只能浮在水上，被巨浪拍打回到船底。
就在他第三次准备下潜的时候，约书亚的灰色翅膀终于露出海面。
他从浪间冲出来，翅膀带起千条水柱，随着挥动碎裂成千万颗浑圆的珍珠，落回海中。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男人，衣衫褴褛，形容落拓，被海水浸湿的须发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模样，只知道应该年纪不小，了无生气，就像具木偶那样躺在他手中。
“他死了，我没能救他。”约书亚沉重地说。
白金色的头发淅淅沥沥地滴下水花，淡金色的眼瞳里，湿润的不知是泪水还是海水。
他抱着船长的尸体，缓缓放在漂浮的船底上，然后跪在他身旁，小汤米跟着他照做。
“愿你安息！放心去吧，你未尽的事，我们会替你完成。”
他转头看向小汤米：“你身上还有魂网吗？”
“有！”
小男孩从自己的背心口袋里掏出备用魂网，约书亚将它抖开盖在男人的尸首上。不一会儿，网线末端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死者的灵魂已经被打捞上来了。
“回去吧，我们能为他做的只有那么多了。”约书亚说。
他一寸一寸收起魂网，又俯身在死者额头上画了个简单的十字图形，那是潘瑞戴斯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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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信一点，捞上来的死者就是小攻！这个故事里的攻出场居然是个死人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