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马蹄声在宁静的巷道里更显清晰。锺惟清与夜倾尘两人赶了一路,在申酉交替时进了星池镇。
夜倾尘靠着锺惟清,让他过了星池镇中的朗月桥便要向东走,那里有无冥教的分堂,于焕七等人应该会在那处与他们会合。
锺惟清和夜倾尘在一处座落在巷弄中的宅院前停下,门外的侍从听到有人接近,先是戒备,待看清楚来人,随即恭敬的上前将人迎至宅院内,交给早已引颈等待的丹书与于焕七。
"教主,您有没有哪儿不适?"丹书送上了刚烹好的热茶,这已经是她准备的第三壶了,前两壶等不到夜倾尘,放凉了再重新烹煮茶味也会改变,因此回回准备的都是新茶。
"没有。"夜倾尘摇了摇头,望向身旁正喝茶休憩的锺惟清微微一笑。"丹书,准备些吃食,将军与我尚未进膳。"
从出了桃花林皆是僻静的山中小路,沿路所居人家已十分少数,更遑论有能落脚休息的茶舍或客栈,因此一路过来,两人只分食了晨时出发前,丹书为他们两人准备的干粮。
听到两人尚未进膳,丹书连忙往前院的小厨房去准备,于焕七和知遥便趁着这段时间,先与夜倾尘报告孙卒的去向。
"教主,孙卒等人入了京,昨日与左相的人在京中凤鸣阁见面,我们的人守了一夜,未见孙卒他们离开凤鸣阁。"于焕七说道。
"凤鸣阁?"锺惟清蹙起眉道:"左相势力在京中深耕数十载,京中处处皆是爪牙,我听说那儿是左相侄儿黄祈孝的产业,这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夜倾尘闻言挑眉看向锺惟清,从他语气听出他与这个黄祈孝,似乎曾有什么过节。
"将军见过这个黄祈孝?"夜倾尘侧过头,盯着锺惟清瞧。
"有过一面之缘,多年前与何将军入京,这个黄祈孝差点逼死一个清倌儿,若不是救得及时,怕是早已魂断凤鸣阁。"锺惟清回忆道。
"哦?"夜倾尘抬眼瞅了瞅锺惟清,盈盈笑问:"那姑娘被将军救下,不得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吗?"
锺惟清回望着夜倾尘那语中带笑,眼神却不见笑意的双眸,心想这人醋劲还真大。
"救人本是应该,绝非是为了贪图任何回报,更何况这只是一段往事,我与那姑娘也从未再有任何交集,何来报恩之说?"
知晓夜倾尘心中所想,锺惟清难得哄了他一次。
"如此便好。"夜倾尘灿然笑道。
两人谈话间丹书已让人备妥了饭菜,佈菜时阎风带着白日张师让将军命人传递的书信前来,看来是东南水师营已接到锺惟清欲前往的消息,不意外应是楚长凛先做了些安排。
接过阎风手中的书信,信上寥寥数句,仅让锺惟清等人明日卯时等待张师让的人前来接应,军中耳目众多,并非全然可信,因此他会派亲信带着锺惟清从别的通道入营。信末並有张师让的帅印为凭证,以示此书信非出自他人之手。
翌日卯时未至,张师让派的人已在宅院外等待,来人一身黑棉布衣,踩在地上的鞋履是水兵穿的桐油鞋,脸色严肃言谈铿锵简洁,让送锺惟清出门的葛三乾觉得这活脱脱像是另一个阎风。
从星池镇往水师营的官道路程约有六十里,但今日他们不从官道走,而是要出镇之后沿着河岸往西走约四十里路。虽少了数十里,但河岸边遍地皆是沙砾石块,因此想加快脚程亦有难度,尤其担心路面颠簸,锺惟清带着夜倾尘前行更是不敢躁进。
"若是觉得不适,要不要暂且停下歇息?"锺惟清又再次问道。
一路上锺惟清问了数回,夜倾尘总是笑回无碍,如今身子已不像前几日那般虚弱,再者有楚荆与锺惟德给的补药,内力也逐渐回稳,不过看到锺惟清逐日转变的态度,夜倾尘倒是乐意听着他多问几次。
"锺将军,前面便是水师营了,请两位切勿发出声响,我带你们从后边进去。"
张师让的亲信一脸戒慎,与守在门外的士兵低语数句,便带着锺惟清等进入水师营。
这儿与前方的营帐有数尺之遥,并有木栅栏为隔,若不仔细察看,不会发现有人从此处进入。
将人顺利带至张师让另外准备的营帐,来人便功成身退,前往别处巡视各营水兵的状况。
两人在营帐中等了片刻,一名身着军袍的中年壮汉从外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见到锺惟清后跨步上前,满是讶异的喃喃低语。
"太像了!怎么会和賀大哥如此相像?"
锺惟清闻言一愣,賀大哥指的是……父親嗎?
他與大哥鍾惟德自幼便從母姓,雖父母早逝對兩人並未留下任何印象,但從鍾惟德那兒聽說父母親皆是良善之人。
鍾惟清思索片刻後,与夜倾尘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向張師让问道:
"张将军与在下的父亲是旧识?"
"岂止是旧识!我与你父亲,还有鸿山兄,我们自小生于同个村庄,长大后一起从了军,誓言保家卫国。只是不曾想,你父亲竟会在刚当上羽林军副统领没多久,便被陷害去了京郊守陵,還有你舅父锺翰林也是……"张师让想起当年那件祸事,仍旧无法善解。
当年锺惟清父亲贺祥宇被陷之时,张师让与何鸿山皆在战场上禦敌,得知此事时贺祥宇已被派往京郊,在他们尚未能回京相助时,便被发现在皇陵附近惨死。
其后贺祥宇之妻也如同消失了一般,离开了原本居住之处,从此杳无踪影。
"鸿山兄与我遍寻你们母子的消息,却如何都寻不着,没想到寻到你们兄弟俩还是晚了一步,你大哥已经被养父给打瘸了腿。"张师让始终觉得心中有愧,当初若能早一步寻获他们,必定不会让他们受这种罪。
锺惟清并未听过张师让所述的这些过往。这或许就是锺惟德口中所说的『旧事』。
"张将军,可否告诉我当年父亲与舅父究竟为何遭陷?"锺惟清慎重地问。
"这……"张师让看了一眼锺惟清身旁的夜倾尘,不知当不当讲。
察觉到张师让有所顾忌的目光,夜倾尘只是笑了笑,向锺惟清低声细语道:
"将军,我先到营帐外等你。"
夜倾尘语音落下便要转身往营帐外走去,下一刻却感觉手与袖袍皆被紧紧一扯,抬眸望向锺惟清澄澈的目光,随后听见他对自己说:
"夜倾尘,你不用离开。"
让夜倾尘留下后,锺惟清向张师让表明道:
"他与裕亲王是好友,是我……"
锺惟清低眸深深看着夜倾尘那双清澈若水的瞳眸,以着坚定而不夺的语气缓缓说:
"是我,死生相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