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睡着,眼也不眨地看着他,伸手掐了自己一下,疼得我一个激灵。
这不是梦,这是我的谢驰,我的,活生生的谢驰。
“还早呢。”谢驰说,“再睡会儿。”
我不敢睡,怕明日见不着他醒着。谢驰哪会不了解我,笑着把我鬓发别到耳后,轻声诱语:“清清睡一会儿,我就在这儿看着你。”
“当真?”
“我何时骗过你?”
他确实没有骗过我。
我害怕又安心,在那种朦胧的挣扎之间,在他每一声哄诱里,捏着他的指尖睡着了。
一醒便是第二天天色大亮。我脑子只茫然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了,身侧空荡荡的,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了,也顾不得身上有恙,立刻坐了起来。
披着锦白裘衣端坐在案边的,正是谢驰。
昨夜不是梦。
他走过来,习惯性地环住我:“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
“你怎么起来了。”我说,“小心你身上的伤。”
他笑道:“已无大碍,已有人替我看过了。”
“你都见过了?”
“见过。”谢驰捏捏我的鼻子,“听说他们都被威胁了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谢驰也不再打趣,替我换衣服。
动作之间依旧是自然熟稔的,只是这来之不易险些不能再有的东西,叫我怎么也不能平常心对待。谢驰无奈地抱起我:“怎么愈发娇气了?”
我没答他,心里好多好多话,梗在喉咙口不知道怎么说。
昨夜仓促疲累,未曾能好好看看他,现在真的是一刻都挪不开眼睛了。
“莫不是本王愈加俊美了?”谢驰问。
才没有。脸色苍白得很,一点儿也不好看了。
谢驰命人备膳,拿了粥一勺一勺喂我。
这人明明才挨过大病一场,却反过来一句一句哄我。
“听说葛云石香牛天下一绝,清清想不想尝尝?”
“你之前不是很喜欢雪么?屋外已有厚厚的积雪,我叫人备绒靴,你一会儿去踩踩?”
他埋首在我颈边,缓缓叹了一口气:“清清啊。”
我闷着声不说话,他拿起梳子为我一点点梳发,笑道:“舒公子这些日子懒散了,都不作装扮。”
他替我拿青碧玉簪了头发,从后矮身抱住我:“相公还生气呢?”
“你胡说什么?”
“终于舍得理我了?”谢驰笑道,把我抱在他腿上,“是我的不是,早先不该瞒你私自来了。”
他摸了摸我的脸颊:“累瘦了。”
“我听说夷真退守十城?”谢驰说,“你做得很好。”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字一句地问。
“什么?”
“生永的事情,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说?”
他默了一瞬,又笑道:“本就没什么……”然后他话又收了,应是反应过来我早已知晓全部,蒙骗不住。
他又换了那种恳切神情:“好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莫同我生气了,好不好?”
“你错什么了?”我看着他。
“你什么都没错?你为什么要说自己错?错的是我,错的是百里年,错的是陈琰。错的是我要私自下山,错的是百里年判断有误固执己见,错的是陈琰居心不良有意为之。”
这人为什么总要擅自揽了所有责任,将旁人撇得干净?
“我认同后面的话。”谢驰板了板脸,然后很快柔和下来,看着我:“可是清清,但凡你有任何不痛快,那就是我的错。”
我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莫要同我置气了好不好?”
我哪里还能和他置气,只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在心头作祟,茫然不确定地想要答案。
“没有置气。”我低声说。
“好。”他也依我,“还饿不饿?”
我摇摇头问他:“大夫怎么说的?”
“他说我身强体健,很快就能复原。”谢驰有些得意,“放心吧,没事。当下之急……”
“当下之急是你好好休息。”我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明白?”
“夷真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我说,“这几日你就好好呆着,切勿劳心。”
他还要说话,最后又在我眼神之下生生咽了回去。
我随意捡了些这些日子的事同他说了,他也认真听着,笑眯眯地说:“清清真厉害。”
这可真是他瞎说了。若是他在,只怕那边的降书都已递过来了。
谢驰既醒,我欣喜又担忧,足过了三五日才放下心来。
我命人将夷真众人送回去,谢驰也亲自送别道谢,老先生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对着谢驰倒是还算和善,说他心性坚韧,是个人物。
我倒不在意他如何对我,只是因着他对谢驰之恩,除却金银,另遣了仰之遇替我备下药材一并送了。
谢驰醒这几日,我没许陈琰过来,所以至送夷真众人出了葛云关去,他才笑了拦我们,对谢驰说:“你醒这几日也没能去看,我命人备了酒菜,一起吃些吧?”
我先回绝了:“谢驰才醒,老先生说了,不宜饮酒。”
陈琰看了我一眼,改了口:“只吃菜喝茶。”
“好。”谢驰应下了,我却有些不高兴,他牵了我的手捂着,对陈琰道:“才先和清清用过早膳,这顿饭只怕要晚些了。”
“无碍。”陈琰面色不变,“殿下肯赏脸就好。”
“陈将军盛情,却之不恭。”
陈琰转身走了,谢驰复又拉上我:“走,带你去踩雪。”
我站着没动,他回身抱住我,亲亲吻了我额头:“我知你不悦,可我与他这事要有定夺,还得圣裁。况且眼下夷真祸患未定,怎么能先拆了自家阵脚。”
这些我都懂,我只是替他不值。
“好啦。”谢驰挠了挠我痒痒,“舒公子大谅,切勿与他计较。”
我腰间一痒,忍不住笑出来,哪里还绷得住,哼哧了一声,还是同他去踩雪了。
蔚山也会下雪,薄薄一层,梅树枝头垂挂,倒是不能踩得尽兴,搁在地上是响脆的。
葛云关的雪深厚得多,每迈一脚都深深陷进去,我没一会儿染了一层汗意,又顾念谢驰身子,因而没一会儿便回房了。
晚饭到底还是和陈琰一起吃了。
陈琰给我俩倒的是茶,他杯里是酒,他举了杯,笑着说:“这一场战下来,我们都还是好好的,却独独缺了百里。你那时被困,险些丧命,我和百里……”
“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说了。”谢驰说,“现下之急是与夷真之战。”
“也是,也是。”陈琰笑道,“不谈旧事,但是总归是为你濯尘了,这一杯敬你。”
谢驰以茶代酒同他喝了这一杯。
他应当是有许多话要说,只是我和谢驰两人只是闷头吃,要不然就是只说我二人之话,他未曾能插进来,一顿饭也没花多少时间。
我俩整整齐齐站起来向他道别,陈琰还留:“我们三人许久未能这样齐聚,何不妨多留些?”
“不必了。”我说,“谢驰才愈了不久,应当好好休息的。”
我并不愿同他说什么,从前的陈琰与谢驰爱争,但是总归还是少年意气,志气相投的,也能把酒风月,坦坦荡荡,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绵软的面孔下藏着针,总归寻不出来从前模样。
“他这样,我倒是没有预料过的。”谢驰似是感叹。
“人之变化,如何能料测?”我说。
“嗯。”谢驰释然地笑道,“幸好你还在。”
“是啊。”我笑道,“幸好你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