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层锦>第2章 回府

  那府君一怔,黄侍郎虽是看自己儿子生气,但是这么打下来只怕是命也要去了大半条。到底也是心疼的,闻言就忍不住向安王求情。谢驰并不理,那黄侍郎便将目光投向了我。他算是找对了人,别人的谢驰不会听,我说的谢驰更加不会听。

  那黄莫还不敢相信谢驰真要打他,一板子下去还是懵的,第二板子下去的时候才哭嚎起来,震得我耳膜疼。谢驰皱了眉:“嘴堵上。”黄侍郎一身汗,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心焦地看着自家儿子,又不时看看谢驰什么时候松口。

  谢驰碰了碰我的手:“拿的什么?”

  我这才回过神来,看看手上几个纸包——原是担心小亭回去路上跑太急给弄坏了,这才拿在我自己手上。“给我买的?”谢驰好心情地问,全然不顾周围人。

  我深谙他劣根之性,只好点头:“嗯。”

  他拆了一包,嗅了一下,拈起一块送进嘴里,点头:“还不错。”我猜黄侍郎大约是要被急死了。百里年不知何时凑上来,堂堂大将军居然腆着脸讨要。谢驰心情好,任他拿了一块儿,我回过神来,百里年已经要往嘴里送了。我一时着急,伸手打掉了他手上的糕点。他僵着手怔住,周围一干人也是齐齐惊讶,谢驰笑道:“你不喜欢给他,我就不给了呀,何必这样驳了将军的面子。”

  他这话一语双关,旁人听得明明白白,一时之间气氛莫名。我声音低了几分:“这个有榛子。”百里年笑了一下:“你还记得。”众人一时方悟,百里年吃不得榛子,几乎是一提就能想起来的事。少时他害过最重要的一场大病,满京城都知晓,高烧三日不停,几乎去了半条命,足足养了小半年,就是因为我哄着他吃了一碟子的榛子糕。为这事我爹恨不得拿棍子把我打死,要不是谢驰及时上府,只怕我爹真的下得去手。

  有人心情好了,自然就有人心情好不起来,比如说谢驰眼神就阴下去了。穿着青色官服的少卿挑眼笑笑:“舒二,你小子也有今天。”我懒得搭理他,斜眼看他一下,并不搭理。旁人听到这话只当是辱,我知道这小子报复心又上来了,只不过几日前往我手上输了几十两银子,就耿耿记挂。

  丞相府被抄了,昔日旧友还算是保存着一点联系的,除了谢驰和贺听,也就是这位少卿,徐岸。说来也是,这厮当年日日跟我酒肉堆里混,现下做了少卿,我却还是困于一方不得所出。他这般说,我才是懒得与他计较。

  黄莫估计也是个娇养出来的公子哥,没挨几下就趴着没了动静。谢驰居然没有一点收口的意思,由着差事们继续打板子。我知道他这般生气是因为我被打了,我并非圣母之心普渡众生,一是不愿成了名动京城的蓝颜祸水,二是不愿谢驰朝堂之上再多结些不可解的旧仇。谢驰在帝王座下的权势无人不知,黄莫被打了,黄侍郎心里愤懑,到底是不占理,只是若真出了三两好歹,死仇怕是也不可解了。

  我轻轻拉了一下谢驰的衣袖:“黄公子虽是有错,可也不过是孩童,无意冒犯,殿下看他年纪小,原谅一回吧。”黄侍郎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将殷切地目光投向谢驰。谢驰冷哼一声:“年纪小就敢藐视皇位国律,年纪大些岂不是要拥兵造反?”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黄侍郎吓得直接跪的地上,诚惶诚恐直呼不敢。周围的一众官员齐齐跪下,除了趴在凳子上被打晕的黄莫和站着行刑的差事,也就独我和谢驰站在中央。我不敢显得过于突兀,腿一弯也要跪下去,被谢驰一把捞住,没能跪下去。他手可比我的有力得多了,我就这么挂着也没见他手抖半分。

  我看着这人绷着的侧脸,禁不住想笑。皇城底下长大的公子,有几个是把皇威国律放在眼里的?我少时受宠得很,虽然父亲是严厉的丞相,但是母亲宽厚,外祖母疼爱,后宫里那位太后娘娘更是喜欢得紧,时常亲诏我入宫。我不是皇亲,却也不用在任何一个皇家子孙面前低了眼。除了烧杀抢掠,调戏女子,欺负老弱,那些大大小小的祸几乎被我闯了个遍。谢驰这人,任何时候都是在我身边的,也没干过几件好事,反倒是一直纵着我。

  每每母亲和外祖母兜不住我了,谢驰必定上门亲自把我带走,带到他府上住到我爹气不出来为止。谢驰母亲是先帝长姐,嫡出的长公主,身份尊崇,谢驰五岁封了王,有自己的府邸例银,后来又被赏了大片的地。尊荣摆在那里,我爹除了恭敬行礼,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他比之我们这群小孩儿,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都是上中之上,却甘愿也跟着我闹,我说什么就做什么。以至于现在再怎么被他折腾,我都觉得我是在还孽,是活该。

  如此一个谢驰,眼下却说别人藐视皇威,他怕是忘了当年谁和我一起剪了先帝最是珍爱的白羽孔雀的尾巴毛儿。

  我估摸着也打了二十来板了,喊了声停。差事大概等这一刻很久了,立刻就住了手,后知后觉才发现是我喊的,一骨碌也跪下去了。黄莫被打得没了动静,我估计还没死,不然我岂不是白喊了?黄侍郎额上都是一层汗,垂首伏跪,垂着的头发一抖一抖。所有人都在等着谢驰最后的指令,但是谢驰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这是打算放过了。

  我低声道:“我白日里吩咐厨房炖了甜汤,预备殿下回去。眼下这个时间刚好。”这便是催他走了,明眼人都知道这煞神要是走了,大家就都解放了。眼看着谢驰松了神色,百里年个粗神经的又问:“安王殿下正说要与我等前去贺听楼呢。清之不去?”我心下揪了一下,忍不住心里腹诽,百里年是边关一场空曾武力不长智商吗?

  我在燕王府上已有三年余,那时也算是轰动天下的大事,话本子和说书的从江南到江北,便是西域北境来使也要好奇问上一句。眼下京城传的是百里将军挟功要人,他见了不避嫌还敢这样同我说话,莫不是谢驰没朝他身上发过火?他仰头看我,眼神简单直白,没什么多的。我心下一阵烦躁,少时我多次朝他示好,也不过换来他冷声呵斥,无甚好脸色。我是谁?自小惯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京城世家公子少不得与我交好,何敢谈与我碰壁?一次两次我忍了,再多了便是不悦,他也逐渐受到排挤,在哪儿都是笑柄。我们捉弄他好些年,直到那次哄他吃了榛子去了半条命方才收敛,从此没再讲过话。现下他这般不依不饶的,弄得大家难看呢?

  谢驰揽我的手逐渐收紧,我要是再不答,只怕是要被腰折了。“我就不打扰兴致了。”我挂上虚伪假笑,“几位大人吃好。”几位大人跪着,并不太想说话,只是碍于谢驰在场,看我几眼,还是徐岸上道应了一声。于是我就和谢驰回家了,留了一堆烂摊子他们自己收拾。门外居然备了马车,垫子极软,我一上马车就坐不住,躺在垫子上,舒了舒我这把老腰。谢驰冷着脸,我凑过去,谢驰叼着我手就不安分。我吓了一跳,昨天骨头差点散了,今天要是还有什么,我的尸身就可直接焚了。

  “谢驰。”我躲他的手,“我身上疼。”

  “活该!”他没有好脸色,“我倒不知道舒二公子还喜欢这样的戏码?”我知他明里暗贬我我英雄救美。和他口头争论即使得了一时的爽快,过后了遭殃的还是自己,我只好忍着心里的白眼,硬是往他身上蹭:“你给我揉揉。”他黑着脸,倒是没揍我,手放在我腰间,不打岔不故意,认认真真地揉起来。

  我靠在他身上,马车平平稳稳,马蹄儿嘀嘀哒哒的,困意一阵一阵涌上来,像浪儿一样把我整个人裹住缠紧了。我就在他身上眯着睡着了,连什么时候到府上的都不知道。被他整个人打横抱着一颠一颠走回卧房,才胧胧恢复了意识。他一下子把我脚放地上,我倚着他一会儿才精神清醒站直了。

  “不是说炖了甜汤?”谢驰说,“还不给我端过来?”

  我睨了他一眼,往厨房走去:“要喝自己去,你当你是大爷?”

  “我是王爷!”谢驰大声道,语气恢弘底气,却倒还是跟着我往厨房走了。他像条儿小狗一样,在厨房晃来晃去等我给他舀汤。舀汤这样的事我可不会做,万一烫着怎么办?我唤了厨娘给我舀两碗汤,一碗递给谢驰,一碗自己拿勺舀起吹凉,还没及往嘴边送,就被某人截了先。我白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真的甩手走人,喂他喝了两碗,手腕子都发麻,嘴也吹麻了,某人还不知廉耻地把他嘴里的甜味儿送往我嘴里炫耀得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