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青云玉>第53章 坦诚

  丞相回乡途中遭遇草寇截杀之事,已在朝中传扬开来。

  众臣虽表面道是他应得的报应,但私下仍纷纷揣测此事或为陛下之意。

  那位尊贵帝王,疑心何其深重?又怎会真那般仁善,放那十恶不赦之人一条生路。不过是在臣民面前做戏罢了。

  陈以容起初仍忧心三皇子会有他谋,可转念一想,人如今已无重臣相助,可谓是孤立无援。只凭借他一人,恐再难掀起风波,或许一切都将归于平静。

  而一连数日也确实风平浪静,直至一日早朝间的风波打破这份宁静。

  晨起之时,已然是霜蟾微光交叠,陈以容微阖眼睑,乍觉头顶胀麻,大抵是昨夜忙碌至太晚的缘故。

  以至于早朝叩拜帝王后,陈以容仍有几分困倦。他双眸略微失神,盯着足下官靴,思虑这上面图案纹路精致,若是自己缝制,不知要耗费何等久的时间。

  忽御史大夫步至殿中,躬身向文景帝道:“臣有本启奏。”

  文景帝难得见自己这位岳丈出面,倒也生出几分兴致。他一向在朝中明哲保身,不结交亲友,不与人为伍,不知此番是何等要事,值得他老人家亲自出面?

  “准奏。”

  御史大夫面色严肃,扬声道:“臣欲弹劾三皇子。先前丞相结党营私、藏污纳垢之事,与其息息相关。臣亦听闻,三皇子时常流连于清音坊,明面上是花天酒地,实则结交党羽。”

  此言一出,朝臣们皆窃窃私语起来。

  这三皇子若真做此事,那便是有图谋皇位之意。大齐已有储君,若他仍有动摇国本的心思,岂不是不忠不孝?

  文景帝听闻御史大夫这番话后,神色骤然冷淡。他宛若寒潭的眸凝视下方的岳丈,心中隐有波澜起伏。

  人所言之事他怎会不知?可那三皇子毕竟是他的儿子,御史大夫这般公然弹劾,岂不是要至他颜面于不顾?

  故而文景帝再开口时,声音亦是清泠:“哦?沈爱卿是说,三皇子也笼络朝臣,有对朕不忠之意?”

  天家父子,就算偶然会有猜疑,但终究血浓于水。

  御史大夫之意文景帝再明白不过,他先前与太子等人筹谋,只朝夕之间,让两朝元老的丞相沦为罪人。

  那丞相虽有功绩在身,但到底只是臣子。况且他也确实罪大恶极,加以处置也是应当。可如今御史大夫言之凿凿要弹劾之人,可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在意亲生骨肉是一方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若他当真处置了自己的亲子,史书工笔将如何记载他的狠戾?

  御史大夫听到文景帝此言,品鉴出帝王语气间的冷漠,显然是对自己此举不满。

  他眉头紧蹙,不明白这位曾经爱民如子、深明大义的明君,怎会说出今日这般话来?或许是这位帝王早已年过四十之故,不似从前清明。

  大理寺卿见人许久未语,出面直言:“陛下,臣在查抄清音坊时,也确听人有所提及。三殿下曾在清音坊内多次宴请朝臣,酒过三巡,便会、会……”

  “会什么?”文景帝厉声询问。

  “会道太子殿下非最具贤能之人,不过是因中宫嫡出,故而被封为储君。”

  大理寺卿跪下后俯身叩首,他稍作停顿,又心下一横道:“陛下,三殿下此番言论诉说过多次,所谓酒后吐真言,恐怕他是早已对您生怨啊!”

  “荒唐!”文景帝愤然起身,企图制止他们的言辞。

  若说笼络朝臣那是不忠,那这番狂悖之言若当真属实,便是要置三皇子于万劫不复之地!若他堂堂一代君王,就此轻易纵容,恐会引起朝中轩然大波。

  此时传扬开来,又有谁会敬重他这个帝王?

  “陛下,此事微臣可以作证。”右通政也站出来,跪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面露哀愁,“臣昔日与诸位同僚,皆受到过三皇子身边侍卫周信的威胁!”

  文景帝万万没料到,会给三皇子最终致命一击的人,会是前些时日,太子亲自向他举荐的右通政。

  文景帝阖眸深吸一口,这其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御史大夫是太子的外祖,大理寺卿亦是其同盟大皇子的母族族亲,而这位右通政,也是太子在朝中的势力。

  太子如今羽翼渐丰,在朝中已有自己足以信赖的重臣,所以对于野心昭昭、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三皇子,也不再顾念手足之情,想要将其一举除之。

  很好,这便是他亲自选择的太子,不枉费他多年的苦心教导。

  陈以容在这一声声弹劾中逐渐清醒,他冷眼旁观着,亦是心知肚明。

  新的风波又将翻涌,而太子此番是欲将三皇子逼上绝路。这就是皇家,哪怕亲如手足兄弟,也会因自身地位而对那人赶尽杀绝。

  不过陈以容并无怜悯之心,反而认为太子此举甚好。毕竟端懿太后崩逝是因这位三皇子而起,这份仇恨积怨在他心中徘徊良久。

  若是当真能将三皇子推入深渊之中,也算是他自食恶果、罪有应得。

  只是当陈以容静窥龙颜时,文景帝眸中划过的不忍,就这样被他尽收眼底。

  人果然如他所料,会心有不忍。只是事已至此,若错失良机,若他日再想复仇,恐怕就会难上加难。

  但文景帝的态度陈以容难以揣摩清楚,究竟是伪装仁善,还是心有顾虑?

  不过此事在帝王直言聒噪下也不了了之。早朝散后,虽有朝臣会议论一二,不过也无人敢真有质疑。

  毕竟那可是三皇子。贵妃之子、镇国大将军的外孙,以大将军的威名,多少还是会加以忌惮。唯恐他日真被人一朝得势,再落个凄惨下场。

  不过今日镇国大将军不知何故未来上朝,那三人怕也是借此机会,才敢出面弹劾三皇子的吧?

  陈以容方出皇宫,便瞧见太子的马车,人显然是等候他多时。

  早朝时太子出于身份未发一言,但这样的事,必然是人的谋划。

  因陈以容这几日除了忙碌于冬猎事宜外,便是关照萧嘉淮的身体。故而此事太子未来得及与人商讨,是情急之下草率做出的决定。

  可今日一看,文景帝似有不悦之意,恐是对他这个太子的此番作为,会有所不满。

  陈以容坐进马车,才发现谢城亦在其间。自从知晓谢城是大皇子族亲、太子门下后,人光明正大出现在太子身边的频率便越来越高了。

  陈以容对此也只是无奈道:“太子殿下,这是特意打算送我二人去京郊?”

  “自是如此。”太子莞尔一笑,向人递过一盏茶,“不过今日父皇的态度,你如何看?”

  “还能怎么看。”陈以容小啜一口,将茶盏放置旁侧,云淡风轻道:“三殿下终究是陛下的皇子,于心不忍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太子殿下,你未免也心太急了。”

  “怎么说?”太子来了几分兴致,心道自己果真没有找错人。

  “御史大夫也好、大理寺卿也罢,皆是朝中老臣,他们弹劾三皇子也能算是为国为民,是情理之中。就算陛下有所猜忌,亦是无以得到证实。”

  陈以容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又道:“可殿下不该让右通政出面。他的官职是殿下向陛下亲自举荐,在陛下心中,他必会为你所有。而他今日所言,直击三皇子要害,也同样证实了此事是殿下的筹谋。”

  太子闻言后,顿时缄默。

  他确实是急于求成,想要借丞相之事将三皇子也推入泥潭。可是如今看来,陛下根本不忍处置自己的儿子,反而会怀疑他有手足相残之嫌。

  “不过殿下不必担心,此时尚且不知陛下心意,或许此时他日会有转圜。”

  谢城见状,连忙出声宽慰。可这样是事情,究竟不是他这等小人物能够轻易说清的。

  陈以容与谢城处理完冬猎相关事务后,便径直回到王府。

  此时萧嘉淮正在书房内,提笔绘丹青,恣意又逍遥。

  说来倒也奇怪,自打陈以容又回到王府,这位宣辰王殿下的风寒就痊愈得极快。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就不见人再咳喘,精神也恢复如初。

  “你不会是前几日故意不喝药,就等着我来寻你吧?”

  陈以容看着书房内挥笔泼墨的人,欲言又止后问出心中多日疑惑。

  “怎么会?”萧嘉淮回复得毫不犹豫,连握狼毫的手都未停顿半分,“御医说了,我这风寒是因心病而起,如今你重回到我身边,我自然就大好了。”

  陈以容觉人这话说得凛然,全然不似在扯谎,可也着实太荒谬!

  萧嘉淮的心病是他,那他岂不是成了害人得风寒的罪人?

  而且,心病还能引发风寒?简直闻所未闻。这御医也是个庸医,自己治不明白病,还要往旁门左道上指引,怎么不干脆说是被邪祟附体?

  “分明是这御医无用!”

  陈以容这般想着,便生出不满,他又道:“我听闻民间医术精湛者颇多,不比宫里那些庸医差。往后我们还是寻些民间大夫吧,可别再信宫里人的话!”

  萧嘉淮落笔一顿,抬眸看向义愤填膺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好了,我不是现在已然无碍了吗?那御医未必说得全然是错,我不就是想你想的?”

  陈以容耳根泛红,又想起晨时之事,忽而目光低沉道:“不过哥哥,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件要事。”

  “什么事?”萧嘉淮狐疑问道。

  陈以容甚少与他讲述朝堂之事,他自从知晓人的苦衷后,更不会再想询问。只是没成想,陈以容今日会主动说与他听。

  陈以容声音低沉,将早朝之事娓娓道来,更讲述他与太子的马车之谈。在听明原委后,萧嘉淮将掌间笔搁置在旁。

  他饶有兴趣的问道:“皇兄他竟是这般心急?不过,你怎会忽然同我说这些,以前不是不愿讲吗?如今倒是改了性子。”

  陈以容听出人的调侃,有些恼然,他瞪了萧嘉淮一眼,不满道:“不想再隐瞒于你了,不行吗?你若是不想知道,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说罢,转身就欲离开,却被萧嘉淮先一步抱在怀中。

  “怎么会是不想听?只是阿容对我这般坦诚相待,我心中着实喜悦。”

  陈以容心间翻涌甜蜜,却仍嘴硬道:“我,我只是怕你再想不开,再得一次风寒!可是不再愿意伺候你了!”

  那药膳难做得很!补品也贵得很!那时候不过短短三日,就险些花光他回京后积攒的俸禄,简直让他肉痛得很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