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青云玉>第18章 顾虑

  雅室之内,静谧之地,二人对坐而饮,一时无言。

  陈以容品完那半壶碧螺春,才堪堪将目光赏赐给那盘梅子糕。迟疑般捻起一块,放至鼻间轻嗅。

  “我尝过了,虽说没有浅香姑姑做得那般好,但是味道尚可。”

  萧嘉淮似读懂人内心,在他正欲询问之际,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你倒是知晓我要问什么。”

  陈以容哪里信得过这位宣辰王殿下?好歹是被端懿太后抚养长大的‘尊贵皇子’,整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等做糕点之事,他上哪会去?

  但虽说心中犹豫,仍抵挡不住人满怀期待的视线,认命般抿下小口。谁料下一刻就被这味道惊艳到了,入口清香,甜而不腻,确实出乎所料。

  “想不到我们堂堂的宣辰王殿下,还会做糕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话虽是赞赏,却也蕴含怒意。陈以容一想到人昨夜讥讽他的那般话,便觉得这糕点都是苦涩的。

  萧嘉淮知晓他在恼什么,此番前来也特地是为赔罪,遂抬掌搭上人的手,启唇道:“我昨夜——”

  “昨夜怎么了?”

  陈以容故意抽出手,压根不给他为自己辩驳的机会,便是要让他也尝试番有口难言的滋味!

  “王爷是指昨夜道臣‘以色侍君’之事?殿下且宽心,这城中这般说臣的人不少,臣早已听习惯了,哪里劳烦殿下亲自前来当面致歉呢?”

  这倒是颇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意思。

  可萧嘉淮哪里在意人是否在胡闹?只知自己的心上人受了天大的委屈,而这份委屈,还是他亲自给的。

  “是我混账!”萧嘉淮心急如焚道,“竟因为一时心急同你说那样的话,但是这绝非我本意!阿容,你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可莫要就此恼得不理我。”

  陈以容瞧他说这话时满面焦急,便也心软了几分。不过人这吃醋便胡言乱语的毛病,还真该好生整治一番。

  思虑至此,顿时心下一横,又道出几句冷言冷语。

  “臣哪里敢打骂王爷?等着此事传扬出去,被人弹劾吗?弹劾事小,丢了官职事大,正如王爷所言,这如今的官位,可是臣出卖身体得来的呢!”

  “时辰不早了,臣还要去东宫与太子殿下谈情说爱,宣辰王殿下,您请便。”陈以容说完这话,便起身佯装离去,

  “你不许去!”

  果不其然,这番话激怒了萧嘉淮,他步步逼近,一把将陈以容胸前衣襟攥紧,又颤抖着手臂将他抱进怀中,埋头亲吻人的发丝。

  他在那发间落了一吻又一吻,那般的轻、那般的细致。

  萧嘉淮不敢松手,仿佛生怕一旦松开,就会彻底失去陈以容。即便他内心的最深处知晓,人方才所言都是诓骗他的,是为了惩罚他的口不择言。

  陈以容没有察觉到这细碎的吻,只是被禁锢在他怀抱中,紧得险些难以喘息。

  “阿容,不要离开我。”

  萧嘉淮这句话说得极轻,轻到陈以容几乎未能听得清楚。

  “所以你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对吗?”萧嘉淮近乎处于失控的边缘,他伸手掐捏上陈以容的后脖颈,仿佛如若听到自己不喜欢的答案,就会将人脖子拧断。

  这种命运被他人掌控在手中的感觉,让陈以容本能的想要挣扎,更从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恐惧。

  说来可笑,他驰骋疆场多年,过着在刀剑上舔血的日子,没怕过骁勇善战的南蛮将领,没畏惧过镇国大将军所谓的军律,却在这一刻,恐惧于萧嘉淮搭在他脖颈处的手掌。

  但这种恐惧转瞬即逝,陈以容的神色瞬间恢复清明,他施力挣脱开人的怀抱,抬掌抚摸下被人捏过的后脖颈,那里似乎还有萧嘉淮余留下来的温度。

  那是滚烫而无法被克制的爱意,撕垮掉一个人的温柔,唤醒尘封多年的阴暗面。

  而他心中也隐约生出几分顾虑,关于他们的未来,关于他们的感情。

  一直陪伴在萧嘉淮身边,他真的能做到吗?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当真不是天理难容吗?

  “殿下,你怕不是喝醉了。”陈以容慌忙躲避他炙热视线,“青天白日的,说这些奇怪的话。臣还有公务在身,殿下还是回府吧。”

  说罢,不容人再多言,扬声向书房外道:“浅香姑姑,殿下说他身体不适要回府,您快来看看吧!”

  而后他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根本不理睬身后萧嘉淮的呼唤。

  这一路陈以容走得急,脸颊都晕染绯红,倒不知是被人那番话羞的,还是适才跑的。

  “将军!将军!”谢城紧随人其后,气喘吁吁的呼唤着,“你跑这么快做什么,累死属下了!”

  陈以容停顿下脚步,略带愠色瞟他一眼,“叫你平日里多锻炼,偏不听!若是日后遇到仇家追上门来,怕是带着你,跑都跑不远!”

  “仇家?哪来的仇家?”谢城稍微平复呼吸,环顾四周大为不解,又恍然大悟,“难不成,将军你指的是宣辰王殿下?”

  陈以容脸色微变,霎时恼羞成怒道:“跟他有什么关系!今日你休要再跟我提他。”

  可谢城沉浸于自己的思索中,压根没听他后半句所言,一时间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对,怎么可能会是宣辰王殿下呢?他分明是你的情郎才对。那仇家是谁啊?又为何要找上门来?”

  陈以容本绯红的面颊即刻转黑,觉得与人话不投机,转身向那旗帜飘摇的酒肆迈去。

  都说一醉解千愁,今儿便也叫他伶仃大醉一场,才不管这琐碎的凡尘与相缠的情爱。

  独凭小楼立倚酒,粼粼光景天上看,此景倒是惬意。

  燥热夏日吹拂来暖风阵阵,可陈以容偏要将那温酒煮沸,还不忘舀一勺给对面的谢城,说凉酒伤身,温酒养神。

  谢城觉得没这般的道理,这暑天喝热酒,倒不怕要中了暑气,狠狠难受上几日。

  “你懂什么。”

  三杯酒下肚,陈以容已有几分醉意,他肘撑桌间,偏头远眺万仞山,“每当这酒煮沸时,我都觉得,我这一生似是一场痴梦,而他是最为滚烫的一隅。”

  那年曲水流觞、觥筹交错的宫宴,他逃离席间,才有了与萧嘉淮的初遇。

  而他的殿下如今,一身清正,半阙的文人风骨,早已不是当年冷宫里孤苦无依的五皇子。

  其实他那日从东宫归来,便就有一瞬间想过,干脆将这份感情埋没算了,省着他日生出事端。

  可他哪里舍得,又哪里甘心?

  “将军所说的他,是宣辰王殿下吧。”

  谢城从未瞧见过这样的陈以容,那样的陌生,又那样的伤感,与当年战场上叱诧风云的陈将军全然不同。

  “是啊。”陈以容饮下一口酒,“除了他还会有谁让我如此魂牵梦萦,日日挂心。”

  “既然将军是真心爱慕殿下,为何方才错过那样好的时机?那时互诉衷肠,就可以执手相依了啊。”

  方才书房中二人所言,其实谢城与浅香都听在耳中,只是在以为会水到渠成、皆大欢喜之时,这陈将军竟然跑了出去。

  陈以容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忽而苦涩一笑,“近来城中的纷纷流言,刀刀鞭策着我的心。我与太子确实清白,所以可以全然不在意,可若他日所传,是我与宣辰王殿下呢?到时我又该如何做?我们之间啊,或许始终这跨越一道鸿沟,是君臣之别,也是世俗的非议。”

  谢城眉头稍蹙,不解道:“可是你对宣辰王殿下的情愫,不是早在出征之前便有了吗?这些年你常往京中寄信,想必也是寄给他的吧?”

  陈以容又饮下一口酒,辛辣灼烧喉间,“是啊,儿时我不怕,本着一腔爱意,甘愿为他赴岑州征战五载,就是想得功名利禄,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可是如今我方知,那都是遥不可及的梦,他是不可高攀的云,我是非不上顶端的雀,这朝堂与陛下,或许他日皆不会容许我们的这段情。”

  “那你今后打算如何?便要就此隐藏情感,躲避于殿下,他日看着他娶妻纳妾、儿孙满堂,而你孤独一生吗?”

  陈以容掌间微顿,听到谢城的这番话,险些将酒盏掐捏粉碎。

  他出言颤抖:“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也会祝福吧,毕竟你说的这些,都是我给不了的。”

  他是男儿身,所以成不了他的妻,也不能为他生儿育女,绵延后嗣。

  谢城不赞成他这般多虑的想法,更不明白这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会如此瞻前顾后?

  “可人生在世,短短百年,本该为自己一活!将军,旁人所言皆是诽谤与污蔑,都应抛诸脑后,何须在意?至于陛下那边,你二人稍加隐瞒便可百岁无忧啊。”

  此言一出,陈以容似醍醐灌顶,所有顾虑皆烟消云散。

  适才趁着醉意说出的那些话,他再细细想来,只觉得自己矫情,想那么多作甚?

  “我,我失言了,你别在意。”陈以容低垂下头,又给自己舀了一碗酒,“这酒真不是好东西,害得我胡思乱想……我与殿下,我怎么会那般大方看他娶妻纳妾呢?真有那一日,我大闹京城还差不多!”

  谢城这才松下一口气,换上往日的笑脸,‘奉承’道:“就是啊,我们忠武将军何其英勇,定会到时候搅得京城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说】

  喝点小酒,郁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