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迷犬>第十三章

  假期过后正式开工,公司所有人加紧奋力追击业绩,王初下班时间愈发晚。

  陈宝笙由晚班调为白班,晚上便蹭周洋的饭,俩人谁也不刷碗,王初经常加班回家后吃他们剩下的应付一点,还要刷完碗再睡觉。

  这天下班已经是十点半,到家的时间十一点十分,王初心疼着车钱长舒口气,推开家门。

  森森一骨碌从地上起身摇着尾巴欢迎,王初却不及回应森森,表情怔愣住,因为开门的瞬间,他听到一声娇俏魅惑的“哎呀!”

  是周洋的声音。

  可他不在他心爱的沙发上。

  王初视线一转,客厅茶几上摆放了几盘熟食,海鲜,还有几瓶红酒,杯子,散乱的花生米,酒杯掉落在地,显示出这里曾有过什么痕迹。

  “啊!”短促的喘息再次传来,王初僵立在原地,脑袋空白。森森伸出前爪扒他的腿,才让他反应过来。

  他屏住呼吸,耳目通红,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身下楼。

  森森一路跟了下来。

  王初照例蹲在树下的石座,森森趴在他脚下。

  王初起了给家人打电话的心思,可时间太晚了,他又不得不按捺下这份思念之情,长长叹口气。

  他今年26岁,中学开始离家住校,每周回家一次,大学在花溪财经,每逢节假日回家一次,工作来到菀安,便是只能半年回次家,年纪越来越大,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频次只能越来越低。

  或许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家乡和名利注定了不能共存。

  这么些年,王初已经习惯了,可这天晚上,在漆黑的树下,他蜷在双臂间,思家之情泛滥,恨不得马上回去。

  突然,森森猛然起身,惊吓得王初抬起头来。

  “怎么了?”他慌张去摸森森脑袋,然后就看到它目光注视处跑来一只大黄狗。

  王初继而吓到身体后倾,想带森森赶紧离开,然而下一秒,森森迎了上去,一黑一黄两只狗如老朋友打招呼,前肢跳起,大嘴哈哈哈的,热情高兴的样子。

  “豆丁!”一个年老的声音传来,接着王初看到了大黄狗的主人。

  60多岁的样子,光头,穿着一身白色中式唐装,腰背微微佝偻,双手背在身后,脚步略显迟缓。

  “哟,果然是森森,这么黑都快看不见了,哈哈。”

  “嗯,是森森。”王初马上起身下了石座,礼貌打招呼。

  “咦?森森的那个主人呢?”

  “哦,他……在家,我是他朋友。”

  “哦,这样,我也是他朋友,哈哈哈。”

  原来陈宝笙在这个家属院还有忘年之交,森森竟然也有好朋友。

  “其实我遛狗不喜欢牵狗绳,他也不喜欢,我们碰见过几次,就知道是一类人,豆丁跟森森也喜欢对方,缘分,哈哈。”

  “嗯,呵呵。”

  “可惜我家豆丁绝育了,要不就可以生一窝拉布和德牧的混血小崽,哈哈。”

  大爷笑声十分爽朗,每笑一下还会下意识往后仰,颇有大侠的风范。

  一时间,王初被这位大爷和两个热情互动的狗狗感染到,心情放松下来,嘴角勾着笑和大爷聊天。

  “大爷,你家豆丁几岁了?”

  “10岁了,按人的年龄,跟我也差不多了,哈哈。”

  果然,即使对狗不算熟悉,王初看豆丁的状态也能察觉到它年纪不小。

  “它们...能活多少岁?”

  “也是跟人差不多,比如我最多到个八九十,它最多到个十三四。”

  这句话后面没有大笑,王初马上察觉出不对,转身微微低头,“不好意思,我是不太懂……”

  “没啥,这有啥。”这时候大爷哈哈笑了,“谈论生老病死多正常,没什么忌讳,你有啥不好意思。”

  他上下打量王初,咂舌,“你那个朋友可跟你不一样,我俩虽然隔着岁数,但挺能聊到一起去,他还说我死了就去我坟头唱一首歌,唱那个什么《人间天堂》,哈哈!”

  “是吗?他还会唱歌啊……”

  “可不,他说他老喜欢唱歌了,你们年轻人搞的什么选秀他还参加了,都快到决赛了,觉得没意思又退赛了,哈哈,那小子也真是活得潇洒。”

  “哦。”王初低头无聊似的踢着石座,一下一下的,附和着自己的心跳,又问,“他还说过什么?”

  “唔……”他沉吟片刻,“就还是说生死,他问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什么意思,还说什么欠债必有所偿,天道终有轮回,你说他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能说出我这个年纪才能说的话啊,哈哈。”

  “呵呵,是啊。”

  两只狗玩累了,同时趴在地上喘气,大爷慢悠悠挪动两步,叫着,“豆丁,累了吧,走走,回家去。”

  末了他还转身对王初解释,“豆丁小时候总生病,肺不好,得回去歇着喽。”

  “好,是不早了,您带它赶紧回去吧,天黑,路上小心。”

  “哈哈哈,放心吧,我都习惯了。”

  这一小小的插曲让王初烦乱的心更显五味杂陈,他摸了摸森森同样跳动过快的胸口,抬头望向家中的那扇窗,粉色的窗帘,晕黄的光线,是暧昧亦是温馨。

  想回去的想法被遏制。

  他重回石座上,蹲在上面抱紧自己。

  暧昧温馨的房间内。

  “陈大少爷,您这是什么表情,没让您爽到吗?”周洋修长细嫩的手攀附上陈宝笙,被他无情甩开。

  “出去!”

  “啧,怎么还吃完就翻脸呢?”周洋赖在床上举起手,欣赏华丽吊灯下自己的手指,说着,“各取所需而已,我也没求着你上我,你给我甩脸色做什么?”

  “出去!”陈宝笙耐着性子再喊。

  “我不!”周洋扭动下身体,“这屋子装地跟个小姑娘住的一样,应该适合我啊,你去住客厅,好不好呀?”

  陈宝笙二话没说,翻身往外走。

  “诶诶。”周洋又叫住他,“有没有烟啊,事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啊。”

  “没有。”

  嘭的一声,房门关闭。

  “切,家里两个大男人,连个烟都没有,算了,今天喝了酒了,做了爱了,也算舒服了,睡觉。”

  陈宝笙刚出门外,看着客厅的一片狼藉,脑海浮现出一个小时前这里的场景。

  周洋说想喝酒,就缠着陈宝笙去买酒,甚至拿出钱来说他请客。

  陈宝笙硬着头没有妥协,最后还是周洋想办法叫了个跑腿的,送上来的不只有酒,还有一堆吃的。

  周洋仍旧慷慨请陈宝笙吃喝。

  两个人吃着许久不曾吃到的佳肴,尝着只出现在记忆里的美酒,像是发泄情绪一般,各自狼吞虎咽,仰头灌酒,本来是谁也不理谁的,甚至不知道是谁先睡着了,朦胧清醒过来的时候,周洋隔着茶几倾身过来,要往陈宝笙嘴上亲。

  陈宝笙一把推开了。

  周洋再靠近,再推开,再靠近,再推开。

  直到周洋从茶几旁绕了过来,正面坐在陈宝笙身上。

  太久没有发泄过的身体就在这瞬间有了反应。

  陈宝笙没有再拒绝。

  一晌贪欢。

  如果是以往的陈宝笙,他只会当这是一次饭后运动,不管够不够过瘾,只要过去了也就不再当一回事。

  可他不是以往的他了,陈宝笙告诉自己。

  他双手插过自己短碎的头发,闭目长吁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身体愉悦的同时心里怎么会如此空洞,他不明白不过是性欲,不过是发泄,为什么事后会这么浑身不是滋味。

  不就是上了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吗,有什么大不了。

  等等,既然他能和看不上的人上床,那王初是不是也可以。

  这个念头刚起,陈宝笙不知怎么,竟是慌张起来,此前模糊中听到开门的声音,森森也不见了踪影,王初,应该是听到了。

  十二点钟,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周洋均匀地呼吸也显示着他已进入梦乡。

  王初和森森还没回来。

  陈宝笙再次抓抓头发,出门。

  夜半时分,楼下亦是安静,只偶尔有几声蛐蛐叫。

  王初察觉到脚步声时,叫声也随之而来,“森森!”

  这一声成功让森森在黑夜中准确找到陈宝笙,亦让陈宝笙准确找到王初。

  王初蹲在石座上没有动,陈宝笙走过来,想跟他一样蹲在上面,但或许是腿太长了,肌肉又多,刚蹲下来就因为身体不平衡掉了下来。

  王初没心思笑话他,陈宝笙自己先灰着脸,装作没事一样跟森森玩。

  “你带它先上去吧,它刚才跟豆丁玩了好一会,应该很累。”

  “累个屁,它以前能在牧场撒欢跑一天都不累的。”

  “哦。”

  “你遇见豆丁了?那个老头子你也看见了?”

  “嗯。”

  “你知道不,那老头说豆丁是被别人遗弃的,捡到它的时候都奄奄一息了,到医院一查,狗瘟,基本没救了,结果他愣是没放弃,一点一点给它养活了,谁知道狗子刚开始活蹦乱跳,又被蜱虫咬了,这它还能命大活下来,可以算得上两次奇迹了,那老头子说他也死里逃生过两次,说这是他俩气运合一,彼此相承,才能起死回生,听着玄乎不。”

  王初身体没有动,表情却在陈宝笙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变动,由心底发出一声,“嗯。”

  “这些话我以前也经常听我爸说,他嘴里那种玄乎的词更多,什么天象,万法都整出来了,呵呵。”

  王初动了动脑袋。

  陈宝笙似乎察觉到王初提起兴趣,又赶紧道,“真的,他信这个,我爷爷应该也信这个,我爸五行缺水,就取名陈海洋,我是五行缺火和木,就取了宝笙,连森森都是,我特意查了它的八字,也缺木,就叫森森了。”

  王初又在陈宝笙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他想他可是知道森森以前不叫森森的,还不是陈宝笙执意给它换名字,叫什么有那么重要么。

  “你不信?”陈宝笙似乎又觉察到王初的不屑,很奇怪,四下黑咕隆咚的,楼上住户也没了一点光亮,陈宝笙根本看不见王初的任何表情,可他就是能感知到他的情绪。

  “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有时候不得不信,真的,轮回报应啊,我是真信了。”

  王初终于抬起头,努力通过夜色捕捉陈宝笙的脸,只是太黑了,他眯着眼睛也只能看到陈宝笙的一双眼睛,亮亮的,同样亮的还有森森的眼睛,大约眼睛是最干净的地方,亦有着包容万象的透明,所以哪怕在黑暗中,依旧会发着光。

  王初抖动了下肩膀,笑,“你跟森森挺像的。”

  “胡说!”陈宝笙不乐意极了,“那老头子和他的狗像,我跟森森可不像。”

  “行,随便你。”

  说完了这句话,王初又趴下不动了。

  陈宝笙想听王初说话,说些什么都行,哪怕是质问他,为什么在他的家里和周洋做那样的事,逼得他不得不躲到外面去,可他知道,王初不会问。

  自己又该再说些什么,继续说他爸爸那些可笑的话?还是说一说他妈妈怎么没的,还是说森森是怎么来他家里的,或者说一说他的那些前任,还有他那些盛气凌人的过往?

  桩桩件件,没有一件说得出口。

  和一个萍水相逢遛狗的老大爷可以说那么多话,可在他相处时日最长的王初面前,陈宝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嗡嗡,嗡嗡…

  “你手机响了?谁这时候打电话?”陈宝笙没好气。

  在亮起的手机屏幕前,王初的表情变得激动急切,“妈?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什么?小晴怎么了?”

  只是听到小晴这个名字,陈宝笙便下意识不舒服。

  然而接下来,他看到王初猛然起身,在手机屏幕映射下,眼眶有星星点点的湿润,“妈,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大,然而却能感受到他的慌张无措、沉痛哀伤。

  然后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眼眶终于盛不下湿润,泪水簌簌地掉,“我马上…马上回去!”

  “怎么了?”陈宝笙见他挂了电话,急忙拦住要冲的王初发问。

  森森也感应到王初的情绪,起身扒住他的腿,王初只是停了一秒,他静静推开森森,不发一语,继续要走。

  陈宝笙眼疾手快拉住他,“到底怎么了?”

  王初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甩开钳制他的手,力道来不及收回,顺势打在了陈宝笙面颊上。

  啪的一下,清脆响亮。

  王初脸上犹有泪痕,然而,他的声音很空,很静,和他面无表情的脸一样,“小晴死了。”

  ……

  王初走了,陈宝笙在客厅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周洋兴冲冲从房内跑出来,对着呆坐在沙发上的陈宝笙笑道,“你看我在你屋里找到什么?就在床缝里。”

  他扬着手里的信纸,高声念道,“他有一双月牙儿一样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里面好像有波光粼粼的湖泊,不敢仔细看,看一眼就要溺毙了一样,他还有一张心形的嘴唇,笑起来同样是弯弯的,让我更不敢多看一眼,因为会忍不住幻想吻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周洋读得声色并茂,甚至将信纸拿到陈宝笙跟前,“这是之前哪个住这里的女生写的吧,这就是少女怀春啊,真是娇羞可爱。”

  陈宝笙脸色僵硬,看着眼前纤细的字迹,皱眉,问,“如果这个女生写的人,是你呢?”

  “我?”周洋笑得更开心了,“哈哈哈,那我就让她尝尝我这张嘴是什么感觉。”

  “呵。”陈宝笙哼笑,“她是尝不到了,不过她哥倒是替她尝过了吧。”

  “谁?”周洋冷下脸,似乎察觉到什么,“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是谁写的这个?”

  “是。”陈宝笙直视周洋,“如果没猜错,是王初的妹妹,王晴写的,她写的人……确实是你,周洋。”

  陈宝笙刻意停顿几秒,观察着周洋的表情,继续道,“五个小时前,她死了,王晴死了。”

  周洋脸上却是没什么表情,沉默良久。

  忽然,他又照旧笑,“呵呵,你说错了,她哥也没尝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