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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的佛光亮了好久,光泽不仅不淡,反而更加耀眼,后化作点点星光洒向人间,普渡众生,愿世人疾苦休止,忧恼解脱。
兰榭把任积雪还给诸佛,再渐渐淡忘。愿他消灾消难,余生皆安。此后世间再无任积雪,佛看兰榭,如看众生。
于是兰榭心中只有一个短暂叫着任积雪的普通人,将带着梦里的神佛一起去寻永恒的自由。
任积雪,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你念咒呢,真要踏入佛门了。”沧渊不知何时到来,戏谑的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雁咕寺。”
兰榭沉溺于梦里的幻象,一时没注意呢喃出声,不想被人听了去,他迟钝地转头,看清来人后问:“谁让你来这里的。”
“夜尧让我来的。”沧渊的声音听着有股莫名的热血,“我想了好久,觉得还是要做些什么,不然白来了尘世一遭,夜尧说他支持我,但是我看出来他不同意。”
兰榭皱了下眉,说:“他现在是魔尊,不是受你差遣的首领,对他尊敬点。”
“本公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兰榭,你管不着我了。”
话音刚落,沧渊又道:“不对,你早就不管我了。”
沧渊说来气愤,谁知道他这五百年是怎么过来的,摸爬滚打,连个给意见的人都没有,他只能学着独立,不再依靠别人。
这么一想,又觉得幸好兰榭不管他了,不然他到死都得依赖兰榭。
“我找你是要告诉你,缮缺得了消息,人族就要攻打乌鸦山了,夜尧刚上任就遇上这事,我怕他太忙,所以想着帮他分担,结果他不知什么时候缩回了夜府,让我来找你,说你答应了他就答应。”
沧渊这是还没死了统一人族的心,做着好高骛远的梦,兰榭提醒他道:“这不关你的事,也不关魔族的事,你就老老实实听夜尧的话,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做的别做。”
沧渊疑惑,质问道:“你在说什么?人族都要攻上乌鸦山了,还不关魔族的事?”
兰榭沉默了会儿,才淡淡道:“他们冲我来的。”
一直都是这样,不单单是谢城,各城的人魔两族生活平静没有隔阂,人族与魔族可以联姻,可以一起做生意,人族城主与魔族首领可以一起喝酒谈笑,两族小孩儿可以是很好的好朋友……唯独一提到乌鸦山的魔头,人族就会变了脸色。
兰榭怎么能不知道呢?他在魔窟的时候魔族人也怕他,那些个首领也怕他,即使是爱跟他开玩笑的夜尧也是从心底里怕他,魔族尚且如此,何况是人族。
他怎么能不知道人族对他的恐惧。
沧渊皱了皱眉,严肃道:“不管他们冲谁来,我都不怕,这次可是他们先来的,你不能怪我。”
沧渊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就会想方设法做到,兰榭深知这点,也懒得劝他,只希望他到时候别给夜尧惹麻烦。
兰榭低头深思,在想还有什么是没给夜尧交代清楚的。夜尧此刻回了夜府,去雁咕寺的人应该也快走了,其他人走不走兰榭不关心,他只关心金向晚回不回,可别误了交代夜尧的事情。
这一思考,头又疼了,兰榭赶紧打住,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窗外刮起了秋风,有些凉,吹起他的头发,微露出额角的血痕,被沧渊看见了。
他从进来时就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儿,还以为最近太累嗅觉出问题了,这下看清兰榭发丝下的血痕,不悦道:“你又干嘛去了?头上怎么在流血。”
兰榭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有人渡劫,劈错人了。”
“你什么时候出去的?”沧渊纳了闷,“怎么没人告诉我,就这么让你一个人出去。”
不止是沧渊安排的那些人跟丢了,六六也跟丢了,还傻傻的以为他在睡觉,不敢进屋去打扰他。
“渡劫之人是雁咕寺的,是任积雪吧?你就这么放他走?你的心怎么这么冷漠,这么轻易就能放弃。”
“没什么事就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沧渊不服气,冷哼了一声,心里觉得受挫,还想怼回去时突然想起兰榭的眼睛会泣血,挠挠头,问道:“你眼睛没事吧?”
兰榭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沧渊仔细看了看,还好还好,与往常一样的血色,除了唇色没有以前的颜色深,其余没什么不同。沧渊又试探性问:“那你想杀人吗?你难不难受?我可以抓人给你。”
“滚。”
……
夜尧听了兰榭的吩咐,前往金府找金向晚商议大事,金向晚头一次见夜尧这么严肃,不免也严肃起来。
夜尧直接开门见山道:“此次私下与金兄见面是为商讨人族讨伐魔族之事,今日我来不是带着新任魔尊的身份来,而是作为金兄好友来,也请金兄莫要含糊,老实告诉我实话便好。”
金向晚顿时猜到了夜尧前来的目的,悟了,也直截了当道:“不用问了,我与夜兄怀揣的是同一个目的,夜兄就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金某定当全力以赴。”
这两人,一个魔族里最不着调的亲自与人族学做生意的第一人,一个人族里最胆大妄为不惧风险敢把孩子放魔族首领家里养的第一人,一个是敢跟喜怒无常的魔尊称兄道弟的首领,一个是经常被迫在卸任边缘游走的城主,两个看似散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在这一刻根本不用说太多,一个眼神就能看懂对方的心思。
“金某当立即劝告所有城主,这场战,还是不战为妙。”
夜尧以人族的行礼形式朝金向晚拱手作揖,感谢他的帮助。
最后问:“最后一个问题还想确认一下,柳肃在其他城主那里躲着吧?”
金向晚点了点头,“他知道我与夜兄关系匪浅,只在金府住了两日就走了,此后轮番住其他城主家里,再没出来过,金某也就不得而知他到底在谁家。”
“金兄找其他城主商议事情时切勿惊扰了他,我们尊上已经在魔窟等他好些天了。”再说起柳肃时,夜尧已经没了当初的气愤,更多的是冷静,真正有了魔尊的样子,“如果有人不愿意休战也没关系,我已经在魔族下旨,任何魔族人不得对人族下死手,希望人族也能做到如此。”
……
金向晚的游说很有效,人族攻上来的那天,人数比原本预订的一半还少,都是铁了心要与魔族一战的固执派,或是受了柳肃威胁不得不来的,左右不过几千余人,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更多的死亡。
金向晚不在其中,夜尧也不在,魔族没人指挥,却有条不紊进行阻拦,这是夜尧一早就安排好的。
人族似乎已经冲上乌鸦山了,有柳肃带路,根本不用担心迷路,不多时,山下就传来阵阵嘶鸣怒吼的声音,乌鸦山的平静被打破了,山腰间浓雾下的苍翠沾上了鲜红血迹,血迹沿石阶而上,步步往上逼。
山下乱作一团,兰榭还很平静,站在魔王殿外的草地边缘,俯瞰底下糟糕的场景。
六六说二公子不知道得知了什么消息,要来找他算账,让他赶紧跑。兰榭反而问道:“怕什么,我会怕他?”
六六想说他怕。
面上却说:“不怕,大人谁也不怕……但是那些人现在都打上来了,咱们先……躲躲?”
兰榭点点头,“有道理。”
他转身进殿,递给六六一个已经装好的包裹,严肃道:“这里面可都是我的宝贝,你可给我看好了,安全送去山下,找个安全的地方在那儿等我,我随后就去。下山之前不可拆开,否则我砍了你。”
六六抱着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好的沉甸甸的包裹,觉得疑惑:“大人,您现在不走?”
兰榭顺着六六头顶的毛发,语重心长道:“你傻啊,我跟你一起走多瞩目,到时候那些人全都知道我在这里,那不得追着我就是一顿暴打?所以,咱俩得分开走才不会被人注意到。”
六六嘟囔着:“您又不是打不过他们。”
“你个蠢货,平时怎么教你的?有架就得打?”这是打架吗?怎么六六现在也跟沧渊小时候一样,听见打架就兴奋,“打架难免会有伤亡,多划不着,还是尽早逃命要紧。”
“那我也得跟您一起走才行啊!”
“算了吧,你这么笨,上山下山都靠一双脚走的人,只会拖我后腿。”兰榭毫不掩饰地嫌弃六六,“记住了,暗室里小木屋里面的那堵墙,你把手按上去会出现一扇门,踏进去,不要犹豫,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等你先走,给我探路,确认安全了我再进去,不然担心里面也有要杀我的人。”
六六一听,有道理,眼睛都亮了,向兰榭竖起大拇指,说:“还得是大人啊!”深思熟虑老谋深算。
兰榭挥挥手,道:“走吧走吧。”
刚要走,兰榭又叫住他。
“等等。”兰榭从怀里拿出那个护身符,就要给六六,吓得六六连连拒绝,“大人大人,这可使不得,您那日在崖底找这玩意儿找了那么久,还不惜跳崖,可不能给我!”
兰榭有些不耐烦,“让你拿着就拿着,我用不着这个。”
六六还想反抗,兰榭直接塞他衣襟内,然后一脚踢过去,“还不快滚。”
六六被踢地小跑了几步,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又回头看着兰榭,不愿走了。
兰榭问:“你信不信我?”
六六缓缓点头,“我信啊。”他当然相信,在他心里全世界谁都不可信,只有兰榭是可信的。
“那就赶紧走,不要回头。”
……
魔二带着缮缺气势汹汹来找兰榭,一开口就是质问:“凭什么不让我调动魔族守卫应战?!”
“这话你该去问夜尧,整个魔族归他管,我在这里什么也不是。”兰榭站在大树底下,看着沧渊,语气平淡如水,宛若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沧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眼里的火焰就要烧出来。
“不让我应战,等他们攻上来,第一个要报复的就是你。”沧渊感到痛心,这些人都是来杀兰榭的,可到了现在,兰榭还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根本不担心自己的死活。
他怎么能这样,他死了,沧渊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兰榭见不得沧渊这副委屈的样子,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而是看着山下越发凌乱的打斗,轻笑道:“魔二,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把魔窟交给我而不是你。”
他的眸色变得狠戾:“因为你蠢笨没有脑子,你父亲从不相信你能护魔族周全,所以找来了我,把我困在魔窟,跟你种下血蛊。”
兰榭指腹从眼尾滑过,血眸变得噬血,“杀了那么多人,偏偏留下一个孩子带回魔窟亲自抚养,魔二,我是该感谢你们当年不杀之恩,还是要报把我变成这样不人不魔的仇?”
沧渊叫嚣着:“不是的,不是……你在说什么!什么留下一个孩子?那孩子是谁?”
兰榭以背影沉默回复。
沧渊慌了,以为兰榭神智不清醒了,想念自由想到发疯,所以在胡言乱语,便哄道:“兰榭,那些人还听你的话,你让他们都出来应战,都出来啊!要是输了,人族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说到最后沧渊居然哽咽了,“等我们胜了,可以给你解了血蛊,放你自由,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去,我不让人跟着你了。”
“我在哪儿都是自由的。”兰榭道。
“好好好!自由!你是自由的。”沧渊语气莫名带了一丝包容与宠溺,承诺道:“我一定会给你解开血蛊,父亲教过我的,我会。”
缮缺听不下去了,抓着沧渊袖子,提醒道:“公子,那个蛊尊上自己就可以解。”
“什么意思?”沧渊疑惑了。
直到现在,他还以为那个蛊是他父亲给兰榭弄的,就为了在他死后能保障自己儿子的安全。
“意思就是不用您也可以解。”
“不可能!除了下蛊之人,无人能解!”突然,沧渊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以置信地看向兰榭,“血蛊,你自己种的?”
兰榭没有点头承认,但也不摇头否认。缮缺说的是对的,所以他无话可说。
“不是不管我吗?不是不要我了吗?为什么要种血蛊受我牵制?!”沧渊感觉自己的心跳有点不正常,砰砰砰跳个不停。他不禁想着:难道兰榭从来没有放弃过他?兰榭一直在默默关注他!
沧渊一把扯过兰榭衣角将他拽回身来,攥紧了他的手腕,逼问道:“你能解为什么不解!承认一句关心我有那么难吗?我把你当兄长,你把我当什么?!”
他用了好大力,攥得兰榭手好疼,手腕被捏住的地方瞬间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别看沧渊总爱哭,不哭的时候其实挺孔武有力的,兰榭尝试着挣了挣,居然挣脱不开他的桎梏。
“我把你当……毕生仇敌的儿子。”兰榭放弃了挣扎,轻飘飘道,“当年,本是该把你与你父亲一起杀了的,一时心软,留你至今。”
“你要杀我??”沧渊眼中闪着痛苦神色,震惊又委屈,眼眶里瞬间积满泪水,仿佛下一秒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他没听明白毕生仇敌的含义,还以为兰榭只是与普通人族一样仇恨他父亲,兰榭是该恨他父亲的,他父亲对兰榭太狠了,那些高强度的训练,每一场不可能完成的厮杀,手中没停过的剑,飞溅的血……沧渊曾想过无数遍,如果那些事情都要他去经历,他该怎么办?
他早被吓哭了,根本等不到与人一战。
“你居然想过杀我!你再说一遍!”沧渊放开了攥紧兰榭手腕的手,猛地掐住他脖子不放,眼泪没有尽头似的往下掉。
他掐住了,只是手很抖,不敢用力。
“你以为你能打过你父亲亲自挑选培养的魔尊吗?”即使脖子被掐住,兰榭仍然淡定自若,“你可以试试。”
沧渊蓦地松手。
他打不过。
即使打得过,他也不会跟兰榭打,他只是气兰榭居然想过要杀他。
“我不当魔尊,就算你把位置让出来了,我也不当。”沧渊冷静下来,抹掉了脸上控制不住的眼泪,“我要一统天下,如果不能管理人族,我宁愿是死了。”
兰榭不解,“天下于你无仇,为何要执着于一统天下,你父亲都没这胃口,你倒是敢想。”
关于为何非要执着于统一人族,沧渊有个很羞耻的理由。
他其实很喜欢人族的生活,尤其那是兰榭以前的生活方式,他总想都试一试。他得统一人族,才能融入人族。
兰榭说:“你看见下面那些不要命的人没?再打下去,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所以你要当救世主吗?”沧渊道,“利用这次机会救世人,你以为你就能跟那和尚在一起了?”
“我为人魔两族能共存于世间,为像六六这样修为尚浅的人也能大大方方出去玩,不用担心被抓被欺负。”
沧渊忽然深深叹了口气,“兰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跟柳肃同归于尽,对吧?”
兰榭没有回答。
“你早就不想活了,九丈崖不知道跳了多少遍,我处心积虑不让你死,你还是想死。”
沧渊眼里燃起熊熊怒火,“我愿倾注所有力量给缮缺,让他去做我不可能实现的梦,你不是早就想杀我吗?这条命现在就可以给你!”
“公子不要!”缮缺着急忙慌上前,伸手想阻拦,但是兰榭比他更快,瞬间就制服住沧渊的行为。
“你疯了!”兰榭忍不住骂他,瞬移到他身边阻止了他的行为。
“你做什么?你别动我!”沧渊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兰榭站在面前,两指抵在他额头上,他能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源源不断流出,看不见,抓不着。
“尊上!”缮缺叫道。
兰榭止住他:“别过来!”
“你想干什么?”沧渊不懂脑海里为何突然飘过他和兰榭从小到大的记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不爱说话的漂亮小男孩儿,第二次见面时溅了一身血的红眼小怪物……沧渊给他擦血,给他上药,抱着他哭,带着他走遍天下,走到哪儿都背着他偷偷跟别人说:“这是我哥!他带我出来玩!”
他去惹祸,去自找麻烦,他跟兰榭哭诉,今天又被欺负了,兰榭不怎么搭理他,但是会二话不说,换了衣裳就去帮他报仇……
方才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无声滑下,沧渊沉溺于勉强算有一点美好的过去,忘了挣扎。过了会儿,似乎意识到刚才飘过的那些画面都在逐渐消失,沧渊顿时变得手足无措,想叫兰榭停下,却发现自己很迷茫,只能一遍遍叫着:“兰榭……”
兰榭不理会他的叫嚣,专心致志抽取他的记忆。这是经心魔提醒后,兰榭再次想起的佛门的术法,他不相信心魔说的话,但是意外发现自己能抹去他人记忆。
从知道这个方法后他就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这样做,犹豫至今,发现沧渊还是会潜意识里对他依赖,兰榭不再犹豫。
沧渊叫不动了,更多的迷茫浮上眼帘。
兰榭皱着眉以手作刃在他后颈上劈了一下,把他交给缮缺,眼神示意缮缺把他带走,带去安全的地方。然后再也忍不住,吐出大口血来。
抽取记忆这种事需要耗费很多心神,沧渊有关他的记忆太多,时间又长,短时间内大量消除会给消除人身体带来极大损伤,这叫反噬。
兰榭擦掉唇上血迹,站在草地边缘极目远眺。
放眼望去,血海茫茫。
无比眷念的最后看一眼这个世间,眼眸在底下杂乱的人群里看来看去,也没看到想见的人。
眼里的期待條然消失,兰榭后退两步,转身朝九丈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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