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
薛迟水打开窗户,世界安静了。
发胀发痛大脑把昨天的记忆切割的七零八碎,薛迟水穿上陈没宽大的鞋,走到阳台上。
街道空无一人。
他不信邪的走下楼梯,没有人了,四处都没有人了,唯一察觉几分端倪的,是街道上,房间里的家务机器,人工智能上残存人类的血迹。
薛迟水的头越来越疼,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
漆黑的颜色,惨白的灯光,他孤身一人,被厚重的寒冷包围。
泪水模糊视野,下巴抵在坚硬的额头上,他的恶意被无限放大。
“凭什么……我是不正常的。”
“如果所有人死了就好了。”
薛迟水瞳孔一滞,如果说之前他一直以为陈没是幻觉的话,那么现在犹如魔幻一般的现实推翻他之前所有的以为。
薛迟水疯了一样地跑回楼梯,打开门,“没哥,这…这是你做的?”
事实冲击了医生灌输的反应模式,薛迟水的耳朵和眼睛终于恢复正常,他看到陈知零。
然而此时他却高兴不起来。
昨晚酒后失言,他竟然——
薛迟水脸色惨白,他摔在地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陈没推着轮椅走过来,拉起了他,“地上凉,赶快起来。”
薛迟水感到害怕,没哥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即使死的不是简单的一两个人。
犹如一块巨石,砸在脑门上,薛迟水浑浑噩噩。
他不敢细想。
他不敢细算。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握紧拳头,也没有站起来,而是以膝行的方式来到陈没的身边,“此事因我而起,我会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他的手掌抓着陈没的衣服,“没哥,在我死后,请把我的骨灰盒放在你这里吧。有你在的地方,我才能放心。”
陈没眨了一下眼睛,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显得格外懵懂,“你要去死?”
“为什么?”
“这件事是我——”
“不。”薛迟水打断他,“没哥,你不要再说了。”
他的头靠在陈没的胸口上,努力控制住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一觉醒来,走到街道上,周围安安静静,所有人都没了,都是因为我的一句话。”
“我过于随性,于是酿成大错。”
陈没嘴唇抿起,他的强硬的扯掉薛迟水的手。因为薛迟水是跪着的,而他是坐着的,他的头向薛迟水压去,他眼睛黝黑黝黑,
“薛迟水,或许你有生拉硬扯找出来的一点责任,但应该为此事负最大责任的人,不是我吗?”
“怎么会是没哥呢?”薛迟水挤出难看的笑容,“没哥,是你听了我的话,你只是我杀人用的匕首,是我用恶意杀了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陈没与他额头对额头,“薛迟水,你觉得一个人可以只用一个晚上就毁掉一个世界吗?”
“你真的不知道,我平时在做什么吗?”
陈没的目光几乎要钻进薛迟水的眼睛里,他第一次吐出嘲弄的笑,“你真的不知道,一个从来不出门的残疾,鼓捣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薛迟水胸口一窒。
陈没的手扣在他后脑勺上,嘴唇轻轻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呼吸扑在他的脸颊上,“薛迟水,这不是我的臆想吧,从你和我不断接触的时候,你舍弃了正义,你不再遵循一视同仁,你打破了自己的原则,此时此刻——”
“你在偏袒我。”
咚——
咚咚——
薛迟水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不……”
“这不对。”
陈没摸着他的头发,“没有其他人了,迟水,旧世界的秩序已经碎裂,谁也无法制裁我们。”
“我们一起活下去。”
“我曾经不是瘸子。”陈没垂下眼睛,修长的手指死死掐住没有知觉的腿,“再等等,身体马上就做好了。”
薛迟水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内心的世界摇摇欲坠。
他不敢细想。
他不想掉入无尽的深渊。
绝望笼罩他的心头。
陈没感觉到陈没的心情很低落,他想让他开心起来,做出了各种玩具,可得到的效果是薛迟水难过的做出开心的表情。
“薛迟水,不要再想了,好吗?”陈没亲吻他的身体。
薛迟水只是闭上眼睛,汗水淋湿了睫毛,隐忍地说道:“好。”
后来,薛迟水像以前一样生活,陈没怕他心里压抑,用ai替换人类,于是周围逐渐热闹起来。
这些“人”按照固定的程序运转,一开始,如果不扒开他的外皮,或许看不出ai的事实。到后面,他们的身体和人类一模一样,也像人类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薛迟水心情恍惚。
恢复了。
真好啊,世界恢复了过来。
他清晨起来对着镜子露出微笑,吃早饭的时候把桌子移动到窗边,外面有鸟停在枝头。他再次露出笑容,收拾好餐具,去找陈没。
陈没的家里温馨了起来,好几个ai做这他们自己的事情。在他来的时候,他们都会看过来,有的ai工作起来,有的ai调皮起来,有的ai只是用眼睛看着……
他盯着它们出神,一边的陈没盯着他出神。
他回过神的时候,陈没也回过神,陈没总是轻声地说道:“你喜欢他们吗?”
“或许吧。”他说道。
在这个时候,他更多感觉到自己踩在棉花上。
他不敢使劲踩。
因为他会陷进去。
“从你进入社会起,你就坚持贯彻平等的原则,你讨厌偏心的人,你不偏袒任何人,不忽视任何人,但陈没的话让你觉得可怕。因为在他的描述里,你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要摆脱这一切其实很简单。”绝望笑了,“只要你遵循平等,执行正义,杀死罪魁祸首陈没就好了。但你下不了手。”
“一边是信仰即将崩塌的自己,一边是陈没的生命。”绝望注视着薛迟水的眼睛,他突然笑了,“你做出了第三种原则,你要让自己意外死亡,放弃这道选择题。”
“第一次,你试图让陈没做出的几个ai失衡,以此为你创造意外死亡的机会。你失败了。陈没对你的看守更加牢固。然而这时固执出现了。”
“大人,我想我爱上了你,我的爱并不会让你痛苦。我知道大人你想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我会帮大人达到这个目的。但大人下去的时候带上我吧,我自觉已经生长出了灵魂,足够陪你一起下地域。”绝望模仿固执说话的口气说道。
薛迟水心里沉甸甸的,固执竟然愿意陪他去死。
“你们的信物就是那块玉佩。固执先一步到自杀的地点,随后为你安排好一切,只用等你过来。你其实差点成功了,但陈没还是发现了,他阻止了你,你也没去你与固执约定的地方。”
“固执不敢离开,他怕一离开你就找不到他了。他也不敢主动问你,他怕你反悔了承诺,于是在那个地方等你,从未离开。”
“而经历两次意外死亡未遂后,你的精神日渐萎靡,陈没为了不让你继续折磨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把你解救出来。
于是他决定主动承担罪责,然后把你一切绝望负面的情绪转移了转移给我,接着他开始为你打理未来没有他的世界。他当时这样思考着——”
“迟水很聪明,如果直接复制人类世界他会看出来,所以要选在末日背景。
以后迟水可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危险,他需要站在顶点,所以我要将他与十个ai的存亡联结起来。
薛迟水肯定不习惯没有我的日子,所以我需要留下数不尽的程序,执行我的指令,不错过他每一个生日,生命中每一个重大事件。
薛迟水一直对公正平等怀有极端情绪,他应该希望世界上都是不偏心,没有私人情绪,为全人类价值奋斗的人,那只有公共利益没有私人利益的ai是最恰当的ai类型,所以我应该剔除掉十个ai里我爱他的情绪,只留下服从王的指令。
可是……我喜欢薛迟水,我不想这么做。我还是希望,在我死后,我创造的ai,我设置的程序,我的一切造物都热烈的喜欢他。
所以抱歉了,薛迟水,请让我继续喜欢你。以你的性格,一定会平等的爱护他们,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绝望撕扯着手上的绷带,“于是世界重新洗牌。3030年,陨石流袭击地球。在陈没的帮助下,你躺入冷冻仓,埋入地下。
333年后,你重新醒来,发现世界大变样。埋在地下的人类生死未卜。地面上,没哥研究的十个ai建立ai帝国,统治世界。
你本该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可惜……”
绝望叹了一口气,“造物主的私心让他的造物们天然爱着你,欺骗,争抢,掠夺,一场场厮杀,再加上固执的性格,推着你找回真实。”
薛迟水垂下眼睛,绝望说的话就像是一个离奇的故事一样,他没有任何代入感。他久久沉默。
他抬头看向绝望,那是和他一样的脸,只是脸色憔悴苍白,眼下一片青黑。一个ai,一直背负着他绝望的情绪。
薛迟水哑着嗓子说道:“把我的情绪还给我吧,绝望。”
绝望瞳孔一滞,摇了摇头。
如果融合了,薛迟水必然要进行他之前没有完成的事。
他要谋杀自己,来坚持他的信仰。
“你现在这样挺好的。”绝望说道:“我不介意让你失去这些记忆,你好好活下去。
“你算是另一个我了。”薛迟水走到他身边,抱住了他,“你应该知道,我想要做的事情。”
“拜托了,给我吧。”薛迟水轻声说道。
“我……”绝望眼睛里流出泪水,他的手紧紧抓住薛迟水的背,“我不想你死,薛迟水,我想让你活着。”
他的力气很大,大到几乎要把薛迟水的背骨折断。薛迟水惨白一张脸,忍着疼痛说道:“有人在等着我,这是我给他的承诺,我需要拿回全部的记忆,去给他一个交代。”
“绝望,或许因为我没有那些情绪,在你说这么多的话中,我几乎没有气愤,无助,恐惧,绝望……这些情绪。甚至我没有善恶是非判断。但只有固执我印象最清楚。”
薛迟水手指紧握,“我永远不会忘记等待者的模样,她们快乐,悲伤,他们愤怒,绝望,她们像花一样扎根在另一个人走过而永远不会回头的路上。”
他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光华,“我希望世界上永远不要再出现等待者,所以我希望世界上没有偏心的人,这样就没有得不到爱的人苦苦等待。但我现在意识到,或许没有等待者最好的方法,是让她们等待的明天就是触手可及的明天。”
“我一介凡人,无法让所有人如愿以偿。但我至少可以回应固执的等待。”
“我要去见他。”
*
天气刚下过雨,空气里有着粘稠的水汽,压的心格外烦闷。
高崖上,造着一个粗糙木造的小房子。
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小房子的门开了,出来一个梳理好形象的年轻人。年轻人走到山崖处,便站在这里,从早晨一直站到傍晚,然后回小房子整顿。
这里曾经是一片海,宽广无垠的海,海水干净清澈,里面有很多生物,大概是最适合长眠的地方。
不过斗转星移,这里已是沧海桑田。
夜深了,固执准备回小房子里,突然,他听到一个声音——
“固执,我来了。”
固执猛然抬头,月色与林色之间,是笑吟吟的薛迟水。
他头发乌黑,皮肤雪白,嘴唇嫣红,只有一双眼睛出奇的亮。
固执干哑着嗓子,他的声音有种不常说话带来的迟钝,“你…你终于来了。”
“是的,我来了。”薛迟水走到他面前,他拉起他的手,他发现脑海里哭泣等待的女人拿到了心上人给他的鲜花,露出笑容,一点点消散。
世界豁然开朗。
薛迟水满脸笑容,他温柔地注视固执,“不过我不想死了,你能和我一起回去吗?”
固执瞪大双眼,两只手臂死死搂住薛迟水,“薛迟水,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想明白了。”薛迟水笑道。
好吧,神明大人。
我承认我怀有私心。
我承认我喜欢陈没。
如果可以,请神明大人晚些对我和陈没降下惩罚。
一方面,我想用我的有生之年,去回应他的喜欢。也希望他无疾而终的等待,画上完美的句号。
另一方面,我始终相信,在我没有说那句气话的时候,他已经停止了之前的行为。
薛迟水尚且在发愣之时,一边低头望着他的固执,突然吻上了他的唇。他的动作太过凶悍,以至于他们掉了下来。
再醒来的时候,薛迟水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在床上,眼前是天花板,眼睛在房间里晃了一圈儿,几十平米的房间,掉色的墙纸,墙壁上挂着日历:
3030年9月3日。
薛迟水瞪大眼。
这时,胸口什么东西发热发亮,他取出来,是一块黑石项链。
【叮,恭喜治疗对象薛迟水完成“化人”任务。】
这时门开了——
陈没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他的眼睛安静地地注视他,嘴角露出笑容,“你终于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别删收藏呀,家人们,孩子求你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