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比赛结束!”

  赛场大屏幕闪烁了两下, 最终显示出来的分数对比悬殊。

  西泽跃下机甲,看着对面的机甲舱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军雌脸上的阴沉一闪而过, 也跟着跳了下来。

  “没有退步, 但是也没有进步。”

  西泽隔空点了点他, 语气有些严厉,“安托, 你不上心。”

  对面的军雌棕发棕眼,样貌无疑也是刚毅俊美的,只是双眼狭长颧骨偏高, 让他看起来有些刻薄。

  安托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不是我不上心, 是上将和怪物一样恐怖, 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刷新赛场最高成绩,我等普通士兵怎么能比。”

  西泽狠狠皱眉,冷声训道, “认真一点!”

  “刚才很多动作都非常赘余,明明有更简洁利落的攻击方法,为什么不用?早在你翻转机翼炫技的时候, 我就能一刀结束比赛。”

  周围观摩的兵都小跑着围上来了,西泽懒得和他扯皮, 淡声道,“回去自己加强训练, 下周之前让我看到你的进步。”

  擦身而过的瞬间, 安托的神色微变。

  平时他不会忍耐不住脾气, 但周围的同僚神色中的同情或嘲笑, 像是点燃引线的邪火。

  他几乎是不管不顾地低声道, “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大家都看着呢,上将不给我留点面子吗?”

  西泽倏地停住脚步,军帽下熔金的眸光锋锐如刀,刺得安托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你上战场的时候,敌军也会给你留面子吗?”

  周围的军雌瞬间噤若寒蝉,下意识立正挺直,十分熟练地跟着听训。

  安托的神色青一阵白一阵,但一声也不敢顶撞。

  “不要把训练当成训练,要把它当成真实的战场,我说过多少遍?!”

  “你有多少条命可以支撑你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花架子,你以为打仗是过家家吗?”

  “少和那些奢侈腐败堕落的草包打交道,你最近状态越来越不对了。”

  以最后这句话做结,西泽将安托扔在身后,走出了训练场地,一抬眼就看到观众席上头发花白的雌虫。

  “老师。”

  他眸底露出笑意,神情十分恭敬,“您怎么有时间过来?”

  被敬称为老师的雌虫语带感慨,“你啊,还是这么严厉,这么对你手下的兵,不怕他们造反?”

  西泽低声解释道,“您知道的,训练时心慈手软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残忍,我必须尽最大能力,保证他们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

  雌虫却挥了挥手,看向场地内明显怄气的年轻军雌。

  “你和艾德卡都是我的学生,我还能不了解他吗,张扬骄傲惯了,心气比天还高,不过没有坏心眼的,你平时就让让他吧。”

  西泽抿了抿唇,还是妥协道,“……是,您放心。”

  ……

  “上将,有虫找您。”

  西泽回头,看见训练场门口处站着一个雌虫。

  虽然距离稍远,但还是能看清雌虫有着和他一样的发色。

  “解散,自由练习。”

  他脸上的表情淡下去,解散了部队之后径直往门口走去。

  “有什么事?”

  西泽神情漠然,慢条斯理地脱掉白色手套塞进口袋,从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那个雌虫。

  对面的雌虫同样白发金眸,长的发尾系在脑后,身着贵族的华贵服饰,他的眉眼和西泽十分相似,但比之多了几分和煦温柔。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他低声埋怨,语气却仍然柔和,“你好久没叫过我雌父了。”

  西泽根本不接他的茬,等了几秒没有下一句就直接转身,“没事的话我走了。”

  “等等!”

  “这个给你。”

  兰斯从怀里掏出一块古旧的怀表,它表面的蓝钻已经全部掉落,显得破烂又坑坑洼洼,表盖隐约可见几笔镌刻的痕迹。

  “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这个吗?还说这是你的幸运礼物,雌父好不容易从你雄弟的杂物间里翻出来……开战的时候你拿着,说不定能带来好运呢。”

  西泽睨了一眼那块小破烂,本想讥讽什么,但话到嘴边就一阵疲惫,根本懒得开口了。

  “别再来找我了。”

  见他毫不留情就要离开,兰斯神色微变,但仍然笑道,“我放在旁边的椅子上,你不要的话就让它被清理掉好了。”

  砰——

  训练场的门在眼前重重关上,雌虫徘徊了一会,还是弯腰放下东西走了。

  过了好半晌,那扇门又被推开,西泽的身影出现。

  他轻啧了一声,眉心拧起似乎很犹豫,但最终还是将椅子上孤零零的小破烂捡了起来。

  ……

  早已模糊的久远记忆翻涌而起,又在精神图景搅动的风暴中被碾为湮粉。

  他在极痛的撕扯中匆匆窥见一隅,才惊觉原来一切苦难早就有迹可循,而非一朝一夕的颠覆。

  辽阔雪原上狂风暴雪不止,将地表的狼藉毁坏得更加彻底。

  唯独一座小屋被保护在风暴眼中,窗下的小灯被吹得咔哒咔哒响,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它散发着熟悉的柔软气息,荒诞又突兀地立在那里,坚定如海浪中屹立的灯塔,引领着这场毁灭与新生的颠覆与重塑。

  ……

  哗——

  滚烫水流从花洒中喷出,耶尔把周围的墙壁和地板都淋了一遍。

  直到暖热的蒸汽充满浴室,将空气中的冰冷融化,他才调低了水流的温度,慢慢将西泽的身体浇湿。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刚刚把雌虫捡回来的时候,好像他也是这么冲洗的。

  唯一不同的是上次的心情谨慎而陌生,现在却满腔隐忍不发的冰冷怒意。

  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心情回应脚边蹭来蹭去的小东西,毫不留情地调转花洒,冲刷着雌虫的脸和头发,让他猝不及防咳呛了几声。

  “……咳咳……唔!”

  水流被雌虫抬起的小臂挡住,一线朦胧的金色终于有些艰难地亮起,像是刺破淋漓的水雾的微光,蓦地烫了耶尔的心尖一下。

  终于醒了。

  庆幸和后怕的心情汹涌而起,一时间将愤怒都掩盖了下去。

  他的手抖了一下,花洒喷出的水流偏移开来,后知后觉半边身体都有些脱力。

  “咳……雄主?”

  西泽在暴烈的剧痛中睁开眼,只觉每一寸血肉都在碎裂和重组,浑身控制不住的痉挛和抽搐。

  眼前仍然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黑,但游走的精神力将浴室的一切都成像到脑海中,身前站着的雄虫轮廓清晰,只是到底还是看不清神情如何。

  但精神力末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愤怒和恐慌。

  还有占据绝大部分的,浓浓的担忧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后,原本难以忍受的疼痛居然变得驯服。

  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上,让西泽忍不住从喉间挤出断断续续的笑意,“雄主……”

  他张了张嘴,勉强用气声道,“……别生气……”

  耶尔瞳孔微缩,握着花洒的手下意识收紧。

  下一秒,他冷脸将水流调到最大,冲过雌虫敏感的腰侧和双腿之间,刺激得西泽低低叫了一声,蜷缩起身体抵挡。

  冲了好一会,直到雌虫半阖着眼睛,几乎要再次昏睡过去。

  耶尔才将花洒“砰”地扔到地上,抓住雌虫的衣领把他扯起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

  几个字几乎是在齿间被咬碎了挤出来的,在此之前他从未用过这种语气和西泽说话。

  他们的脸靠得很近,炽热的鼻息交错相融,几乎不分彼此。

  耶尔垂眸看进雌虫眸底,仿佛在看一扇百般敲击却从未对他敞开过的门扉,愤怒和无力此消彼长。

  “好好养伤,这是你自己答应过我的,不是说想活下去吗?你现在作什么死?要不是我半夜惊醒,明天看到的就是一具冻僵的尸体!”

  他死死压抑着愤怒,但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嘶声低吼。

  脚边蹭来蹭去的触感吓得僵住,不敢再乱动。

  西泽剧烈而急促地喘息,极力舒展紧皱的眉心。

  没等耶尔起疑心,他伸手按住领口处的手,只喃喃着重复道,“雄主……”

  “……”

  眼前的雌虫明显还处于神志不清的境地,耶尔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将怒意压下。

  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他情绪糟糕,还不如先去修温控冷静一下。

  他将地上的花洒捡起来,扔在雌虫怀里,冷声道,“拿着,你自己来。”

  客厅外。

  幸好刚才的雷暴没有导致停电,不然就麻烦了。

  中央温控系统版本老旧无法自动恢复,015因为温度太低也自动进入了低温保护,暂时无法帮忙。

  耶尔从角落翻出整套工具,撬开一块合金墙面,开始维修那一堆弯弯绕绕的复杂线路。

  捏着工具的手还在细微颤抖,苍白冰冷到失了血色。

  他垂眸看了看那,放下工具用力握了握拳,另一只手不断按揉上面的穴位,强行恢复了放松稳定。

  “咔!嘀——”

  一声轻响后,暖气再次包裹住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降至冰点的温度开始缓慢回升,015也磕磕绊绊地开了机。

  耶尔仍然盯着面前的线路出神,感觉心气稍平后才起身回了房间。

  然而打开浴室,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雌虫乖乖浇淋温水的场面——

  西泽浑身湿透地躺在地面上,花洒散落在旁边,正在往旁边喷洒热水。

  热水变冷之后会变本加厉地攫取体温,雌虫的身体正在轻轻打颤,那股奇怪的精神力似乎变得暴烈,正在浴室里横冲直撞。

  耶尔又深吸了口气,只觉刚刚才被压制下去的怒火,像重新沸腾的水汽即将顶开壶盖。

  穿越以来,让他控制不住脾气的事可不多,现在算其中一件。

  很好,非常好。

  但在被这愤怒波及到理智前,未免真的让雌虫的伤势加重,他还是释放出了安抚的信息素。

  浓醇微苦的甜味逐渐弥漫开,蔓延到整个浴室,和那些水雾一点点纠缠,然后渗透进雌虫身体的每一寸血肉中。

  雄虫的信息素是最顶级的安抚剂,丝丝缕缕的清凉疏通了淤堵的剧痛,带来巨大的释然和放松感。

  耶尔本不想总是拿食物形容他,但如何也阻止不了想狠狠咬下去的冲动。

  他克制住了很多次,但这次终于不想再忍,索性借着愤怒出一次格——

  “……唔?”

  受到刺激,西泽猝不及防地低叫一声,手下意识摸向刺痛微痒的地方,却摸了一手柔软的头发。

  又被骂又被咬,加之信息素的作用,西泽总算被折腾得清醒过来。

  “雄主……?”

  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那唇齿却从身上离开,胡乱咬上他暴露出来的脆弱颈侧,泄愤似的留下尖尖的牙印。

  西泽含糊地笑了一声,伸出手,却没有推开身上的雄虫,反而动作忍耐地轻抚他的肩颈。

  “……我现在很生气,你已经严重惹到我了。”

  不知道把雌虫啃了多久后,耶尔终于松了齿关,语气堪称平静地道。

  从声音中听不出来什么,但游离在外的精神力末端,却敏锐地察觉到那些深深压抑在下的,岩浆般翻滚的晦暗和危险。

  西泽动了动唇,却没有说抱歉之类的废话,他知道耶尔要的不是这个。

  “我现在在惩罚你,你乖乖呆着不准反抗。”

  正扯着剧痛的脑子思索对策,上方却蓦地响起雄虫这句紧绷的话,无疑是带着愤怒的,但——

  这算什么惩罚呢?

  心脏的某一个角落蓦地软塌下来,常年冰封的高墙破了一角,灌进融融暖暖的春风。

  他心尖酸涩无比,却又难以抑制地欢欣雀跃。

  西泽撑着手肘艰难起身,摩挲着身上雄虫脊骨的手也滑至腰间。

  他伸手抱住了耶尔的腰,被专属于眼前雄虫的干净清冽的味道笼罩。

  将下巴搁在雄虫的肩膀上,他几乎叹息地道。

  “我重建了精神图景。”

  “什么?”

  耶尔愣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后知后觉什么是重建精神图景,他瞳孔骤缩,想要推开雌虫的动作也僵住了。

  “你刚才……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几分难以置信。

  精神图景由记忆与潜意识构建,换句话说,由过去全部的生活经历和情感构成。

  虽然之前已经被破坏得一片狼藉,但基底没有毁坏的话,就还有恢复的可能。

  而重建,就意味着彻底的摧毁和剥离。

  他舍弃了曾经构成血肉的一切,剜去捂着太久已经发脓发臭的腐肉,迎接一次脱胎换骨的血淋淋的新生。

  意识到西泽一直在忍耐痛楚,耶尔下意识加大了信息素的输送。

  舒缓的精神力随之凝聚而起,汇入雌虫正掀起风暴的精神图景中。

  那原本萎靡下来的精神力倏地一震,像得了赦免令的出笼小兽,在耶尔大腿和侧腰上蹭来蹭去、撒娇卖痴。

  “为什么要这么做?”

  耶尔终于回神,感受到掌心下雌虫的身体仍然在细微地颤抖。

  他眼睫微颤,尾音有些不稳,“明明可以慢慢修养好的,不是已经在好转了吗?”

  压下去的愤怒咕噜冒泡,再次几近沸腾,他咬牙低声道。

  “就算必须这样,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声?如果不是我突然惊醒,你要痛死或者冻死在地上吗?你知不知道——”

  他又愤怒又失望,尾音中带了一点不稳的轻颤,“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怀里是雌虫湿漉漉的身体,一道炙热的喘息喷洒在敏感的耳侧……至少证明着雌虫还好好活着,多少缓解了他的后怕。

  偏偏怀里的雌虫仍然无知无觉地踩在那条红线上——

  “军雌哪有那么容易死,雄主大可以放心。”

  “如果不是有把握,我不会贸然这样做,最坏不过就是彻底失去精神力,不会真的危及生命。”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呼吸明显不稳,让这话没有一丝可信度。

  反倒像是一泼油,浇在耶尔再次冒出头来的火气上。

  “是吗?”

  耶尔短促地冷笑一声,喉结滚动咽下泛起的肿胀苦意,甚至被气到不停深呼吸。

  “原来我捡回来的不是一个雌虫,是铜浇铁铸刀枪不入的机甲啊,就算被伤害也感觉不到痛,只要能继续活着,甚至不惜拆胳膊卸腿地换零件,是这样吗?”

  “……对不起。”

  西泽静了一瞬,艰涩道。

  耶尔能清晰感觉到,雌虫一直在回避问题,当下语气中带了一点烦躁。

  “对不起,但就是不改是吧?”

  察觉到雄虫的怒火,西泽喉结滚动,无奈地哑声道,“……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种任由宰割的日子他已经过得太久了,等不及慢慢好起来,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他被雄虫带走的消息很可能已经传到了那家伙耳朵里,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在混乱的风暴眼中偷得的这几日空闲,已经是上天赐予他极为奢侈而珍贵的礼物。

  他想要继续活下去,想将身前的雄虫安稳保护在羽翼之下,就不可能继续坐以待毙。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和腌臜丑恶,都不需要告诉雄虫,他要安安全全干干净净地站在局外,等他将那些杂碎全部清扫干净,然后……

  只是他本来想瞒着耶尔偷偷完成重塑的,但意识在剧痛中变得混沌。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体就已经蜷缩在雄虫的床边,仿佛离那道清浅的呼吸近一点,就能汲取更多力量硬熬过去。

  这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本来没想吓到您的,只是我控制不住……”

  西泽的鼻尖在耶尔下巴处讨好地蹭了蹭,柔软的唇角不小心擦过下颌,让那里瞬间紧绷。

  他本想努力让雄虫消气,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口,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

  什么没有时间了?

  耶尔有些怔愣,隐约察觉到了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晦暗深意。

  他本该继续质问雌虫到底在瞒着什么,但愤怒和心疼分庭抗礼,不断撕扯着要占据上风。

  耳廓被声声隐含着痛楚的呼吸填满,不断在心头增添重量,天平终于忍不住倒向其中一边。

  “你可真是……”

  耶尔低声喃喃,半晌后又倏地闭眼,声音中带着一分妥协,“算了。”

  他指腹摩挲着雌虫的肩背,那里有着大片触感粗粝的伤疤,不久前才结了新痂,不知道有没有再度撕裂。

  “伤口很痛?”

  “不疼……”

  身体里的疼痛正在逐渐退潮,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一种难耐的疼痒。

  西泽忍耐地喘息片刻,逐渐放出了自己的信息素。

  清苦的茶香逐渐弥漫开,融合在焦糖的甜中,酝酿出一种非常特别的味道。

  而身体的燥热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不断发酵,在和雄虫对话的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涨潮的情热。

  虽然是雄虫先挑起来的,但西泽还是礼貌问道,“要做吗?”

  耶尔原本神色已经稍缓,听到这句话顿时一黑,“做做做,做你个大头鬼,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怕你做一半猝死。”

  西泽笑了一下,他也不太想在这种时候不合时宜地说这些,但生理反应没办法掩盖。

  但很快他又抿了抿唇,突然有些担心,自己的雄虫眼里形象会不会很重欲很糟糕。

  “好了……起来。”

  耶尔手心按住雌虫的脑袋,不甚温柔地揉了揉。

  那次之后,他后来又找了资料,信息素并不会总诱导雌虫发情,只是他使用的方法有些差错。

  心念一动,浴室中萦绕着的甜腻气息逐渐变化。

  虽然仍然香甜,却已经没有那种摧折心魄的诱惑感,反而催生了暖洋洋的困意,只想要松懈防备毫无顾忌地沉睡。

  耶尔捡起被丢在一边的花洒,将热水重新浇淋在雌虫身上。

  浴室内一时安静,除了热水浇淋哗啦啦的声音,就只有两道深浅交错的沉默喘息。

  中央温控的暖气终于输送到浴室,原本还有些冰冷的空气逐渐回温。

  怀里的雌虫似乎也终于成功渡过了精神图景重建的危险期,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就算不刻意去感知,那股新生的鲜活和充盈也几乎溢了出来,在浴室内来回游走和感知。

  然后一二三四……无数股外化的精神力最终都“啪嗒”地黏在耶尔身上。

  真是,没出息极了。

  察觉到精神力的动向,西泽在心里暗骂一声,耳尖却莫名泛起羞耻的薄红。

  向来内敛的军雌没办法坦率表达心情,但精神力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特别是以那座小屋为“眼”重构的精神力,根本就没办法抵御那股雄虫身上熟悉的清浅香气。

  和活泼的精神力不同的,是始终低垂着眼尾的耶尔。

  “我现在还是很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半晌,他突然出声道,打破了浴室中近乎温馨的安静。

  耶尔已经冷静下来了,但有些事情确实已经踩到了他的原则,是必须要讲清楚的。

  不知道是不是观念冲突,哪怕他一直在强调生命至上,雌虫也一直不懂得爱惜身体,仗着生命力强大就使劲糟蹋自己。

  西泽说想活下去,但他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也许是为了复仇,也许有其他的目的。

  但不管如何,他都不是……真的想要让自己好起来。

  怀里的雌虫僵了一下,辛苦喘息了片刻,断断续续地道。

  “那怎么办……或许您可以惩罚我,一直到消气再停手?”

  “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耶尔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只将怀里的雌虫推开,让他靠着墙屈腿坐着,开始冲洗雌虫身前渗血的地方。

  他似乎从来没能救下他。

  这个想法让耶尔有些郁结。

  但问题既然无法避开,就努力去寻找出路解决它,无法抄近路的话着急也没用。

  就像当初决定将缠在身后的流浪小狗捡回家,已经做好了承担照顾它的责任,不去斤斤计较付出多少金钱和精力,只管向前走,好好生活就是了。

  西泽却躲了躲水流的冲洗,重新攥住雄虫的睡衣下摆抱住他,蹭得睡衣上泅开大片湿漉漉的水痕。

  他低声道,“别这样……雄主,告诉我吧。”

  “你也知道说话说一半很讨厌?”

  耶尔低哼了一声,但也没有藏着不说让雌虫猜来猜去。

  “不是因为你瞒着我偷偷重建,而是关于你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身体和生命的态度问题。”

  “军雌不会轻易死难道也不会痛吗?你就不能爱惜自己一点?”

  西泽浑身一震,缓慢地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似的。

  他一直下意识回避的,根本不敢深想的东西,被雄虫毫无顾忌地放到面前,赤裸裸地敞开给他看。

  让他再也没办法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那是毫不遮掩,滚烫到可以灼伤心脏的赤诚和真挚。

  半晌,他忍不住低笑起来。

  明明没有利益相关甚至是个彻头彻尾的拖累不是吗,为什么耶尔能做到这样?

  单纯地、几乎不求回报地关心他的感受,甚至为之愤怒伤神。

  他蓦地想起来刚才被翻出来的久远记忆片段。

  他本以为那是被连绵不断的战事磋磨殆尽的琐碎,早已经忘记具体细节和当时的情绪。

  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他从来没有忘记。

  而且至少在那不见天日的五年之前,在望着血色天空“死去”的前一秒,他都还在渴望着那份虚伪又吝啬的爱的一眼垂怜。

  但战场上啃噬血肉的乌鸦不会去可怜尸体的惨烈,曾经荣耀披肩的天才上将已经死去,存活下来的只剩一个千疮百孔的残破躯壳。

  所幸,所幸……

  那晚的雪夜,耶尔路过那条暗黑小巷,又顺手救下了濒死的他——

  仿佛冷酷的神明看他茕茕独行半生,悲惨落魄至此,也终于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西泽眼眸微阖,唇角微微勾起。

  耳边是雄虫有些不满地低声,叫他不要老是说话说一半,真的很欠揍。

  一会又自然而然地变成什么时候预约医生过来体检合适……

  他居然被打动得如此彻底。

  这在几周之前甚至是他的前半生中,都是无法想象的事。

  没有一句冠冕堂皇的誓言,没有甜言蜜语的虚伪,甚至没有多少确切的喜欢。

  但这个雄虫如此温柔而强大,有原则且富有同理心,本身就散发着像星星一样的光芒。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可以感知到咫尺跳动的心脏。

  像是一个无比稳定的锚点,另一端牵引着他不至于坠落到底,最终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耶尔侧了侧脸看着肩膀处,眼前的雌虫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有点走神。

  他想起雌虫惊世骇俗的图景重建,有些担忧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重建精神图景真的成功了吗,你不会变成傻子吧?”

  “怎么会。”

  西泽将脸埋在他怀里,闷声笑道,“我现在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耶尔轻啧了一声,“完了,真变傻了。”

  他关掉水阀,将浴巾扯下来盖在雌虫身上,向门外喊了一声015,不一会便传来慌慌张张的轱辘声。

  乖乖低下头被搓揉湿漉漉的脑袋,想起最近察觉的些许异动,西泽眸底划过一丝晦暗。

  不知道那个蠢货察觉到了多少,又会狗急跳墙做些什么,但结果不会有丝毫改变。

  五年前安托没有一枪崩掉他,就是他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

  很快……

  他能感觉到养伤的这段时间,被毁坏的自愈能力正在逐步复原,伤口愈合的速度正在变快。

  只要给他一个月,甚至都不用一个月,一切就能走上正轨。

  很快了。

  作者有话说:

  碎碎念:

  将军就是,看着很凶很严厉(也确实是),但一旦谁被他放在心上,就会掏心掏肺奉献自己那种。

  耶耶也是一样的美强惨,但以后他们就能互相救赎和偏爱了,作者就是很爱这个调调……请大家一起吃香香饭(抹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