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听雨对着戚巡的话梳理最新浮现的信息,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牵扯到了煜王。

  所有人都说煜王的暴毙是隆安帝做的,只为了自己去当这个皇帝,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流言是隆安帝亲自放出来的。

  当年煜王骤然暴毙,顿时惹得朝堂一片哗然, 毕竟不久后就是煜王的登基大典。

  起初隆安帝也单纯的认为自己的兄长, 是过于操劳才暴毙的,但直到煜王妃悄悄抱着世子找上了门, 请求他庇护小世子, 隆安帝才知道煜王的暴毙并非意外。

  后来隆安帝不仅庇护了未满周岁的小世子,甚至拜托戚巡将自己的孩子悄悄送走了,从此对外宣称小世子才是自己的孩子, 还让戚巡帮忙隐藏了这件事。

  只是隆安帝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呢,戚巡又为何要帮着隐瞒这件事呢。

  戚巡看出了年听雨的疑惑,解释:“隆安帝若是不这样做, 世子的命便保不住, 而老臣愿意帮隆安帝, 也不过是为了“稚子无辜”这四个字罢了。”

  年听雨轻“啧”了一声:“太傅倒是大方,竟然舍得让别人坐了自己外孙的皇位。”

  “我巴不得他不坐。”戚巡道:“皇帝当起来看似风光,可又要遭多少算计呢。朝臣的算计, 后宫的算计, 哪哪都是算计,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外孙落得个祖皇帝的下场,不如帮了这个忙。只是太皇太后......罢了, 不提也罢。”

  年听雨拿起茶壶, 纡尊降贵的给太傅倒了一杯茶:“太傅既然如此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太皇太后呢, 何至于闹到今日这个地步呢。”

  “多谢君上。”太傅接过茶,道:“太皇太后是老臣的女儿,她什么性子老臣很清楚,这件事若是告诉她,必然藏不住,小世子也断然不会安稳长大的。”

  “安稳长大了又如何,人不还是搅进了这滩浑水,甚至经历了九死一生。而且——”

  年听雨淡淡的看了太傅一眼:“您和隆安帝这样做未免太自私了一些,不管怎么说太皇太后都是那孩子的生母,你们一声不响的就把那孩子换走了,倒也不怪太皇太后做出那样偏激的事。”

  戚巡的神色黯淡下去,人转瞬间看起来就苍老了不少:“这件事确实是我和隆安帝对不起太皇太后,所以她亲手杀了隆安帝,后来又去了寒山寺,与我这个父亲断了关系。只是她不该对陛下动手的......”

  这件事年听雨终究是个外人,而且隆安帝和戚巡也得到了自己应有的惩罚,眼下还是问清楚信息里未曾写明的事为好。

  “太傅大人,”年听雨道:“凡事都讲究一个因果,隆安帝愿意庇护世子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还请太傅告知。”

  “因为......”

  戚巡长叹了一口气:“隆安帝查到,煜王的暴毙是老祖宗动的手脚,唯有把小世子变成自己的孩子,才能保他一世无忧。”

  “咚——”

  “咚——”

  “咚——”

  戚巡的话音才落,登闻鼓被敲击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震人心魄。

  等戚巡再度回神,年听雨已经冲了出去。

  ......

  ......

  日落西山,太学的学生们还跪在宫门前请愿。

  蔺阡忍坐在龙椅上岿然不动,大臣们大眼瞪小眼的望来望去,连个大气也不敢喘。

  蔺阡忍很清楚,这件事是冲着他和年听雨来的,只是他没料到年听雨才回来,对方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动了手。

  而事情一出,大臣们就开始左右提议,有的劝他接受学生们的提议,有的劝他不要接受,有的在那里推卸责任,总之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

  当然,蔺阡忍也不指望,这些个天天跟在张守正屁股后面谏言的老王八蛋,能有什么用。

  其实要想把这件事平息下去,不一定非得要做出什么决定,唱一出更大的戏就是了。也正好给那些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学生们开开眼,让他们好好认识一下“蠢”字怎么写。

  不过,也万幸年听雨跟他说了那番话,不然今日这局面大概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只是赢夙的动作未免太慢了些,都快一天了,竟然还没把人抓回来。

  蔺阡忍坐累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便合上了眼。

  见状如此,大臣们轻轻动了动站僵的身子,然后继续大眼瞪小眼,无比期待赢夙可以快点回来。

  事情出了以后,龙椅那位对他们的言语充耳不闻,只是把赢夙派出去办事了。

  虽然他们不知道赢夙去干什么了,但他们知道,只要赢夙回来,今日这事就有了两全法子。

  只是天都快黑了,人怎么还不回来。

  他们这老身板快熬不住了!

  人最不经念,大臣们正在疯狂思念赢夙,赢夙就拖着一身伤踏进了大殿。

  听见动静,蔺阡忍睁开了双眼,那双极黑的眸子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将视线定在了赢夙身上。

  “怎么弄成这样了?可有大碍?”

  “臣无碍。”赢夙道:“臣找到孟迁的时候他正在被人追杀。”

  孟迁——

  这不是苏海成的副将吗。

  陛下找这个人做什么。

  大臣们面面相觑。

  蔺阡忍无视文武百官,只问赢夙:“你问他被追杀的原因了吗?”

  “问了,”赢夙道:“他不肯说,要等到见了您再说。”

  蔺阡忍抬眼向殿门口望去:“那他人呢。”

  赢夙道:“正在外面挨板子。”

  既是要见他,为何还要挨板子?

  蔺阡忍正准备将这句话问出来,一阵鼓声自宫门口传了进来。

  不绝于耳。

  蔺阡忍顿时坐直了身子,文武百官齐刷刷的扭头,朝着正阳门的方向望了出去。

  正阳门,皇宫的正门。

  门两侧立着两架大鼓,名登闻鼓,自前朝便有。

  此鼓之下只能状告朝廷重臣、皇亲国戚,因此这鼓一旦被敲响,就必须由皇帝亲审,刑部一概不许插手。

  但皇帝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审人,所以要想把这鼓敲响,需先受笞杖三十,才可以拿起鼓槌。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改朝换代以后,大乾虽然将登闻鼓制度沿袭了下来,却多少有点束之高阁的意味了。

  直至今日,才终于被敲响。

  跪在正阳门请愿的太学子弟们,因眼前这一幕而失神。

  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看到登闻鼓被人敲响!

  纵使那人挨了三十笞杖,可他敲鼓的时候仍挺直了背脊,手下的力也丝毫不减,甚至一下比一下重,好似在宣泄着什么。

  鼓槌振了三下而止,鼓声却绕梁不息。

  文武百官屏住了呼吸,目不斜视的凝望着正阳门。

  余晖倾散,击鼓之人踩着一地的光影踏进了大殿。

  七年了,他终于再一次踏了进来。

  那人这般想着,然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跪了下去,朝着蔺阡忍行了一个大礼。

  蔺阡忍不知孟迁到底要做什么,但是登闻鼓被敲响以后,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将满心的疑惑与震惊压制下去,蔺阡忍端着神色问:“堂下之人姓甚名谁,击响登闻鼓要状告何人?”

  堂下之人深吸了一口气,红了一双眼睛,但他的声音依旧沉厚有力,在朝堂之中荡开。

  “罪臣苏海成,今日要状告当朝太祖皇太后——华荣昭!”

  苏海成话音才落,年听雨的声音便随之传来。

  “你要告老祖宗何罪?”

  接连两句话,文武百官齐刷刷倒吸了两口凉气。

  跪着的人自称苏海成要状告华荣昭也就罢了,年听雨怎么一进来就问他要告什么,而不是确认他的身份呢。

  等年听雨走到蔺阡忍身边,张守正站了出来:“陛下,君上,且不说此人是不是诬告陷害,光身份就有疑点。众所周知苏海成以死,而此人明明是苏海成的副将,眼下却又自称苏海成,实在令人生疑,不如叫此人先自证身份。”

  宫人要给年听雨搬坐,蔺阡忍直接伸手一拉,将人拉到自己身侧坐下,然后无视那一片震惊的目光,对着那个自称苏海成的人道:“上衣脱了,朕看看。”

  蔺阡忍虽然很震惊,但他是戚元懿一手带大了,对华荣昭的感情并不深,所以也仅限于震惊。

  不过张守正说的也对,确认了身份总归是好了,毕竟在他们的视野里“苏海成”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海成照做,干脆利落的把上衣脱了,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

  看见那没有丝毫伤痕的胸膛和背脊,顿时就有人开了口。

  “苏将军当年为了给年战北收拾烂摊子,在战场上九死一生,身上怎么可能一道伤痕都没有!”

  “是啊陛下,苏将军战功赫赫,当年更是舍命为隆安帝挡了一剑,身上怎么可能如此光滑平整。”

  “陛下,此人居心不良,恳请陛下严惩不贷!”

  苏海成朝着说话之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几位大人这么着急的站出来为那老毒妇说话,是不是怕自己的靠山出了事,从此就再也爬不上去了,只能庸庸碌碌一辈子。”

  “你胡说八道!”

  “我等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岂容你在这里满嘴构陷之词。”

  “请陛下明察!”

  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