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戚元懿来揭露蔺阡忍的身份, 便没谁敢去质疑蔺阡忍的身份是否有异,只是在心中疑惑这人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疑惑归疑惑,可谁又敢问呢。

  文武百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蔺阡忍, 以太上皇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坐在龙椅上审视他们。

  彼时, 那些个曾经给过蔺阡忍脸色的人, 全都把头低了下去,生怕蔺阡忍治他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至于为何是太上皇, 主要是历来都没有把行过册封礼的皇帝再给取消了的先例, 便也只能这么办了。

  蔺阡忍对此并没有什么所谓,反正皇位早晚还是得交到蔺文冶手里,他只不过是替这小兔崽子在抗几年罢了。

  但蔺阡忍万万没料到, 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恢复身份。

  戚元懿横死、华容昭伤重、蔺文冶受惊、苏海成暴毙、年战西逃脱......每一件事单拉出来都足以令人崩溃。

  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张守正竟然还要在他面前弹劾年听雨“修改律例”一事,其中又掺杂了几个混顺摸鱼的, 要他废了年听雨, 择期立个正统皇后, 以稳朝局。

  每每听见这些屁话,蔺阡忍就想让嬴夙把这些人拉出去砍光,直接一了百了。

  但理智终归占了上风, 蔺阡忍并没有这么做, 只是日日都拉这一张臭脸面对文武百官而已。

  一连拉了十四天臭脸,赢夙终于在赶往寒山寺的路上,看见了蔺阡忍的笑。

  “难得, ”赢夙骑马跟在他身后:“陛下终于肯笑一笑了, 臣差点以为陛下被什么冷面煞神附体了。”

  “朕只是单纯的对着朝堂上那些个老王八蛋们,笑不出来而已。”

  说着, 蔺阡忍夹了一下马腹,速度顿时快了许多。

  赢夙跟上去,叽里咕噜的劝道:“那些老王八蛋虽然气人,但也不至于死,陛下到时候可别真因为生气,就把张守正那一溜的人给拉下去砍了。”

  赢夙顿了一下,道:“张守正虽然有些咄咄逼人,但他不是李文显,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不会耍那些肮脏的阴招。前阵子年听雨被人诬陷的时候,张大人在这事上可没少废心。”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张守正早就躺棺材里了。”蔺阡忍看了赢夙一眼:“那个小太监审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供出背后指使他的人?”

  “没有。”赢夙道:“小太监被抓没多久就自裁了。不过,完全可以排除年听雨的嫌疑。一来小太监说了,只是他的人不是年听雨,二来我和张大人命人给他验身的时候,发现对方根本就不是什么太监,身上还有不少刀伤剑痕,想来是有心之人安插在宫里的眼线。”

  这个有心之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但有一件事蔺阡忍至今都想不通。

  苏海成怎么说也算是他和赢夙武术师父,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么些年的相处下来,他从未在苏海成的身上察觉到不臣之心。

  要不是上次他亲眼看到了苏海成的情绪变化,他大概也会和赢夙一样坚定不移的站在苏海成身边,去维护苏海成。

  所以苏海成为何会生出不臣之心呢?

  又是何时生出的不臣之心呢?

  疑惑间,赢夙又道:“对了,张大人还查到一件事,当年那个照顾阿冶的乳母,也是苏海成辗转送进来的。”

  蔺阡忍有些狐疑的问:“你确定?”

  “确定。”赢夙道:“那个乳母是苏海成一个表了又表的远房亲戚,再加上一直住在乡下,许久未曾往来,便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但这遭,为了还给年听雨一个清白,张大人把苏家上到活人、下到死人全都翻出来查了一遍,方才查到这件事。”

  如此一来,苏海成在蔺文冶很小的时候便有了不臣之心,只是后来被年听雨发现,才不得已而停手。

  只是——

  蔺阡忍沉吟许久,问:“阿兄,你说苏海成生出不臣之心的理由是什么呢?”

  “无外乎爱恨情仇四个字。”赢夙猜测道:“我觉得苏将军生出不臣之心,怕是和祖皇帝的发妻端慧太后脱不了干系。”

  “苏海成的母亲去的早,父亲又常年在外领兵出征,所以苏海成算是被端慧太后这个姑姑一手带大的。”

  “但是,祖皇帝后来明知端慧太后是被老祖宗害死的,却依旧偏宠了老祖宗,将这件事给强压了下来。”

  “而你父皇和你登基后,苏将军也明里暗里向你们提及过几次这件事,希望你们可以彻查当年之事们,为端慧太后申冤,但你父皇和你为了保全皇室的颜面,都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

  “所以,我猜测,苏将军大抵是从你拒绝彻查当年之事以后,生出的不臣之心。”

  赢夙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理有据,但蔺阡忍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太对劲。

  但以赢夙的脑子,能想到现下这么多事已经是顶天的了,剩下的事不如去找年听雨商量。

  思及如此,蔺阡忍的马又骑快了几分,多出了几份迫不及待。

  看着蔺阡忍远去的背影,赢夙松了一口气,深知自己成功将蔺阡忍的视线转移到了苏海成的身上。

  饶是性子再好的人,也架不住天天上奏、日日上奏。

  蔺阡忍这么偏宠年听雨,能忍张守正十来天已然是奇迹了,要是等年听雨回宫,张守正又做出什么逾矩之事,他这颗脑袋怕是要保不住。

  假若蔺阡忍真的处置了张守正,那些和张守正站在一起的人,也必然随之一起完蛋。

  眼瞧着文试和武试都延了一年举行,这要是一口气处置了这么多官员,大乾一时间怕是要找不到人填补空缺。

  而且,年战西这个巨大的威胁还带着人流窜,他要是做出点什么事,大乾必然遭重,所以眼下还是应当以抓他为主。

  可是他和蔺阡忍商量过这件事,由于年战西手下的人也不少,要是硬碰硬的抓人,大乾必然要损耗不少兵力。

  彼时虚弱,夷狄人肯定会趁机出兵的。

  如此一来他们就陷入了现在这个两难的局面,而他能做的大抵也只是劝蔺阡忍理智一些,别天天盯着那些个老臣的脑袋瓜子。

  ......

  ......

  蔺阡忍是上完早朝、处理完政务才出宫来接人的。

  可饶是他纵马疾驰,也临近傍晚才赶到。

  彼时,年听雨已经带着当时留下了十来个人,在山脚下等着了。

  一路上,蔺阡忍一直在思索,该如何同年听雨提及苏海成的事,可年听雨一眼就看出了他有心事,且一语中的。

  带着年听雨纵马离开后,蔺阡忍刚想和年听雨说苏海成的事,年听雨却先他一步开了口:“你是不是想不通苏海成的死?”

  沉吟片刻,蔺阡忍道:“我能想通他图谋不轨的原因,但我想不通他的死因,一点头绪也没有。”

  年听雨一边用力拉缰绳,一边道:“其实你能想通的,只是最近宫里的事太多,所以你才没有想通。”

  “这么说,你想通了?”蔺阡忍见年听雨把拽停了,又问:“怎么停了?”

  “不想骑了,一起走走吧。”说着,年听雨翻身下了马,往旁边的草地走去,又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蔺阡忍的鼻尖下搔了掻,方才继续说刚刚的事:“苏海成的死无外乎一种可能,他和狼牙的另外一位领导者谈崩了,最终被孟迁给杀了。”

  是了!

  他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蔺阡忍瞬间感觉自己的思路开了,他抓住年听雨手,不让他在用那根狗尾巴草作妖了,而后问:“那你觉得狼牙的另外一位领导者是谁?你又是如何确定孟迁就是那个杀了苏海成的人,他不是苏海成的副将吗?”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苏海成生出不轨之心的原因,在加上老祖宗又在这个时候受了重伤,大抵也能猜到一些苏海成如此做的原因。而且——”年听雨顿住,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一步一步踩着草坪往前走,边走边说:“而且,你不觉得宫里的刺杀有些蹊跷吗?”

  蔺阡忍跟上去,问:“如何蹊跷?”

  “蹊跷之一,组织宫里的刺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然后趁机将人救走。”年听雨转身看向蔺阡忍,倒着走:“如此一来,对方只需派几个人将赢夙的注意力转移到长寿宫即可,又何须派这么多人呢?不是摆明了想要杀了阿冶和皇祖母。”

  “有道理,”蔺阡忍点头:“蹊跷之二呢?”

  “蹊跷之二,”年听雨道:“此遭你我离宫虽然带了不少人,但翎羽卫不是吃素的,宫门守卫也自我被颜左劫走一次后加强了不少,那么对方为什么还能这么顺利的就混进宫呢?跟着采买队伍一起进来确实是个法子,但背后若是没有人打点安排,我绝不相信这件事会这么容易。”

  “所以——”蔺阡忍恍然大悟:“你觉得狼牙的另一个领导者在宫里?!”

  年听雨道:“是,而且对方的身份应该不低,她恨极了皇祖母、又恨极了我。”

  蔺阡忍问:“你觉得这个会是谁?”

  “祖皇帝的后宫可不似你父皇和你这般冷清,虽然最后没留下几个子嗣,但留下的妃嫔可不少。”年听雨道:“其中和我结了仇,又恨皇祖母的大概也只有衡王的生母玟太妃了吧。”

  年听雨弯起眉眼,细说:“你看,我杀了舒太妃的儿子,皇祖母夺了她的太后之位,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何能不算大仇呢。而且狼牙出现的时间,也正好是我杀了衡王之后的事,这一切不刚刚好吗。”

  蔺阡忍想了想:“可我觉得这件事不像玟太妃做的,玟太妃看起来不像那样心狠的人。”

  “那谁知道呢。”年听雨道:“总之先去查一查玟太妃吧,眼下只有她嫌疑最大了,我也想不到旁的人了。”

  “此事先这样。”蔺阡忍道:“那孟迁的事你又是如何确定的呢?”

  “在盛京城守着的影卫给我传了信,信上说苏海成是被人用匕首贯穿心脏而死的,且没有任何的挣扎,能将人杀的这么干脆,大概也只有亲近之人了吧。”

  年听雨顿住脚步,用手指抵住蔺阡忍的心口:“就像这样,措不及防,直接干掉。”

  蔺阡忍低头看了一眼那根葱白的手指,攥住:“如此说来,孟迁叛主了,那他直接在牢里就把人杀了,不好吗?”

  “大概是合作之人想再给苏海成一个活命的机会吧。”年听雨继续倒着走:“毕竟通力合作了那么多年不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蔺阡忍思索片刻:“这么说倒也可以,但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舒太妃做的,她和苏海成会因为什么事谈崩呢?”

  别说,这个问题还真把年听雨给难住了,他左思右想都没想到一个两人崩盘的理由。

  刚想如实说,年听雨忽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接向后仰了过去,最终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一句优美的精粹之言。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就要滚下去了,年听雨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住了,整个人悬在了那里。

  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土坡并不高,甚至还长满了绿茵茵而嫩草,滚一下完全摔不死人,顶多沾一身杂草。

  于是,在蔺阡忍把他拉回去前,年听雨反手一用力,将蔺阡忍给一道拉了下去。

  蔺阡忍一蒙,等他再度回神已经在土坡下面了,年听雨更是直接拿他当了肉垫,还没心没肺的冲他笑。

  蔺阡忍捏住年听雨的鼻子:“故意的是不是。”

  “嗯,故意的。”年听雨揪住蔺阡忍的耳朵:“说好了十天来接我,结果拖到十四天才来,必须好好摔你姨摔,摔死你最好!”

  “摔死我,你可就要当寡夫了。”蔺阡忍捏着年听雨鼻子的手晃了晃:“你舍得吗?”

  年听雨揪着蔺阡忍耳朵的手也往上提了提:“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又不是没当过寡夫,大不了再当一会就是了。”

  “啧,”蔺阡忍松了手:“你这心未免太狠了些,我不过是晚了四天过来,你就想摔死我,自己当寡夫去了。”

  年听雨也松开了手,翻身坐了起来,给了蔺阡忍一道冷眼:“别以为我在寒山寺就聋了、瞎了,铃兰可还在宫里呢,她早就告诉我了,你要废了我,立个正统皇后呢。”

  “放他娘的狗屁!”蔺阡忍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是前朝那些大臣这么说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瞧瞧,我们的皇帝陛下急了不是。”年听雨靠在小土坡上:“看来这几日没少背着我会姑娘。”

  “......”

  姑娘确实会了,但都是大臣们借着华荣昭的手给他塞进来的,他全都没理。

  “不说话是吧。”年听雨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行,你自己回宫去吧,我不回了。”

  蔺阡忍拉住年听雨:“干什么去?”

  “你都喜欢姑娘了,还要我做什么。”年听雨挑眉道:“我出家当和尚去,反正无相大师比你更钟意我,一直想让我当下一任住持呢。”

  “不行!”蔺阡忍将人按在了土坡上:“你不许去见那个老秃驴,不许出家!”

  年听雨凝望蔺阡忍:“凭什么许你日后三宫六院、妻妾无数,就不许我青灯古佛、与世无争呢。”

  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