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阡忍的话, 一句比一句震惊。

  如果这些话不是从蔺阡忍口中说出来的、如果他的脑海里没有浮现与之相关新信息,年听雨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些事是真的。

  世人皆知隆安帝与温贤皇后戚元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成婚后更是相濡以沫、恩爱两不疑。

  由此铸成了一段被人口口相传的佳话。

  可谁又能想到,杀了隆安帝的人, 正是戚元懿呢。

  从现有的信息来看, 戚元懿之所以要杀隆安帝,就是因为她碰巧发现了蔺阡忍非自己所生这件事。

  ......

  ......

  孩子是戚元懿生的,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孩子的事。

  哪怕刚刚生完孩子那年, 她因为难产伤了元气始终无法亲自照料孩子,但她依旧很关心孩子的情况,时常向奶娘打听孩子的事,

  她生的孩子不会对兰花香过敏,甚至每每看到兰花都想伸手去抓。

  可蔺阡忍恰恰相反,他对兰花的反应非常大, 闻不得半点和兰花有关的东西。

  而蔺岚笙当年进盛京城告御状的时候, 恰巧在身上带了一个以兰花为主要香料的荷包。

  蔺阡忍那时只不过闻了一下就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反应, 不停的打喷嚏都是最轻的了。

  当晚,他就起了一身的红疹,呼吸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后来喝了足足大半个月的汤药疹子才消下去。

  如此情形, 戚元懿很难不起疑,而她心中的由来已久的疑惑,似乎也在一瞬间有了清晰的答案。

  ——怪不得一向对兰花无感的隆安帝, 会在一夜之间讨厌起兰花, 不仅下令将宫中的兰花全都处理掉了,更是直接将兰花定为了宫中的禁花。

  隆安帝如此做, 并不是他真的讨厌兰花,而是要隐藏蔺阡忍的身份!

  只是,那个时候戚元懿一心都扑在了蔺岚笙的身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隆安帝对峙。

  而且戚元懿也想在谨慎的确认一下。

  毕竟对花香过敏这件事也有可能是后天忽然出现的,因此光凭这件事就武断的说蔺阡忍非她所生太过于绝对。

  但有一件事是后天无法改变的。

  戚元懿记得奶娘和她说过,小太子的腋窝下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而且非常的有特点,看起来就像振翅的鸟。

  为了验证这件事,在某一次一起用膳的时候,戚元懿曾暗中吩咐宫女将汤撒在了蔺阡忍的身上,等蔺阡忍去换衣服的时候,又叫服侍的人,特意注意了一下——看看蔺阡忍的腋窝下是否有那样一块儿胎记。

  事实就是蔺阡忍的身上没有任何胎记,戚元懿得知这件事以后,理智开始摇摇欲坠,心情更是不断的朝深渊下坠。

  等蔺岚笙因为血崩去世以后,戚元懿再也绷不住了。

  她不管不顾的闯进了御书房,当面和隆安帝对峙,讨要自己孩子的下落。

  奈何隆安帝是个嘴硬的人,无论她怎么质问,隆安帝给她的回答都是同一句话。

  “孩子被朕换出去了,朕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回去吧皇后,朕还要处理政务。”

  戚元懿哪里肯回去,她站在隆安帝面前一动不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第二个质问:“好,陛下既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那么臣妾换一个问题,蔺阡忍到底是谁的孩子?!到底是谁!”

  面对这个问题,隆安帝干脆不回答了,甚至直接叫身边的总管太监将戚元懿强行送回了羲和宫,叫她好好冷静一下。

  戚元懿如何能冷静的了!

  隆安帝还是王爷的时候,她为了帮隆安帝堵住朝臣的悠悠众口,不惜亲手将蔺岚笙给送了出去。

  谁料隆安帝竟然还背着她做了这种事,趁她养身体的时候,将她的孩子给换走了,让她给别人养了那么多年的孩子,而她自己的孩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真相和蔺岚笙的死,对戚元懿形成了双重打击,叫她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甚至恨上了隆安帝和蔺阡忍。

  如果没有这两个人,她的女儿就不会受尽委屈、血崩而亡,她的儿子也更加不会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所以戚元懿挨个下了死手,一个也没有放过。

  她利用这两个人对自己的信任,轻而易举的给他们投了毒。

  只是她没有料到,隆安帝明知她那晚送过去的羹汤有毒,还是当着她的面一滴不剩的全都喝了。

  更加没有料到隆安帝会给蔺阡忍服用护心丹,以防万一。

  当晚毒发的时候,宫里静悄悄的,隆安帝没让老太监去叫太医,反而把赢夙悄悄叫了过来。

  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嘱咐赢夙不许将他的死因说出去,只需对外宣称他是暴毙而亡即可。

  更甚者,为了保护戚元懿,他在死前还下了一道密旨,要赢夙杀了知道他死因的每一个人,哪怕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也不例外。

  与此同时,隆安帝也将他给蔺阡忍服下过一颗护心丹的事,告知给了赢夙,要赢夙务必在蔺阡忍出事的时候出手相救。

  那个时候,赢夙并不知道隆安帝为何要隐瞒自己是“中毒身亡”的真相,也不知道的隆安帝为何会“平白无故”的给蔺阡忍服下护心丹。

  直到蔺阡忍回来,年听雨提醒他蔺阡忍中毒之事太过于蹊跷,赢夙才骤然清醒。

  隆安帝之所以让他杀了那些人,是因为他想保护戚元懿,而给蔺阡忍服用护心丹,是因为隆安帝太了解戚元懿了。

  隆安帝知道,以戚元懿敢爱敢恨的烈性子,若是知道这些事一定会想办法让他们的陪葬的。

  在隆安帝心里,他确实亏欠了戚元懿太多,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喝下了戚元懿送来的毒汤。

  但是,蔺阡忍并不欠戚元懿什么,所以隆安帝早早的可就给蔺阡忍服下了护心丹,想尽一切办法护他无恙。

  当然,戚元懿并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

  要是一开始就知道,她和至于离开皇宫去寒山寺清修,又何止于对蔺阡忍动手,甚至在他驾崩的消息传来以后,连看都没回去看一眼,只是每年走走流程一般参加蔺阡忍的祭礼。

  戚元懿也是两个多月前的某个深夜,才从赢夙口中得知这些事。

  那夜过后,恨了数年的戚元懿,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大的悔意。

  她可以杀隆安帝,但她不该对蔺阡忍动手。

  因为蔺阡忍从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权力争夺的牺牲品、是受害者。

  ......

  ......

  理完这些信息,年听雨疑惑了许久的三件事终于有了答案。

  怪不得那晚赢夙听了他的提醒以后,突然就请了两□□假,原来他那时就什么都知道了,然后连夜赶往寒山寺见了戚元懿。

  也怪不得赢夙听见们开始怀疑戚元懿以后,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因为他在履行隆安帝交代给他的事。

  ——保护好戚元懿,不让这件事被人知道。

  而戚元懿忽然借着过年的由头回了皇宫,无非就是戚元懿在蔺阡忍为他求情的时候察觉到了蔺阡忍的身份,而她又觉得自己亏欠蔺阡忍,所以就回来了,甚至没有提过任何离开的想法。

  这种事在皇宫实在是太常见不过了,为了皇位亲兄弟都可以手足相残,更何况是这种孩子没了一个又一个的情况呢。

  年听雨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这件事,毕竟戚元懿曾经对蔺阡忍的好是谁也无法磨灭的,而除了给蔺阡忍下毒这件事,她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蔺阡忍的事。

  但也只需要这样一件事,就可以摧毁蔺阡忍过往所有的美好回忆。

  曾经那个最爱他的人,在他的心脏上留下了最刻骨铭心的一道痕迹。

  所有的好都是建立谎言与欺骗之上的幻象,一旦真相破土而出,杀机就会蔓延滋生。

  蔺阡忍今日所面临的情况,比他被挚友背刺还要令人唏嘘。

  这个世间,大概再也找不到必蔺阡忍更可怜的人了。

  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有,可到头来,他一无所有,连所谓的家都是假的,从来不曾真正存在过。

  而一直一无所有的年听雨虽然看起来同意可怜,但他却早已习惯如浮萍一般飘零,哪怕是被挚友背刺也不过是重新回到只身一人的境遇而已。

  年听雨想要安慰蔺阡忍,和他说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

  可细细想来,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话语,最好的安慰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安安静静的陪着蔺阡忍,让他知道他并非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

  于是年听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蔺阡忍的怀里,任由他埋在自己肩窝无声哭泣。

  这大概就是蔺阡忍,哪怕被人在心上重重的扎了一刀,也不肯放声大哭。

  他依旧在死死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件事埋进记忆的最深处,再也不去触碰、不去回忆,任由它像倒刺一般扎在那里。

  换做别人做这件事没个几天或者几个月根本不可能实现,但蔺阡忍到底是当过皇帝的人,只是这么静静的哭了一场,就成功将这汹涌的负面情绪藏了起来。

  若非他的眼睛红的厉害,真的很难想象他竟然也会有这样脆弱的一面。

  年听雨抬手去蹭他尚且湿润的眼尾,小心翼翼的问:“好过来了?”

  “好了。”

  水凉了,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温度了,蔺阡忍将年听雨抱起来,用略带薄怒的语气道:“你是傻的吗,水凉了还继续陪我泡在里面作甚?”

  年听雨笑道:“水凉了,但你是热的,所以多泡一会儿也无妨。”

  话很动听,但蔺阡忍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用被子将人裹起来,然后随便扯了件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便开始给年听雨擦头发。

  擦的差不多了,他道:“少拿这些话哄我,生病了有你受的,以后要多爱惜自己一点才是。”

  “蔺骁肆!难道不应该是你多爱惜我一点吗?”年听雨不满的抬头:“还有,我不出来还不是因为心疼你,你这会倒反过来责怪我不知道爱惜自己了,你到底有没有心。”

  闻言,蔺阡忍难免有些心虚,他小声道:“你挣扎一下吗。”

  “你那样我舍得走?!”年听雨没来由的火大,重重的推了蔺阡忍一把,用背影对着蔺阡忍:“再有下次你别来找我了,免得我又平白挨说!”

  这大概就是关心则乱了。

  但他确实不该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指责年听雨,更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

  蔺阡忍从后面将人抱住,认真忏悔:“我错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年听雨扭了扭肩膀,胳膊肘也往后杵了一下,将人给杵开了:“你根本毫无悔过之意,滚出去,我这会儿不想看见你。”

  越是这样越不能滚,否则就真完蛋了。

  蔺阡忍立即重新贴了回去,严肃道:“不能滚,滚了就要打光棍了。”

  “我看你再适合打光棍不过了。”年听雨看了一眼面前这块狗皮膏药:“别人心疼你不知足就算了,反过来还要拿出你那皇帝脾气教育人,我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你了呢,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能不能原地退货?”

  “来不及了,退不了了。”蔺阡忍无赖道:“郎君就认了吧。”

  “不想认。”年听雨咬牙切齿道:“想揍你,也想咬你,咬!死!你!”

  “可以,没问题。”蔺阡忍将衣服拉下去,把肩膀送到年听雨嘴边:“只要你能消气,咬死就咬死了。”

  “你他妈的——”

  年听雨哪里还气的起来,但嘴依旧咬了下去,在蔺阡忍的肩膀上留了一个见了血的牙印,日后指定得留疤。

  蔺阡忍偏头看了一眼,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用一种皮痒了、十分找揍的语气说:“啧,别说,我家小郎君这牙长的还挺整齐。”感慨完,蔺阡忍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绝佳的主意,把另外一边的肩膀也露了出来,耸着说:“年年,这边也咬一下吧,让它对个称。”

  “……”

  这人有毒吧!

  年听雨的气算是彻底没了,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他拉紧被子躺了下去,又给了蔺阡忍一脚:“有病滚去治,别在我这发癫。”

  “这叫恩爱和睦,不叫发癫。”

  见人不再生气了,蔺阡忍彻底松了一口气,而后挤进被子里,轻车熟路的将人勾进怀里:“怎么躺下了,困了?”

  年听雨拱了起来,寻找舒服的位置:“早上起那么早爬山,然后还要陪你瞎折腾,我快要困死了好吗。”

  “那就睡吧,”蔺阡忍拍了拍他的背脊:“别拱了,再拱就起火了。”

  “起火了自己熄去,”年听雨继续拱:“我找到舒服的位置自然就不拱了。”

  看着怀里这个作乱的坏东西,蔺阡忍的呼吸一点点重了起来:“你这样不就是管杀不管埋吗。”

  “是啊,是啊。”年听雨终于找到了舒服的位置,而后又故意弹了蔺阡忍一下:“自己解决去吧,我睡了。”

  几乎是话音才落,年听雨的匀称的呼吸就响了起来,蔺阡忍额头的青筋起了一片,冷静了好久才彻底消失不见。

  而接连的折腾蔺阡忍也有些累了,他低头,在年听雨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说一句“真拿你没辙”,便也闭上了眼睛。

  等他的呼吸变的均匀起来,怀里的人一点点睁开了双眼,仰头在他的眉眼上回了一吻。

  “好梦。”

  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