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昔的情况来看, 只要年听雨稍微表现出一点委屈的模样,蔺阡忍一定会随之心软,不再追究他的过错。
但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招好像不好使了。
年听雨的话音落下许久,蔺阡忍都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垂眸看他。
看了一会儿, 蔺阡忍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然后他的手顺着那根葱白骨感的手指下滑,一点点将年听雨的手包裹起来。
这一刻, 年听雨忽然发现, 蔺阡忍的手真的好大,竟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就将他的手尽数包裹进掌心。
这样静静握了好一会儿,蔺阡忍终于开口说话了。
可他的话既非抚慰之词, 也非情谊之语,而是一句平铺直叙、不带有丝毫感情的反问之言。
蔺阡忍用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年听雨光滑的手背,淡声说:“这些真的是无妄之灾吗?”
难道不是无妄之灾吗?
年听雨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有些错愕的看着蔺阡忍。
蔺阡忍松开年听雨的手, 转而去描绘他的眉梢眼尾, 继续说:“如果你不想经历这些,当初为何要费劲心思进宫,又为何要费尽心思讨好我呢?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自己进了宫可能会面对什么——”
蔺阡忍顿了一下, 手指顺着年听雨的脸颊下移,最终捏住了他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可就算是这样, 你还是进了宫, 只为了那个被你深深埋藏在心里的秘密。”
蔺阡忍纯黑的眸子忽然闪烁起幽暗的光,他往肺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咬着牙继续说。
“而年听雨你,也一直当朕是个绝世大傻子,觉得朕一点也看不出来你的对朕耍的那些心机和手段!”
闻言,年听雨微微怔愣,似乎知道蔺阡忍生气的原因了,但好像又不太知道。
一整件事于他而言,确实非常令人委屈。
可于蔺阡忍而言,这件事就是不公平的存在。
蔺阡忍不知道他是穿书而来的人,从始至终都认为他是原来的那个年听雨——所以在蔺阡忍的眼中,他进宫就是别有所求,百般的讨好与接近也是别有所求。
可就算是这样,蔺阡忍还是给了他无限的纵容与偏宠
但让年听雨不解的是——蔺阡忍最开始既然选择了纵容与偏宠,那和他一直这样相处下去不好吗?
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既不会伤害他,也不会欺骗他,顶多只有隐瞒罢了。
年听雨不知道为何这一次蔺阡忍不愿意在纵容他了,但他不想打破自己与蔺纤忍之间的平衡。
他收敛起委屈的神色,伸出双手握住蔺阡忍的手,用温和平静的神色说:“陛下既然看出来了我对您耍的心机和手段,那陛下应该也知道我这一次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年听雨向前靠了靠,和他鼻尖相抵:“我真的只是想向陛下证明,我绝非当年那个暗害您的人,希望您收起对我的防备。”
“所以,骁肆——”年听雨换了一个更为亲昵的称呼:“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我哄着你、忠诚于你、而你只需给我一点偏宠,可以吗?”
说完,年听雨凑上去想要亲吻蔺阡忍的唇,安抚他凌乱的思绪。
谁料,这一次蔺阡忍偏头躲开了。
躲开后,蔺阡忍晦涩着声音问:“年听雨,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
一吻落空,年听雨有些尴尬的坐正身子,不假思索的说:“自然是把您当成皇帝,当成大乾的主人,除此以外,我绝对没有其他任何的非分之想!我发誓!”
听见年听雨极为敷衍的话,蔺阡忍的眼白一点点充斥上淡淡的血色,一字一顿的说:“我的意思是,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年听雨的情愫似乎变了质。
或许是从一次又一次的袒护中开始的,亦或许是从北境共生死时开始的,再或许是从祭礼中的互相安慰开始的。
更甚者......从他出事前就开始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习惯了高高在上和被讨好,所以从不在乎什么情感的波动。
经历了一遭生死后,蔺阡忍的身份变了,心境也随之变了。
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去体会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情感。
再加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蔺阡忍发现自己不仅思绪变的多了,也开始在乎自己在年听雨心中的地位。
同时他也想要将这个人彻彻底底的了解一遍,然后完全据为己有,无论是年听雨的身还是心,他都想要。
换而言之......他喜欢上了这个精于算计的人。
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直到年听雨借着这次的事又一次算计了他,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对于年听雨的感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醒悟之余,蔺阡忍还有些生气。
因为他发现,年听雨真的是不肯放过任何一次可以算计他的机会。
哪怕上一刻才经历过生死。
他凝视着年听雨,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算计他、哄骗他!
年听雨被蔺阡忍炙热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视线不由得闪躲。
而蔺阡忍方才问的问题,也让年听雨的大脑有些发白。
年听雨从来都没想过,蔺阡忍会在某一天问他这个问题。
在他看来,蔺阡忍作为皇帝最不在乎的东西应该就是情感。
因为人一旦有了情感的牵绊,就会拥有弱点。
而这个道理蔺阡忍不可能不动。
且别说蔺阡忍当皇帝的时候不能有牵绊和弱点,他现在这种身份更加不能被情感牵绊住。
不然,别说他能不能实现自己最后的目标,这条命怕是都要时刻面临危险。
年听雨的长久沉默和视线闪躲,在蔺阡忍看来就是冷血、无情和心虚,他霎时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间开始倒流,一股脑的全都冲上了天灵盖,仿佛下一秒就要喷出来。
蔺阡忍的呼吸变的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滚烫。
他的手绕到了年听雨的颈后,轻而易举的掌握住了年听雨那节莹白纤细的脖颈,掌心处还能感受到他突出来颈骨。
蔺阡忍的手指用力,将字从牙缝间出来:“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年听雨感觉自己若是回答的不对,蔺阡忍下一刻就会拧断他的脖子。
年听雨刚刚垂落下来的手一点点握了起来。
他虽然格外的爱惜自己的性命,但他不想在这种事上对蔺阡忍有任何的隐瞒和欺骗,不然这不仅是对蔺阡忍的不公,也是对他的不公。
在他看来,感情的交付和不留余地的交心是这个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那这件事开玩笑,但也同样不会将这两样东西轻易交出去。
他不在躲避蔺阡忍的视线,仰头和他对视,视死如归的说:“在我心里陛下就只是陛下,仅此而已。”
“好——”
“好——”
“年听雨,你真是好极了!”
蔺阡忍的眼白一片血红,他的手劲也越来越大,恨不得立刻拧断眼前这个人的脖子!
可蔺阡忍终归没舍得下手。
他在最后一刻松开了手,将年听雨从腿上抱了下去,稳稳的放在了马车的横座上。
不管怎样,蔺阡忍都无法在这个空间继续呆下去了,同时也不想看见年听雨这个惯会玩弄人心薄情郎!
于是蔺阡忍掀开马车的帘子,纵身跳了下去。
年听雨捂住发疼的后颈从缝隙处凝望蔺阡忍的背影。
只见蔺阡忍跳下马车后,二话不说就劫了十七的马,然后他抬手挥了一下马鞭,整个人便疾驰了除去。
速度太快,蔺阡忍半散的墨发被冷冽的寒风扬了起来,而他身上的大氅也随之飞舞。
等蔺阡忍的背影消失不见以后,年听雨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似乎是想要抓住蔺阡忍的衣角解释些什么。
回神,年听雨将自己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他本想将手平稳的放在身侧,可最终却捂在了心口上。
因为,年听雨发现,蔺阡忍冲下马车那一刻,他的心猛烈的跳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意识到这件事,危机感瞬间席卷了年听雨。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还没有拔除年战西,也没有查出狼牙的领导者是谁。
所以他绝对不能动心,也绝对不能让自己有弱点。
哪怕最后真的查出来了,他也必须时刻保持理智!
年听雨将那破土而出的重新埋了起来,眼神一片清明与坚定。
在这两件事实现之前,他必须要刀枪不入、水火不容,做一个无坚不摧、无人可挡的人!
***
祭祀的队伍回到盛京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
如果不是遇见了刺客,其实可以再早些。
被几个侍卫合力搬下马车后,年听雨扫了文武百官一眼,并没有想到什么可以交代的事,便直接遣散了文武百官,叫铃兰推自己回兰安宫。
等回到兰安宫,年听雨才发现赢夙一直跟在他身后。
他大抵能猜到赢夙为何会跟着他,毕竟蔺阡忍跳下马车的样子人人都能看见。
但年听雨不想应付赢夙。
他说:“天快黑了,指挥使大人若是有要事就直接说,没有的话就早点回府邸吧。孤现在乏的很,实在没心情和指挥使大人聊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
赢夙没想到他是这样看待有关于蔺阡忍的事的。
赢夙莫名的有些生气,叫铃兰下去的语气都带上了几分呵斥的意味。
铃兰并没有动。
因为她们影卫只听年听雨的话、以及被年听雨认可之人的话,其余人的一概不理。
年听雨看出来了,赢夙是打定了主意要和他聊聊这件事。
而这件事是私事,没必要把影卫牵扯进来。
年听雨转头看了一眼铃兰:“下去吧,我和指挥使大人聊聊。”
闻言,铃兰方才下去,还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等屋内只剩下赢夙和年听雨两个人,赢夙十分不客气的坐到了年听雨对面,神色不善:“我并不想打探君上的私事,但这件事牵扯到了陛下,我不得不问。还望君上可以如实相告。”
蔺阡忍跳下马车的神色赢夙尽收眼底,那架势看起来恨不得一口气捶死十个王八蛋,显然是气的不清。
作为蔺阡忍最信任的人、作为蔺阡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作为蔺阡忍的侍卫。
赢夙实在无法坐视不理,他必须把事情问一问清楚。
万一年听雨做了什么过分之举才把蔺阡忍气成这样,那就别怪他带着翎羽卫和禁军造反了。
当初他既然有办法让年听雨稳稳的大权在握,那他今日自然也有办法将年听雨拉下来。
年听雨如何能不知道赢夙的想法。
理智告诉年听雨,他不能失去赢夙的支持,应该把事情告诉他。
可他的情绪却告诉他,他讨厌被人威胁,他什么也不想说。
理智和情绪交锋对决。
沉默片刻后,情绪胜利了。
哪怕年听雨那会儿才在马车上暗自在心里说,要时刻保持理智。
在情绪的主导下,年听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件事嘛......指挥使大人与其来问我,不若直接去问陛下,免得指挥使大人到时候质疑我是不是在说谎。”
年听雨和他的交流从未如此敷衍过,赢夙敏锐的感受到一丝不太寻常的气息,甚至发现年听雨的心情似乎也不太好。
倘若只有蔺阡忍一个人心情不好,那事情就好说了,大概率是年听雨的过错无疑。
可如今两个人心情都不好,估计是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赢夙皱了皱眉,深知自己留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不若去找蔺阡忍。
蔺阡忍不像年听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要么找人干架,要么拉着他说话。
眼下蔺阡忍没过来找他,无非就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捅破恢复,心头尚有顾及罢了。
一旦恢复到之前的关系,他相信,以蔺阡忍那性子,必然拉着他从黑天说到白天,再从白天说到黑夜,直到把心里的火说没了为止。
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