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太守府门口时,天已经黑了。

  蔺阡忍率先走下马车,冲着仍旧坐在里面的人问:“抱还是背?”

  年听雨没有让铃兰把消息提前传回来,所以马车停下的时候,太守府的门口十分冷清,并没有来迎接。

  等其中一个守门的侍卫又跑回去通传以后,门口就变得更加冷清了。

  可这会儿冷清不代表一会儿依旧冷清,年听雨想要保住自己为数不多的面子,问:“有轮椅吗?”

  “没有,”蔺阡忍摇头:“君上只能二选一。”

  在年听雨这里没了身份的束缚,蔺阡忍自然也就懒得在他面前伪装了。

  年听雨抿了一下唇,保留自己最后的倔强:“那我选择自己爬回去。”

  以前也没见年听雨这么有骨气啊。

  蔺阡忍被他气笑了,顶着车夫和铃兰的惊诧的目光道:“行,君上您慢慢爬。”

  说完,蔺阡忍扭头就走了。

  铃兰一时间也风中凌乱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或者能做些什么。

  总之,她感觉自己这会儿做什么可能都不对,不如直接装傻。

  看着蔺阡忍越走越远的背影,年听雨的眼神逐渐迷茫。

  “?”

  真要他爬啊!

  好狠心的男人。

  虽说都很丢人,但明显爬更加丢人。

  眼看着人就要进院了,年听雨叫住了他:“等等!”

  他就知道——

  蔺阡忍停住脚步,眼底划过浓烈的笑意,但转身的一刹那就消失不见了,装模作样的问:“君上有何吩咐?”

  年听雨看了一眼车夫和铃兰,一咬牙冲着蔺阡忍张开了手臂,生涩道:“抱。”

  蔺阡忍退回去,给了年听雨一个拥抱就抽身离开了:“回君上,抱完了。”

  “......”

  又开始了是吧!

  年听雨咬牙切齿:“孤的意思是,抱孤进去!”

  “臣愚钝,”蔺阡忍将人抱下来:“还请君上海涵。”

  “......”

  年听雨忍住了自己骂人的冲动,但还是隔着衣服在蔺阡忍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而蔺阡忍还是之前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他说:“多谢君上为臣解痒。”

  ***

  听闻年听雨回来了,何福生一步三摔的跑了出去。

  当他看见年听雨是被蔺阡忍抱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受控的凝滞了一瞬,但很快就被担忧盖了下去。

  “君上,您怎么样?”

  “君上,您这几天,有没有吃好睡好。”

  “君上,都怪奴才没用。”

  “君上,您罚奴才吧。”

  “君上......”

  何福生从门口一直“君上”到屋内,就跟那念经的老和尚似的,年听雨听的头都有些疼了。

  进了屋,眼看着蔺阡忍将人放到椅子上的程良察觉到了什么,他在何福生的话中见缝插针:“君上,您的腿——”

  在程良的提醒下,何福生也发现年听雨的腿不太对劲,瞬间就要声泪俱下:“君上——”

  “孤没事!”年听雨赶快打断了何福生:“何福生,叫人去烧水,孤一会儿要沐浴。”

  有了指派,何福生自然不能自己在搁着关心年听雨,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等人走远,年听雨暗自松了口气,坐在他身边的蔺阡忍小声问:“我之前怎么没见他这样过?”

  蔺阡忍印象中的之前都是他在位时候的事了,那会儿的年听雨被保护的还算好,哪怕遇到危险也没有受过伤,何福生也自然就不会念经了。

  年听雨心里还在生蔺阡忍的气,于是他直接无视了蔺阡忍的问题,转头看向程良:“你有查物资和银两失踪的事吗?”

  赈灾的事年听雨到是不担心,因为铃兰早就借小九的那些个小玩意给他递过消息了。

  程良如实道:“回君山,臣已经派人去查了,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有一件事臣需要即刻上报。”

  见程良的脸色十分难看,年听雨也严肃了神色:“说。”

  “回君上,您出事以后,臣亲自带人去了一趟山顶的那个小村庄,臣赶到的时候——”

  程良的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一幕,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描述道:“臣赶到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无一幸存,全都被聚在一处割喉了,就连牲畜也没放过。”

  那个场景程良这辈子不想看见第二次。

  他踏进村庄的时候,只看见了遍地的尸体和骇人的红,剩余一切全都黯然失色了。

  经历过太多的生与死,只是寥寥数字的描述,年听雨的脑海就浮现了那个场景。

  他扣紧身侧的扶手:“村民的尸首如何安置的?”

  程良点头:“死的人太多了,臣怕埋进地下,等来年开春的时候引发瘟疫。所以就将他们的尸首火化了,然后在山顶建了灵堂,安置他们的骨灰。”

  “你做的不错。”一股说不上来的疲倦感骤然侵袭了年听雨,他道:“孤累了,剩下的事明日再说吧。”

  “是。”

  程良起身送人,注视着蔺阡忍将人抱走了。

  回到就寝的屋子,铃兰即刻上前两步,神色凝重道:“君上,今天下午您跟荣公子说话的时候,奴婢带着小九他们去查看了济善堂其余的地方。”

  他们这群人既然已经在蔺阡忍面前露了面,那自然也没有藏着的必要了。

  年听雨问:“有什么发现?”

  “本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发现,但程太守刚刚的话,让奴婢起了疑。”铃兰说:“奴婢下午在济善堂的一个屋子里,搜出不少死人,他们全都死于割喉。”

  果然——

  年听雨闭了一下眼睛:“知道了,你下去吧,然后叫何福生把水送进来。”

  “是。”

  何福生是个手脚麻利的,铃兰前脚才把消息带出去,他后脚就带着人进来倒水了。

  虽说沐浴一事,年听雨从不叫人近身侍候。

  但年听雨的腿都这样了,总归是得留人的。

  何福生凑上前,小心翼翼的问:“君上,可需奴才侍候您沐浴?”

  年听雨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不必了。”

  何福生关切道:“可您的腿——”

  “不是有荣侍臣在吗,你下去吧。”年听雨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蔺阡忍。

  何福生皱眉:“君上,荣侍臣进宫时间短,又没学过什么礼仪,奴才怕他下手没个轻重......”

  “何福生,”年听雨打断了他,语气极重:“下去!”

  平日里年听雨对他们这些下人很是宽宥,不仅不摆架子,甚至还会跟他们开玩笑。

  但大抵是太宽宥了,何福生竟在年听雨生气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逾矩了。

  何福生不敢在多说半个字,白着一张脸退了下去。

  屋内转瞬静了下来,蔺阡忍也不多言,只是解了年听雨的衣服,抱着他踏进了足以容纳两个人的浴桶。

  因为腿伤的缘故,年听雨并没有制止蔺阡忍一起进来。

  年听雨断的是小腿的位置,等彻底坐进水里以后,他还将自己腿挂在了蔺阡忍的腿上,以此悬浮在水里,不至于碰到浴桶的底部。

  蔺阡忍解开年听雨束起来的头发,年听雨乌黑柔顺的青丝瞬间在水面上铺开。

  蔺阡忍用手将水捧起来,一下又一下打在年听雨的发丝上。

  “在想什么?”蔺阡忍问。

  年听雨的眼睫垂了下去,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小片暗色的阴影:“对不起。”

  “?”

  蔺阡忍因这声忽如其来的道歉怔了一下,而后他将人环住:“怎么忽然道歉?”

  年听雨自责道:“如果我在谨慎一点的话,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得知村民和济善堂众人的死状以后,年听雨便知晓这次的刺杀其实是冲着他来的。而蔺阡忍被刺杀这件事,也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可谓是一环套着一环。

  细细想来,其实从他决定亲自去小村庄赈灾那一刻起,就已经踏入了他人设计好的圈套。

  也有可能再早点,设计杀他之人料定他会为了抚慰民心,而亲自带人去赈灾。于是就威胁村民来传假消息,亦或者村民传的的是消息,但威胁村民来行刺。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还有一点年听雨是可以确认的,最开始救他的人确实是真的想救他,只是后来全都被替换了。

  换而言之 ,救他之人和杀他之人只两拨人,但这两拨人背后的指使者怕是关系匪浅,不然和至于如此清楚对方的行动呢。

  但,这两个不同的指使者,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年听雨想不通,也没有办法聚精会神的去想。

  这一遭因他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他这声“对不起”既是对蔺阡忍说的,也是对那些枉死之人说的。

  离的这么近,蔺阡忍清晰的看见脸年听雨的情绪波动,那时一团乌沉沉的云,连绵的小雨下个不停,就像无声的哭泣一般。

  “年年,”蔺阡忍将人抱紧了一些:“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你不需要自责什么。”

  年听雨闷着声音说:“但我的防备心若是再重一些,就可以不被推下悬崖,然后就有可能把那些村民救下来,济善堂的那些人同样也不会死。”

  “不会的。只要你不死,那个想杀你的人就永远不会停手。”蔺阡忍向年听雨揭露这个残酷的事实:“要想彻底结束这个局面,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弄死你,要么你弄死他。”

  这个年听雨很清楚,但是他不想死。

  蔺阡忍道:“我觉得还是你弄死他比较好,不然谁给那些枉死之人报仇呢。”

  年听雨抓住了蔺阡忍环在他胸前的手:“嗯。”

  “我会帮你的。”蔺阡忍拍了拍年听雨的手背:“你知道的,朕最会杀人了,你叫他横着死,朕决计不叫他竖着死。”

  年听雨:“......”

  偏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