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冬天本就比别处寒凉,眼下冷上加冷,年听雨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其实年听雨很清楚,这份冷意是在他心底荡开的,与天气无关。

  年听雨讨厌所有未知的事。

  每每遇到这种解不开的问题,一股失衡的感觉就会窜上他的心头,然后转变成无尽的冷意

  上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似乎还是蔺阡忍出事的时候。

  尽管真相是未知,但不代表没有准备。

  早在年听雨发觉这里的人不对劲之时,他就用小九很久之前留给他的小玩意往外面递了消息。

  年听雨想要知道这些人留他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所以他叫铃兰带着人按兵不动,等他遇到危险再出手。

  只是年听雨怎么也没想到,留他在这里的人把他当成了钓蔺阡忍的鱼饵。

  而他更没有想到的,蔺阡忍会不远千里的来找他。

  此时此刻,蔺阡忍就站在他的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虽说蔺阡忍曾经也庇护过他,可这却是年听雨第一次看他的背影。

  蔺阡忍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就连背脊也蓄满了力,看起来就像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野兽。

  四周的人越靠越近,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杀意。

  蔺阡忍不喜欢当被动的人,他垂在身侧的手动了,缓缓摸上他临时行藏进腰间的匕首,准备带着年听雨杀出一条血路。

  可手还没来得及将匕首拿出来,一只冰冷的手覆了上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年听雨为什么要打断他?

  蔺阡忍不解。

  蔺阡忍想要拥有一个答案,于是他扭头去看年听雨,然后措不及防的对上一抹和煦的笑。

  正午的阳光洒在年听雨的脸上,衬得他的肌肤格外白皙,唇肉格外糜艳,而那双明眸弯起来刹那又悄然流露出无限的风情。

  这张脸蔺阡忍在熟悉不过,他看过这张脸温和轻笑的样子,也看过这张脸在床.上呜咽啜泣的样子,但他唯独没看过这般明艳的样子,一时间竟晃了眼。

  蔺阡忍怔怔的看着年听雨,只看见青年的唇齿在上下启合,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直到冷兵相接的声音在蔺阡忍身后响起,他才骤然回神。

  等蔺阡忍回头之时,那些想要杀他们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死法无外乎两种,或是一剑穿心或是一剑封喉。

  动手的人除了铃兰,蔺阡忍一个都不认识,但年听雨似乎都认识。

  年听雨只是轻轻挥了一下手,其余的人便全都退了下去,只有铃兰没有动。

  铃兰看见了年听雨被竹夹固定起来的双腿,她的脚往前跨了一大步,声音自责而又担忧:“君上,您的腿——”

  “我的腿没事,你先下去,我有话想问荣侍臣。”年听雨虽然在和铃兰说话,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蔺阡忍身上。

  铃兰神色紧绷:“可是君上——”

  “下去!”

  年听雨的语气不容置疑,铃兰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将这片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冷漠的扫了一眼横了满院子的尸体,年听雨再度将目光转移到蔺阡忍身上。

  “为什么要来北境,为什么要来救我。”年听雨努力保持平静。

  蔺阡忍将头偏向一边:“您是臣的君,您若是死了,臣在皇宫又如何能活,所以臣来北境只是自保而已。”

  如果年听雨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蔺阡忍,他真的会信了这鬼话。

  腿断了,年听雨抓不到蔺阡忍的衣襟,只能伸手扯住他的腰封,重复道:“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来北境,为什么要来救我!”

  同样的话,不同的语气,蔺阡忍竟然从中听出了隐忍和挣扎。

  他看向那只握在自己腰封上的手,神色晦暗。

  不就是冒险来救了年听雨一次吗,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见蔺阡忍黔默不言,年听雨握着腰封的手抓得更紧了,还用力晃了晃:“你说话啊,蔺阡忍!”

  名字被叫出来的那一刻,蔺阡忍猛地看向年听雨,语气说不上惊喜还是惊吓,更多似乎是讶异和好奇,最终一点点平静下来。

  静了好一会儿,蔺阡忍蹲了下去。

  他没有问年听雨为什么会认出他,或者年听雨是怎么认出他的。

  他拉住年听雨手,看着他周身混乱的气息,温声问:“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为什么呢?

  年听雨波动的情绪一点点平静了下来,然后不受控制的思索蔺阡忍的问题。

  良久,年听雨在心中得出一个答案——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穿书前,他被自己最信任的搭档背刺,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他所拥有的一切。

  而他那位搭档和蔺阡忍做过同样的事,在他陷入危险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决定放弃他的时候,他的搭档只身跳进了大裂缝,将他救了出来。

  如今再度面对这样的情形,年听雨如何能不害怕。

  他怕自己会像当年一样愚蠢,因为一次不管不顾的相救,就交付自己的信任。

  这件事肯定是无法对蔺阡忍细说的,年听雨甚至不知道自己改怎么解释,只能茫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尝试张了几次口,但每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最终不断颤动的唇被蔺阡忍用手指按住了。

  “解释不出来就不解释了,”蔺阡忍的手指撵过他的唇,最终停在他的眼尾处:“人没事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年听雨的错觉,他似乎从蔺阡忍的话中听出了“怜惜”的意味,就和三年前一样。

  那个瞬间,一股磅礴的酸涩感涌上了年听雨的心头,湿热的泪不受控制的滑了出来,他喊了一声蔺阡忍的名字,干涩着声音告状:“我委屈,蔺阡忍,我好委屈啊。”

  委屈?

  蔺阡忍用拇指蹭去他眼尾的泪:“委屈就说出来,为夫给你撑腰,就像以前一样。”

  当初他决定把年听雨留在宫里作陪的时候,就时常有人蹦出来作妖,其中闹腾的最厉害的就是李文显那老混蛋。

  动不动就给他念叨什么“选妃立后”“开枝散叶”这套说辞,后来还说年听雨是“魅惑君主”“惑乱朝纲”的不臣之人,于是他当时就赐了李文显三十大板,让那老东西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作妖。

  听见蔺阡忍的话,年听雨抽泣了一声,委屈诉说:“你出事以后,好多朝臣都说我有不臣之心,说我要谋权篡位,可我真的没有,我就是,就是想守好大乾,然后等你回来。”

  压抑了三年的委屈倾斜而出,叫他的心神都有些乱了,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蔺阡忍也因为他的话不禁动容,但却没有忽略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眼底暗藏狠戾:“你早知我会回来?”

  年听雨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慌乱藏起来,继续用那副委屈的神态点头:“是啊,早就知道。你出事的当晚,我梦见你了,你反复跟我重复,叫我等着你回来,还说你一年内就会回来,但你食言了,叫我多等了两年。”

  对上蔺阡忍狐疑的神色,年听雨顿了一下,继续自圆其说:“在你进宫前不久,我又梦见你了。你告诉我你要回来了,但需要暂时用假身份假名字。”

  蔺阡忍终于忍不住出声:“我在梦中,把自己要用的名字也告诉你了?”

  “这倒没有,”年听雨摇了摇头:“不过你说,你用的假身份很普通,名字也用了一个我熟悉的字。”

  对于年听雨说的话,蔺阡忍半个字都不想信,可年听雨的表情实在是太真诚无害了,又让人很难不信。

  蔺阡忍忽然想起自己听过的那些传闻——年听雨心狠手辣、杀人无忌,再想想他面对这些尸体的波澜不惊,蔺阡忍压下了那一点柔软。

  不过无论年听雨的话是真是假,都不影响他继续留在年听雨的身边,以及更加进一步的来了解这个人。

  他现在真的越发的想知道年听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蔺阡忍心想。

  年听雨知道自己口中的这些胡言乱语是无法骗过蔺阡忍的,他只是想打消蔺阡忍自以为藏的很好的狠戾,或者说把这份狠戾变成对他的好奇。

  男人吗,最喜欢的就是有趣的东西和看不透的人。

  而身份地位越高的人,这个毛病就越严重,因为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反而造成了极大的精神虚耗。

  这个时候若是出现一些有趣的东西或者有意思的人,那么暗藏在每一个人骨子里的恶劣就会涌动,从而促使他们去一探究竟。

  见蔺阡忍发生了如他所料的改变,年听雨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不动声色的将话题迁开。

  他用柔情音调的喊了蔺阡忍的字:“骁肆,我好想你。”

  谁知道是真想还是假想呢。

  蔺阡忍不去追问,只是道:“有多想?”

  年听雨虚情假意的说了八个字:“肝肠寸断,魂牵梦绕。”

  说完,年听雨抬手抚上蔺阡忍的脸,手指一寸寸划过蔺阡忍眉眼唇鼻,最终移到了耳后,叫他摸到了仿.人.皮的面具与肌肤的贴合点。

  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