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

  纪旻站在一个隔间内,盯着里面的马桶看了很久。

  在他身后不远处,陈管家正在默默等待着。

  纪旻缓缓蹲下身,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手伸出去半晌。

  硬是没敢下手。

  他又站起身,默默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

  陈管家低头看了眼时间。

  又看看纪旻这磨磨唧唧的架势,善意地提醒:“先生,您要实在下不去手,要不还是我来吧。”

  纪旻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朝陈管家摆摆手:“不行,他说了让我亲自动手,怎么能让你来?”

  纪旻在这种事上格外有原则。

  陈管家就没再管他,继续默默地等。

  又过了几分钟。

  纪旻还蹲在马桶前,做心理建设。

  陈管家无语了,又提醒:

  “您再不出去,沈成就要走了。不然……您在厨房的脏水桶里舀一杯?”

  陈管家努力为老板排忧解难。

  谁料纪旻坚定道:“那可不行。瞒着他,他知道了生气了怎么办?”

  陆燃生气起来那么可怕。

  时间还格外地长。

  纪旻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但纪旻也知道自己磨叽了太长时间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看向陈管家:“……你先出去。”

  陈管家默了默。

  虽然因为无法当场看到老板“堕落”的一幕而惋惜,但最终还是很给面子地走了出去。

  又过了一小会儿。

  就见纪旻卷着袖子,手上套了七八层一次性手套,端着两个杯子出来了。

  他面色冷峻,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手里端的不是什么马桶水,而是危险的岩浆。

  端出来放到废弃的托盘上。

  纪旻立刻脱掉手套,回去完完整整地洗了个手。

  这才端着出去。

  院子里,沈成已经又坐在了陆燃面前。

  见到堂堂纪总亲自端着个托盘上来,顿时两人都扭头朝纪旻行注目礼。

  沈成是受宠若惊。

  陆燃则是意外地挑了挑眉,憋着笑扔给纪旻一个眼神:“你还真倒了啊?”

  纪旻:“……”

  就知道这家伙是在闹他。

  纪旻亲自端着酒过来。

  沈成哪敢坐着,当即站起身,伸手去接。

  他这会儿是真惊讶了。

  沈家出事,他一直以来的金钱来源没了。

  听说沈氏归了陆燃这个走丢的小孩,陆燃又背靠纪旻。

  所以便想着来打秋风。

  沈成也没想向对沈鸿源那样长期吸血,毕竟纪旻可不是好惹的。

  他只期待捞一笔就走,好歹解了现在的燃眉之急,把最近欠的赌债给还了。

  原本看到堂堂纪家家主,竟然对陆燃那么宠,他就很意外。

  现在看到纪旻竟然为他端酒,沈成顿时觉得来对了!

  他当然是不值得纪旻亲自倒酒的。

  所以纪旻这个举动是为了谁?那当然是陆燃啊!

  没想到纪旻竟然会为了陆燃做到这个地步。

  真是恐怖如斯!

  沈成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看这样子,只要拿捏住了陆燃,什么好处拿不到?

  沈成态度那叫一个殷切。

  他本来以为只有一杯酒是自己的,端了一杯后,却发现纪旻连整个托盘都放在了自己面前。

  顿时更加受宠若惊了。

  “多谢纪总!”沈成忙道。

  纪旻:“……”

  他没说话,沉默地在陆燃身边坐下。

  陆燃憋着笑凑过去问他:“你怎么还倒了两杯?”

  纪旻沉默了一会儿,道:

  “没什么经验,怕出错,多做一杯容错率比较高。”

  看着他这正经无比的脸色,陆燃没憋住笑了一声。

  纪旻挑眉看他一眼。

  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陆燃立刻往回抽手,小声道:“欸?你洗手了没就抓我!”

  “没洗。”纪旻说。

  他捏着陆燃的手指不松。

  仗着面前的圆桌较高,甚至得寸进尺地将手指揉进少年的指缝。

  力图增加接触面积,蹭得更均匀点,有难同享。

  “你幼不幼稚!”陆燃说。

  “是谁幼稚?”纪旻回他。

  陆燃憋着劲儿往回抽手。

  又怕动作太大被对面的沈成看到。

  两人一个用力攥住,一个用力往回拽。

  差点在桌子底下打起来。

  沈成还沉浸在纪旻给自己倒酒的震惊中。

  正看着面前两杯透明的酒液。

  能让纪旻亲自端来的,那肯定是好酒啊!

  怀着这种想法,沈成便立刻端起一杯尝了尝。

  一入口,一股奇怪又熟悉的味道直冲气管。

  沈成差点一口吐出来。

  陆燃和纪旻正在桌子地下奋力掰着手腕。

  看到沈成拿起杯子,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小声问纪旻:“你稀释了没有?”

  纪旻:“……?”

  “还要……稀释?”纪旻小声问。

  那么讲究的吗?

  陆燃:“……”

  这不坏事了吗!

  他只是想恶心沈成一下,后面还有事要问沈成。

  纪旻这没稀释来一杯,不得把沈成整个人灌走。

  陆燃那叫一个捶胸顿足。

  早知道还是得自己动手啊!

  沈成一口酒喝下去,表情就开始扭曲。

  眼看事情就要被纪旻搞砸了。

  就在陆燃以为沈成会直接吐出来的时候。

  就见沈成两眼一闭。

  咽下去了。

  纪旻:“……”

  陆燃:“……”

  沈成咽下去以后,还咂么咂么了嘴。

  扭曲着一张脸,夸道:“好酒,够劲儿!”

  纪旻:“……”

  陆燃:“……”

  生怕纪旻看到自己刚刚面容扭曲的那一瞬而不高兴,又为了佐证自己的话。

  所以沈成干脆一仰头,把手里一整杯酒都灌了下去。

  灌完这一杯,又喝了下一杯。

  他动作利落至极,喝得不像是马桶水,反而真像是在喝什么难得一遇的好酒。

  把陆燃都给看呆了。

  陆燃愣了好一会儿,又看向纪旻。

  他有点不信任地问:“我交代你的事你真的办了吗?还是随便倒了两杯酒过来?”

  纪旻那叫一个冤枉啊。

  “不信你去闻闻杯子。”男人咬牙切齿道。

  陆燃摸着下巴:“那不应该啊?”

  他有点怀疑人生:“都是马桶水,难道你倒的比我倒的好喝?”

  纪旻:“……”

  “谢谢,这没什么好夸的。”他垮着脸说。

  陆燃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原因。

  纪旻家基本没外人来。

  楼下的厕所很少有人用,估计味道不够正宗。

  想到这里,陆燃又有点惋惜。

  沈成可不知道对面俩人看起来亲亲我我的在讨论什么。

  他两杯酒闷下去,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酒味儿太冲了吧?

  喝完他竟然没品出来到底是白酒还是洋酒。

  不愧是纪旻拿出来的酒。

  果然少见!

  又缓了一会儿,沈成这才透露出自己的来意。

  他看向陆燃道:“你离家那么久,回来发现唯一疼你的老爷子去世了,一定很是想念。”

  “你叔叔我呢,当时经常跟在老爷子身边,拍了不少视频存着,还有你小时候的。”

  “视频?”陆燃来了点兴趣。

  见他上钩了,沈成又开始唉声叹气:“但叔叔我最近遇上了点麻烦,手机电脑都被抢走了,得花钱才能赎回来。”

  说到这,沈成的目的完全明确了。

  陆燃却像是听不懂一样,也跟着惋惜地叹了口气:“那真是太可惜了。”

  沈成:“……”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道:“仔细找,还是能找回来的,就是麻烦。”

  “哎,那么麻烦啊?”陆燃伤心地摇了摇头,“我现在已经记不清爷爷长什么样子了,既然又那么麻烦,还是算了。”

  沈成:“……”

  他又去看纪旻。

  谁料纪旻道:“也是,老爷子已经不在了,你看到了又伤心难过,还是别看了。”

  沈成:“……”

  他有点麻了。

  陆燃是个傻白甜就算了,但纪旻明显不是啊。

  现在这个态度,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沈成有些打退堂鼓。

  沈鸿源出了那么大的事,让他也有些悚然。

  所以这次来找陆燃,他只想搞个一锤子买卖,没想多掺和。

  可一想到,纪旻刚刚可是给自己倒了两杯酒啊!

  那可是纪旻,堂堂纪氏集团董事长。

  沈成又觉得纪旻的试探情有可原。

  人家刚刚已经很有诚意了,他也应该透露点东西才行。

  说不定陆燃这个傻白甜,就被这点东西勾住了呢?

  想到这,沈成咬牙道:

  “不管怎么样,你肯定是想念老爷子的。叔叔这里还有点老爷子生前的照片,等会儿都发给你!”

  很快,沈成装着一肚子马桶水回去了。

  陆燃靠在椅子上,一张张翻着沈成发来的照片。

  “你怀疑沈老爷子的死有问题?”纪旻问。

  “也不算怀疑吧,就是觉得沈鸿源很奇怪。”陆燃想了想说。

  “那不如把沈成手里的东西买下来。”纪旻道。

  “我不。”陆燃当即回绝,“谁都别想坑我的钱。”

  说着他还瞥了纪旻一眼,“你也不许乱花钱。”

  纪旻:“……”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陆燃待在家里研究了两天沈成发来照片。

  这些照片看起来不算清晰,应该是视频的截图。

  截图也并不多,不到十张。

  大部分都是在沈老爷子的住处。

  不知道是沈成为了诱惑陆燃出钱,故意为之,还是视频本身的限制。

  截图多是陆燃和沈老爷子共同出镜的场景。

  一老一小并没有依偎在一起,而是在院子里各忙各的。

  陆燃翻看了许久,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晚上,见他还在翻这些照片,纪旻将他揽进怀里。

  下巴蹭了蹭少年的发顶,问:“真那么在意?”

  “你别打岔。”陆燃去推他。

  手臂一碰,平板上的截图翻到了新的一张。

  陆燃看着这张截图,愣了愣。

  “怎么了?”纪旻问。

  截图里,老人拄着拐杖,被人簇拥着走在前面。

  小孩则被佣人牵着,坠在后面。

  陆燃注意力不在截图里的人上,反而伸手指向角落里的一个花坛。

  他问纪旻:“你看这个花坛熟不熟悉?”

  “嗯?”

  纪旻凑过去研究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

  陆燃想了一会儿,道:“在医院我爬窗户那次,好像踩过一个和这个很像的花坛。”

  闻言,纪旻也接过平板仔细看了看。

  他注意到的是花坛对侧的建筑。

  虽然建筑的老旧程度不同。

  但纪旻还是看出来,这是他住院时病房后面的那栋楼。

  看出陆燃的意思后,纪旻立刻打了个电话,托人查了一下沈老爷子离世前住的医院。

  的确和纪旻做手术的是同一个医院。

  都是新城私立医院的独立院区。

  陆燃也想起来,自己在那个院区里,还见到过沈老爷子的照片。

  “想起什么了吗?”纪旻问。

  陆燃想了想。

  他握住纪旻的手,说:“我们去查查,沈成的那些情妇里,有没有曾经在新城私立医院工作的人。”

  医院里。

  沈星遇坐在沈鸿源的病房外,给律师打着电话。

  他在为沈鸿源找靠谱的律师。

  虽然沈鸿源的侵占财产罪已经是板上钉钉,但能少判几年,总归是好的

  可沈家现在的状况,找个合适的律师也并不容易。

  沈星遇挂断电话。

  他突然有些累,仰头靠在了墙上。

  沈星染的商业罪案要开庭了。

  沈星卓那天从病房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过。

  沈星遇去查了银行的流水,发现沈星卓的卡最近一直没有动。

  他也去找了沈星卓平时交往的一些朋友,托人打听了沈星卓的消息。

  但一无所获。

  沈星遇仰头看着医院的天花板。

  从前,他对自己的行为,向来没有犹豫。

  因为目标足够明确,所以他一直走的很坚定。

  可现在,看到自己拼命维护的家族变成这个样子。

  沈星遇心里五味陈杂。

  但仅仅颓丧了几分钟,他又坐直身体,准备继续尽力。

  他不可以休息。

  一旦休息起来,更大的迷茫便会窜出来。

  沈星遇正要继续联系自己熟识的律师,旁边传来了脚步声。

  几位刑警走了过来,给他看了证件,核实道:“这是沈鸿源先生的病房吧?”

  沈星遇以为是沈鸿源私吞财产的案子有了什么问题。

  他点点头,正要说话。

  却听面前的警察道:

  “我们接到报案,十四年前沈瀚山先生的死亡,以及今年四月份的一起车祸,均和沈鸿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