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遗书里,纪旻的语气像往常一样平淡。

  前面是他对财产、股份包括一些琐事的安排。

  并不算太过详尽,只说以安排给律师处理。

  直到翻到最后,是留给陆燃的遗言。

  看到上面“陆燃亲启”几个字,陆燃一瞬间有些不想看了。

  他把这份遗书折好,放在床头柜上。

  自己在床边坐着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手机震动一声,班级群又发来一条消息。

  陆燃这才反应过来。

  他没有去看手机,而是将视线又投向了床头柜上的那份遗书。

  陆燃伸出手,将这份明明已经作废了,但依旧过分沉重的纸张拿起来。

  他展开折好的纸张,又看了一眼。

  视线瞥到纸张上锋利却平稳的字迹时,又赶忙合上。

  陆燃看了看卧室的房门。

  刚刚他进来的急,并没有关。

  而在房门之外,相隔不远处的地方,曾经写下这份遗书的人,还在认真的工作着。

  鲜活的呼吸着。

  并没有离他远去。

  这才让手里这份纸张不那么可怕。

  陆燃站起身,先到套房外,将房门关上,落了锁。

  又回到卧室里,将卧室的房门也关上。

  房间里便一瞬间安静极了。

  陆燃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打开这份遗言。

  男人第一句话,便是在道歉:

  “抱歉,让你经历了那么糟糕的事。

  我曾经想过,要将你生命中的难过全都挡住。

  却没想到,我却也成为其中一位始作俑者。

  出于绝对的理智,我不应该在手术前答应你的表白。

  如果没有在一起,或许现在的你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

  但是,很抱歉。

  我实在忍不住……”

  书房里,纪旻终于忙完了工作。

  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是快要吃午饭的时候了。

  正准备起身去找陆燃。

  纪旻一转身,却看到了一旁敞开的抽屉。

  被会议中各项事宜压下的记忆突然间涌了上来。

  等等,之前陆燃过来,他让陆燃开的哪个抽屉来着?

  纪旻“蹭”地一下从办公椅上站起来。

  连忙走到抽屉前翻看。

  只见抽屉里的家长承诺书不见了,但同时不见的还有昨晚陈管家交给他的东西。

  拿走东西的人那叫一个大摇大摆。

  拿完了,连抽屉都没关,就在这里大剌剌地敞着。

  连半点隐藏的意思都没有。

  纪旻一瞬间头皮发麻。

  多少还抱有一些侥幸心理,他随便翻了翻抽屉里剩下的东西。

  等察觉到被拿走的是什么,当即闭了闭眼。

  纪旻将抽屉怼上,两步走出了书房。

  看到迎面而来的陈管家,立刻问道:“陆燃呢?”

  陈管家皱眉:“没见他下来,应该还没醒。”

  纪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醒了。”他说。

  陈管家一头雾水。

  就见纪旻满脑门官司,一脸土色地站在了自己房间门前。

  由于他的脸色太过忐忑,陈管家没忍住问道:“怎么了,吵架了?”

  纪旻抬手抹了把脸。

  他叹了口气,才道:“还没吵,但是恐怕要比吵架还麻烦一点。”

  “嗯?”陈管家一脸意外。

  纪旻抓了下头发,又朝陈管家比划了一下:“昨晚你给我的那些东西……”

  “让小燃看到了?”陈管家瞳孔地震。

  纪旻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管家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纪旻又叹了口气。

  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卑微地敲了敲自己的房门,轻声喊了一声:“陆燃?”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纪旻又敲了敲,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转头看了眼陈管家,纪旻这才伸手按在门把手上。

  但施了力却并没有转动。

  门反锁了。

  纪旻眉头皱起,一瞬间有了些担心。

  他立刻转头问陈管家:“钥匙在哪?”

  陈管家很快拿了钥匙过来。

  纪旻打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小客厅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连落地窗的窗帘都还没有拉开。

  再往里走,走到紧闭着的卧室门前。

  纪旻没有敲门,直接握上了门把手。

  他以为房门也是反锁着的,但稍稍一用力,房门便打开了。

  卧室里很亮。

  炽白的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将整个卧室笼罩在一种仿佛梦境般褪色的白色光晕中。

  坐在床上的少年,听见声音,朝门边看过来。

  他手上还拿着那页纸,看过来时眼圈泛着红。

  连手里的纸张也被攥得皱巴巴的。

  纪旻放柔声音,低声叫他:“陆燃?”

  少年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抬起手臂擦了把眼睛。

  意识到来人就是写了这张纸的罪魁祸首。

  陆燃挥着纸张,指着纪旻道:

  “你、你竟然写这个……”

  少年嗓音哑的要命,更是带着浓浓的鼻音。

  纪旻走进去,反手将卧室的门关上。

  见男人高大的身影走进来,陆燃一下在床上站起来。

  他明显还沉浸在这封遗书带给的冲击中,茫然了好久,才抿着唇道:“你怎么可以写这个?”

  纪旻失笑。

  他走到床边,无奈道:“这不已经都没事了吗?”

  男人的语气太温柔,太纵容。

  陆燃压在心底的恐慌、委屈以及愤怒一起涌了上来。

  他站在床上,俯视着面前比他高了二十多公分的男人,大声道:

  “你不可以写,不准写!”

  陆燃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任性过。

  因为他没有任性的权利。

  可现在,他却可以毫无理由地对面前的人说:“你不可以这样,我不允许!”

  不允许离别,更不允许死亡。

  “好好好,以后不会了。”

  纪旻走上前,怕他从床上一脚踏空,忙伸手揽住他的腰。

  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陆燃想让自己更愤怒一点,他伸手想把手里攥得皱巴巴的纸张给撕了。

  但终究还是不舍得。

  只顶着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大声说:“我要生气了!”

  说完,却是自己忍不住,伸手抱住男人的脖子。

  似乎觉得依旧不放心,又跳起来,双腿也环住了男人的腰。

  像只八爪鱼一样,牢牢将纪旻抱住。

  他埋头在男人的脖颈,一丝带着颤抖的声音还是漏了出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

  遗书中,男人琐碎的絮叨仿佛还印在眼前。

  陆燃只能拼命的将人抱紧,感受着面前人的存在。

  纪旻将人托起来,无奈地笑他:“看你这出息,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陆燃拥着他没说话。

  “好了……”纪旻单手抱住他,另一只手抬起陆燃的下巴。

  少年的眼睛红得要命。

  纪旻叹了口气,凑过去吻他的眼睑:“都是没意义的东西了,难过什么?”

  他又去拿被少年攥紧的遗书:“本来怕你生气,没准备给你看这些的。”

  陆燃不给他。

  明明因为这张遗书气得要命,还是躲过了纪旻的手,将其牢牢攥在手心。

  纪旻抱着他,坐在床边。

  陆燃将纸张认真的收好。

  然后才仰头去看纪旻。

  他说:“你信里说,觉得自己不该那么早和我在一起。”

  纪旻点点头,又凑过去吻了吻他。

  他很少做后悔的事。

  在离开陆燃,赶往医院的前一天,纪旻却真实的后悔过。

  后悔他在医院控制不住地吻了陆燃。

  后悔在少年一本正经地向他表白时,他根本说不出犹豫和拒绝的话。

  纪旻本想将一切安排好,等他手术结束,等风险消失,自己再站着走到陆燃面前。

  可惜,陆燃就像他生命里仅有的那份惊喜。

  无论什么时候,纪旻都舍不得拒绝。

  纪旻甚至会想,如果他的生命只停留在手术当天。

  那他至少短暂的拥有过。

  可须臾之间,他又会因为这种自私的念头感到愧疚。

  纪旻抬起头。

  却见面前的少年伸出手,凶狠地捏住了他的脸,用力蹂躏着。

  并凶巴巴地说:“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纪旻额头抵着他笑。

  倏尔一抬眸,撞进陆燃的视线。

  纪旻却突然明白。

  面前的人看起来在生气,看起来像个孩子一样任性,但却懂得他的挣扎。

  也懂得他那份克制不住的“自私”。

  纪旻没忍住,低头吻了过去。

  他吻的很轻。

  轻柔的碰触和呼吸,仿佛即将融在白亮的阳光中。

  卧室的房门关着。

  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但是并没有人来打扰。

  太阳很高,周末的白天很长。

  带着股让人骨节酥软的放松和懒散。

  仿佛一切让人紧张和忧心的压迫,均悄然远离。

  只剩下静谧的日光。

  房间里很亮。

  纪旻拥着人。

  在这个完全不恰当的时间点,却突然贴近陆燃耳边,低低地问:“可以吗?”

  陆燃顿了顿,从他怀里爬出来。

  少年穿得单薄,被抱了一通,身上的T恤皱巴巴地卷着。

  纪旻以为他在拒绝。

  却见少年一脸认真地说:“你等等,我都准备好了。”

  纪旻意外地挑眉。

  就见陆燃转过身,伸长了手臂,从床头柜下方的抽屉里,摸出了一个小盒子。

  少年半点没有不好意思。

  脸上反而挂着点“看我厉害吧”的自得。

  配上那双还有点红的眼睛,显得意外好笑。

  纪旻接过小盒子一看,是超市柜台上的畅销款。

  他又看了看盒子下方,印着一个很小的字母:M。

  “M码的。”纪旻说。

  陆燃脸上露出了震惊,这玩意儿还分大小号的吗?

  然后他便见面前的男人勾了勾嘴角,调侃道:“是给你自己买的吗?”

  从这短短一句话里,陆燃听出了浓浓的拉踩。

  他耳朵一红,怒了。

  伸手把盒子夺了过来:“那今天不做了!”

  纪旻忙笑着拉住他。

  陆燃板着脸看过去,就见男人伸长手臂,从他那边的床头柜里,拿出了一个熟悉的黑色小盒子。

  陆燃:“……”

  上次在洗手间的乌龙,又浮现在陆燃脑海里。

  但真到了要使用的时候,陆燃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瞥向一旁大亮的窗户,翻身就要下床。

  翻了一半,又被按住。

  “去哪儿?”男人哑着声音问他。

  陆燃:“……”

  “我去拉窗帘。”他说。

  纪旻没让他动,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拉上了外层遮挡视线的纱帘。

  朦胧的纱帘在窗边飘荡着,窗外的景色变得影影绰绰。

  但明亮的阳光,还是毫无阻拦地照了进来。

  陆燃耳朵一寸寸红了起来。

  他手臂挡着眼睛,挡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又要爬起来:

  “我再去拉一层!”

  纪旻按住他,看着他笑:“紧张?”

  “我才没有!”

  陆燃把挡着眼睛的手臂放下去,他振振有词道,“我、我见过的。”

  “嗯?见过什么?”纪旻意外地问。

  “我见过……实验室的兔子!”

  陆燃很认真地和他说,“有次做实验,我们和隔壁组共用一个试验台,他们组的兔子突然朝我们组的跑了过来,要骑我们组的兔子!”

  两只兔子还都是公的。

  陆燃当时和一众同学都惊呆了,看着这两只兔子众目睽睽下,在实验台上不可描述。

  陆燃当时还以为这两只兔子在打架,怕它们受伤,于是努力去把这两只兔子拉开。

  少年叙述地很认真,丝毫没觉得这件事现在说起来很煞风景。

  纪旻垂眸盯着他,忽而没忍住,伏在陆燃身上低低地笑了起来。

  胸腔的振动传到陆燃身上。

  陆燃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男人压低声音堵住了唇。

  “嘘。”纪旻在他耳边轻轻吐气。

  等汗水迷蒙了双眼。

  陆燃才知道,纪旻也是有些记仇的。

  他嫌太亮让男人去拉窗帘。

  纪旻伏在他耳边,道:“不是喜欢突然开灯吗?”

  又在某个他根本说不出话的时刻。

  男人停下来,慢条斯理地笑着问他:“怎么不叫纪叔叔了?”

  陆燃:“……”

  他喘了口气,又抿着唇,凶巴巴道:“你专心做事,别说话。”

  纪旻挑了挑眉,便故意又伏在他耳边说了许多。

  窗外温馨炽白的阳光,终究还是染上了热烈。

  一层层叠加着浓重的色彩。

  最终晕成一片旖旎又梦幻的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