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夜晚微凉,风儿也轻巧极了。
普绪克将肩膀上滑落的毯子拉起来一点儿。
不过是在前夜,坐在这窗边小椅上忐忑不安的她,还在寻着一个可谈判的机缘。
而如今……
普绪克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古怪而冗长的睡梦让她的精神十分疲惫,但那颗不安定的心,却就此稳稳地落了下来。
再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不是么?
一个心意相通,互相扶持,将来也与她一齐生活的人,不,应该说是神。
她的丈夫,就是她的爱人。
靛蓝色夜空上无数星子明灭闪烁,落进褐色的瞳子里,像是盛着亮晶晶的美梦。
他不会伤害她……
当落进房间的朦胧月光被快速移动的云朵阻隔,普绪克本就敏锐的听觉在爱神之力的将养下,如今更胜普通人。
是风,在巨大羽翼下被掀动的声音。
爱神回来了。
还没有落下,他的鼻尖就嗅闻到了淡淡葡萄酒液的味道,以窗边的少女为中心,原来弥散着整个房间的芬芳和上了这不算浓郁的酒气,添上几分暧昧。
她……
今天喝酒了吗?
丘比特在黑暗中张开嘴,微喘,抑下难耐的躁热。
凡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很柔弱,死神和睡神那样的折腾,惊吓到了她是一定的。
若不是墨菲斯细细的整理了她的梦境,也许将来好几天,她都会被魇住。
想到这里,他愈发担忧。
“你回来啦?”
她的脸色苍白,那张本来健康红润的脸蛋上晕着不正常的潮红,微微蹙眉,看起来脆弱得很,像是一阵风就能给刮碎。
神格的蕴育,让普绪克在黑暗中发出莹润的微光,这是凡人看不见的光芒。
因这柔和清丽的光,衬得她似一个精致而完满的漂亮人偶。
美到极致,便令人心悸。
丘比特呼吸一滞,几乎是在落地的同时关上了窗。
他快步上前:“不要再坐在这儿。”
浓郁的烂熟葡萄酒香,扑面而来。
爱神的喉结轻滚,声音也显得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喝了这么多葡萄酒。”
“只是一点点。”
不过是晚餐的餐前酒,她却一杯接着一杯,掺了蜂蜜水的葡萄酒喝起来酸酸甜甜,普绪克觉着自己的脑子有些迷蒙……
好吧,不止一点点。
“普绪克……”
丘比特想要训斥她不爱惜身体,又懊恼自己做的不好,没有给上完完全全值得信任的安全感,还让她陷到了更大的危机之中。
他只轻声说:“你喝不得,没有下次了。”
噢……
连这个也记着。
她其实也不算是不能喝,只是酒量浅,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头。
就好比现在,微醺的酒几乎要浸软了神经。
她眯着眼睛,居然朦朦胧胧可以见着他的身形轮廓。
和梦境之中的少年一般无二,年轻的爱神肩宽腿长,纤而薄的手臂线条却透着力量,没错,伸出的胳膊带着力量感。
“啊……”
被抱起来了。
大抵是这个时候,喝下去的酒水才开始发酵吧。
窝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普绪克偏了偏脑袋,快如擂鼓的心跳从靠着的胸膛里传出,落进耳里。
明明跳的这样快。
动作却克制得不能再克制,就连手也没有半分逾越,他不是中了爱情金箭么?
她这么想着。
丘比特把她放到了床上,实在难捱,嘴唇已经咬破。
也许是喝醉了,她懵懵地躺着,努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想要保持清醒,反而看起来有些调皮的可爱。
她还记得为自己辩驳:“比起祭祀给你们这些神的,当然只是一点点。”
“……”
简直是歪理。
神明从不享受祭品本身,不过是享用血肉,香膏,酒液,又或是别的祭品焚烧后的气息。
多少都和凡人是不一样的。
普绪克听见爱神叹了口气。
她调整着姿势,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见着他忙不迭地跪在床边……
她不乐意:“我不会摔下去的。”
丘比特无奈:“……”
这句话一点儿信服力都没有,眼前的人儿大半个身子挪出了床榻。
普绪克好像是想起来一点儿正当性理由,她嘟囔着说:“我很难受,脑子难受,心里也难受。”
这句小孩子气的话,针刺一般,蜇得丘比特心里一揪。
“为什么难受?”
“我不知道,想不起来……”她认真地想了想,“你靠近一点儿,我告诉你。”
他离得好远哦。
明明就在床边上,却梗着身子,一点儿都没有松懈下来。
这是爱神的房间,爱神的床,为什么他不睡?
她这副软乎乎的模样,每说一句话,那芬芳的香味就浓郁上几分,如影随形,宛如一剂甜美的毒药。
丘比特扣在床沿的手已经在用力,却依旧弯下了头……
他,无法拒绝。
深幽的眸子里都是被强压下去的欲念,在无边的夜色里,潮意涌动,晦暗不明。
已经靠过来了。
普绪克面上有点热,鼻尖浅浅沁出一点儿汗。
她还是觉着有些远,想要伸出手把他够过来,这么想着,她就这么做了。
白腻的手臂不过才环上去,肌肤相贴获得的微凉让她得到片刻清明,不过下一刻,听见他又哑又沉的低低喘息。
咔咔——
什么裂开的声音从床沿传来。
但没有人在意。
不过熨一会儿,胳膊捞着压下来的爱神就好像也热了起来,这样大胆而出格,可以说得上是亵渎的举动,若是没有多喝上几杯葡萄酒,是做不出来的。
“……”
酒精让普绪克只觉得奇怪,为什么这样近了,还是模模糊糊,只见着一个轮廓呢?
她稍稍昂起头,只为了更好地看清,可却看不分明。
大概是朦胧殷红的唇瓣,弧线优美的下颌,和……滚动的喉结。
一股热意从鼻腔涌出。
她收回了手,从鼻子下摸到湿润而粘稠微温的水液,天呐,只是想象着他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就又一次流鼻血了啊。
从中午醒来,就这样,完全擦不完。
不过那时候也没见着他啊。
普绪克茫然地呜咽一声……
她松开胳膊瘫倒下去。
自己不会是染上了什么恶疾,真的快要死了,而不是简单的因为过于干燥而鼻血流个不停。
然后,上一秒还在被她花痴肖想的爱神,此时此刻,却动作小心地为她擦鼻血,完全没有在意她刚刚的冒犯。
这也太尴尬,太丢脸。
想到这里,她努力抬起脸,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脸:“我没事。”
他伸出手,又快速收了回来。
这样的动作,普绪克甚至不确定他到底碰到了自己的额头没有,只是看在眼里,堪比避如蛇蝎,好像她是什么沾了手就脱不得的脏东西。
瞒不住的……
所有的花痴在这一刻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没再看他,小心地蜷进被子里:“我要死了,对不对。”
他摇了摇头:“你只是生病了。”
普绪克伸出手,自己摸了摸额头,她的手心也微微出汗,分辨不出温度的差别。
他的声音都在抖。
这样的语气,怎么可能只是生病。
丘比特轻轻低下头:“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塔纳托斯那把剑上的死气侵染了她,只是浅浅的拂去了表层的伤害,如今从睡梦中醒来的她,灵魂孱弱,比一尾离了水的银鱼还要可怜。
他的额头抵住她的。
一股温暖的热意,与脖颈上的项链相呼应着驱逐身体里的不适。
普绪克挣扎着坐起来,他后退着离开,却看见一条泛着微光的羽毛项链因着动作,一下子从宽松的衣领里掉出来。
好纯粹的神力……
普绪克察觉到视线落在颈项之间。
“不可以碰。”
至少现在,还不行。
唯有这个不可以,糊成一团的大脑还记得清楚,普绪克伸出手掩在胸口,挡住了他的目光,紧张地把滑出的项链放了回去。
丘比特眸光微动,眼睫微垂。
啊……
她本就不是什么开在黑夜的白花,更像是一团细腻而敏感的白猫。
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乖巧温驯,只是在等待着他打开笼子,好离开这儿。
只有在虚弱的时候,才收起了自己的警觉的爪子,窝起毛乎乎的肚皮,这么依赖着他,不再有半点儿抗拒他的亲近。
甚至还显出几分亲昵。
她说:“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你喝醉了。”
“我知道。”看起来不甚清醒的少女小幅度地点点头,“爸爸说,喝了酒的人都特别的诚实,你不能不信。”
那双褐色的眼睛,依旧水润润的,专注地将视线落在他的手上,一眨不眨,就好似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看得见一样。
丘比特听见她小声地说:“你真的很好。”
纤细的手指扣住了他的手,虚虚地握住。
就像是蓬松而柔软的尾巴,在饱受煎熬的心上,撩了一下。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没有人,不,没有神能拒绝这样一份天大的恩赐……来自所爱的主动靠近。
但丘比特清醒得不能再更清醒。
——若是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好比,上前摸一摸肚皮,又或者将脸埋下去,感受温暖的温度,以期不再有一点儿距离,妄想止消难捱的欲望。
他一定会被再狠狠地挠上一爪子。
即使那无伤大雅,不过转瞬就能恢复,即使他轻轻松松就能捏住她,不管不顾地继续。
但寻到机会,她一定会窝的更远……会露出那种黯淡的眼神。
丘比特只将手指一根根放下,轻得不能再轻,回扣住那只手。
他喉结轻滑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