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志曾经问过自家闺女,未来想做什么,石漫和每个小萝卜头一样,科学家、明星、太空人说过一遍,巴不得是达芬奇转世,样样成才。

  但自从有一次,见识过石咏志一拳把厉鬼锤进地里,她就嚷嚷着要当警察。

  石咏志不怎么乐意,他也和每个在自己领域有所建树的家长一样,太清楚自己这行有多难,所以不希望儿女遭自己遭过的苦。

  石漫自然不服气,不服气好像是独属于孩子的特权,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她总想证明,他可以,她也可以。

  等到真的女承父业,她逐渐明白,警察不只是把坏人锤进地里,警察是目对百态,见遍生死,要顶得起天,也要温柔地扶起路边衰颓的草。

  起码面对失去女儿而崩溃的年迈父母时,石咏志不会像她一样,沉默地躲进柳树丛里,避开令她烦躁又无能为力的恸哭。

  她大概不是冷血动物,她只是更“自私”,成就不了奉献。

  她擅长的东西,撬锁、逼问、挑衅、打架、算计、不择手段等等,都和“警察”相去甚远。

  谁能想到石咏志的女儿,特侦大队的新队长,最擅长的事情竟然是挖坑埋人呢?

  即便石咏志一直奉行“活着就好,快乐管饱”的“反社会”教育理念,石漫有时候也会忽然想“我大概又给他丢脸了”。

  他说不希望她成为英雄。

  杞人忧天,她根本就成不了英雄。

  所以,她现在做的事情不能算出自正义,或者为保群体的奋不顾身,只是自我保卫,守护所爱,和不满降临灾祸的所谓神灵。

  不让我好过,我不仅让你醒不来,还要宰了你。

  说到底,就是不服,就是干。

  浓雾阻隔上山路,只将乌山的风貌留到半山腰。

  石漫深陷在乌山的泥土里,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湿冷冷的,阻隔在五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味道,并不臭,但无端令人窒息。

  等去思索窒息的源头,又像被罩住梦幻的迷雾,如何也看不清楚,浮在起起沉沉的水里。

  乌山的土过于湿润了,越往下陷,越像掺杂了土的水。

  就像……蛇像之下,那片越来越潮湿的荒漠。

  最后终将成为九头之蛇的水泽之国。

  石漫破坏了两次相繇的献祭,七中还算彻底,但浴火凤公寓案,她只是阻止了一次邪.教集会,拉出一个信使连带的土。

  浴火凤多年四撒火种,收拢教徒,不知道举办过多少次教会活动,又有多少处七中这样的粮仓。

  “唤醒神明”一直都在进行,向家子嗣在神灵的指引下,可能已经努力千年,是家族使命。

  起码在这之前,只手遮天的向家做庇护,少有人察觉到异常,即便察觉也不想牵扯麻烦。

  毕竟不是谁都是傻子英雄,有拯救世界的“责任强迫症”。

  最近集体爆发般,终于露出马脚,一是“唤醒神明”的任务已经临近尾声,即将完成,即便有意外也不会有颠覆结局的威胁,赌一把猖狂。

  二是石咏志就是发现了他们秘密的威胁,并且还带起了石漫这个新的威胁入局,并且比她爸还疯,紧咬不放,石咏志追查双鱼玉佩的下场在前,她也只会闻着血腥味,狠狠咬下他们一口肉来。

  而且浴火凤一切活动和痕迹都隐藏在梦境,想要全部找到并且除咒,就像洗净藏在大海的每一粒沙子,天方夜谭。

  只能从源头解决问题,除掉邪.教教会的信仰,神灵相繇。

  哈,杀神。

  但另一问题就是教徒都是相繇的人肉傀儡,梦境里的灵魂如此,随着信仰,也就是类同影妖的“污染”更加严重,还能做媒介,供相繇现世——非常道还好些,像向善豪死了的骨架都可以利用,但肉.体凡胎难以承受神灵的降临,邪神也不会介意坏一个就换一个。

  向善芳态度一直模糊不清,纵容向家被神灵任摘任取,又对孔知晚和石漫的威胁视而不见,甚至暗地里巧妙给予引导和帮助。

  她不可信,石漫不能寄托于那盏引她归路的青灯,和她交给孔知晚的手镯和家主位子。

  向子冲和向执铃随时都在危险中,想保持孔知晚家主的优势,就只能先困住相繇。

  祂在梦境里自由自在,还有这么多人肉傀儡供祂随时跳转,比泥鳅还滑溜,石漫必须把祂引到一处,现在这种状态的乌山就是最好的地方——梦境之地,与寻常隔绝,而且没什么相繇关注的地方。

  以前可能有,沧海戒,还有禁地神龛的镜像,说明里面有双鱼玉佩的另一半——她的便宜老爸当初可能推测到这点,上了乌山,被守株待兔的神灵残忍杀害。

  但这些都不在乌山了,祂还没有宰了相柳,还要折磨石漫,自己的那半玉佩还在蛇塔,就是乌山没有另一半玉佩。

  那就不值得祂过分关注了,祂到底还在沉睡,浴火凤的受拜就挑战祂的精神。

  因为即便祂有很多人肉傀儡,但相繇只有一个,相柳的存在,令这位最后之神对“唯一”格外执着。

  龙凤争斗只有一个能活,也证明祂只能以一个神灵的精神,降临到一个人身上,否则祂直接把自己切片,塞进所有向家能人的身体里不好吗?

  省去了很多麻烦,不必引诱,没有废物,不会被耍小心思,不会被背叛,直接必胜局。

  她只需要把相繇引来,将祂从那些教徒的梦境里拽过来。

  就像

  几次梦境的经历,令石漫对梦境的操控堪称恐怖,她找不到玉佩后,迅速将这座无主的梦境占为己有,就像她抢夺了302的教徒资格一样。

  她只需要找到梦门,再建立一次邪.教徒的团建。

  系住眼睛的符纸震了震,佛经咒文像感应的源头,寻找土里的琉璃,果然被她找到了——是白玉树的根!

  石漫冷笑。

  琉璃宝匣的出现就在乌山,分装石咏志的尸体,偶尔会混进盗山人的货里,莫名其妙成为拍卖物,但除了挑衅石漫的那次,没一次真上过展览台,纯纯逗傻子玩,偏偏古董行的傻子们还察觉不出来。

  察觉出来也不会深究,非常道的通病,敬而远之。

  那鬼东西和相繇不详的“九”绑定在一起,像死神一样,每次出现都装满死亡,送到石漫的跟前,怎么看都是邪物。

  应该被踩碎扔粪坑里,永世不得超生!

  但琉璃本身作为佛教“七珍”之一,本是消病避邪的灵物,不同颜色的琉璃有不同的寓意,比如绿琉璃保平安,琥珀琉璃催财运等等。

  而通透的白琉璃寓意佛法无边,都是很正派地用作护宅护身,有“镇守”的意味。

  石漫猜测,琉璃宝匣原本就是镇宅或者保护宝物用的,相繇那狗抢去做装仇人的棺材了。

  而且很可能从巫毒家抢走的——地宫就是巫毒家的千人坑,墙壁后都是琉璃,棺材里也有琉璃,就是天然的琉璃宝匣,放他们进去养蛊争斗。

  琉璃宝匣可能原来没有九个,相繇杀光巫毒,还要霸占他们的坟,用他们家族的琉璃做宝匣,以灵物行邪诡,让他们哪怕身死消亡,也继续背负新的罪孽。

  用琉璃这样的珍宝引镇守无辜者的尸首和怨恨,这才是真正的亵渎和挑衅。

  地里长不出琉璃,巫毒家的琉璃是从别处拿来,埋在地底,给他们的神鸟凤凰建造地宫,也算“攒功德”。

  而乌山进入非常世界成为相繇梦境的镜像时,白玉树会发出琉璃般的光芒。

  石漫怀疑那就是真正的琉璃。

  符纸的血咒令就是寻找琉璃的,巫毒家将琉璃藏在地下的墙壁泥土里,很有可能是因为这种琉璃本就适合或者长在地下的土壤。

  而且……石漫抿唇,她擅长的心理建设好像失灵了,明明梦境里散不去,一到雨夜就浸入她的记忆深处,但她还是没习惯。

  刻在双眼的咒令失效,她还是不敢看白里五彩到艳诡的颜色。

  比翠树和鲜血更浅,却比她所见一切都更深的颜色。

  她眼前一直蒙住灰白黑的薄纱,遥遥看着世间的色彩,她曾经喜欢的变幻、绚丽,像童话里长出的荆棘,唤醒永远无法麻木的噩梦。

  直视凤凰炽热的火焰,她就靠在冰冷的池水缓解许久。

  更别提之前的每一次,她一人独自躲在冷寂的小屋,好像远离了人烟,藏在黑暗里,点燃武神像前的香火,或者那盏青灯,她安静又愤怒的心时刻清醒着,忍耐着,磨成锋锐的刀刃。

  她有时候一抬头,扫到青灯将军威严冷肃的眉眼,会有一种同命相怜的荒唐感,大概将军余生的每一晚,独守在昏暗的城府,伴青灯,磨冷枪,也是如此。

  真相。诉我真相。

  报仇。报我血仇。

  解我憾恨。

  她慢慢呼吸,像每一个夜晚,压制自己的情绪,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罩在黄符纸,纸张微微抖动,却震得她发麻。

  石漫,你忍到今天,近在咫尺,还他妈犹豫什么!!

  感受到她的恐惧,石漫的两肩和头顶忽然燃起三簇青幽的鬼火。

  在世之人的三火,是阳气之火,阴气不敢也不会靠近,鬼是没有的,她的三火却一瞬间被鬼火取代,以阴代阳,邪门至极。

  她却没感到阴冷,而是一种抚过寒霜铁甲的冷,却温柔地罩住她,像将她圈进铁甲,拥抱她。

  她竟然在鬼火里,感受到了滋润四肢百骸的力量,驱使她狠心一把撕开符纸,符咒断裂。

  世界陡然明亮一般,白虹千里,绵延不绝。

  都是白玉树错综复杂的根。!